?项元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一个重要性能与父亲相提并论的人。然而他还是遇到了。当他从牢中出来,被曾昭云收为弟子,打听到徐言下落后,急速赶到茶馆,看到倒在地上,嘴角溢血的徐言时,只觉撕心裂肺,仿佛周遭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崩塌。
这种痛苦早已久违。十年前,当几名兵士抬着他父亲的尸首来到他的面前时,他感受过。几天后,母亲痛哭着抚摸着他脸庞,哽咽着说着些他不懂的话,最后吊在三尺白绫之上,温暖的身体逐渐变的冰冷之时,他感受过。可这十年来,他却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痛楚。直到今天,看到徐言那一动不动的身躯,他觉得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一切意义。
他抱起了徐言的身体,痛哭流涕,释放着自己心中那无尽的悲伤。他万念俱灰,什么武道,力量,权势,再也不重要了。他已经有了赴死的心念。
不,我要把小言和父亲母亲葬在一起,然后死在他们的坟墓前,他心中涌起这样想法。
他抱起徐言,一步步向东挪动着。街道上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然而却无比的寂静——没有人发出声音。他不管不顾,只是抱着徐言一步步向东走……
忽然他按在徐言左胸之上的左手感到一声微弱的跳动,他停下脚步,凝神感应。直到这跳动渐渐平稳下来。他欣喜若狂,哈哈笑了起来,眼中却涌着止不住的泪。
“哈哈哈……呜呜呜……”
……
徐言的醒来除项元之外没有人知道。徐言被安置在外院靠近外事房的一处小院里。每日由项元雇来的一个旁听生来照看。不过项元整日一有时间就来这里,那学生倒是很清闲。
外事房是专门组建的对宗圣府周遭地界日常事务管理的。宗圣府周围一片地域没有官府介入,一切需要自理。
项元到了宗圣府之后本来想一直照顾徐言,但却被曾昭云一句话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你既入我门下,就不再是昔日的闲人一个,凡事要遵从我和其他众位师长的安排。”曾昭云如是说。
最近几日,项元一边熟悉宗圣府的规矩,一边学习最基本的文理学问。他虽出身名门,但父母在他三四岁时就双双亡故,是以本身不过识些字,读书倒是不多。原本文理知识也不算欠缺,但那是和普通人比,与宗圣府这儒学圣地之人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项元请的那个旁听生名叫邓治。原本他是想到山下小镇请个中年大婶来的,不过后来听说宗圣府不准女子入内,所以打消了这个念头。邓治就是那个徐言遇到的在山下小镇为了一个老妇人不惜与贵公子们向抗的学生。项元也是听镇中大婶们的介绍才请到的邓治。
原本项元以为邓治一个不务农桑的儒生,照顾人必是笨手笨脚的,后来看邓治做活才知道这人心思入微,而且谦和有礼,心中大为满意。
“邓治师兄,你一个儒生,为何做起家务事来如此熟练?”徐言醒来后的一天,项元问道。
“哈哈,项兄弟你说笑了。”邓治摆摆手,“我一个贫寒书生,自小父母双亡,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哪能像那些公子们过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项元却是有些疑惑,“师兄,大唐儒生地位不算低,找个富贵人家支持你的学业应该还是比较容易的,怎么会缺少银两生活呢?”
邓治有些不好意思,苦笑着道,“这不是脾气直嘛,跟那些富贵人家不对付,所以一直没人资助。”
项元闻言也是心里发笑,脸上也泛起一丝笑意。
“我曾到一些富贵人家做识字先生,教习一些孩子识字,不过大多数老爷太太们都是颐指气使,孩子稍加管教都不行,”邓治这会儿聊开了,“所以做了几次也就放弃了。后来倒是遇到个腰缠万贯的商人请我教他读书,倒是很懂礼数。不过那人生意场上精明,却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每次还没念上几句文章就昏昏欲睡。我自觉教不了他,平白受他的银两也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就将这份活计也辞了去。”
这会儿徐言也醒了,靠在床头微笑着道,“邓大哥实在是太过老实。那商人虽然尊重你,但他学不会读书,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付你钱教他读书,虽然每次都没学到什么,但你也没少付出心血去,这事儿一个愿挨,一个也应该愿打才对,偏生邓大哥这人太过实在,竟然辞了这份活计。哈哈……”
项元闻言也笑了起来。他一直担心徐言会因为功力尽废而意志消沉,不过徐言却只是在醒来后试着运转武功时有些黯然,后来却是没什么消沉的表现,这让项元大喜过望。徐言能够释然,让项元放下了心中大石。
邓治挠挠头,“这我倒是没想到。”
项元心思细腻,笑道,“邓治师兄也想到了吧?那商人并非是真的要学什么文字学问,只是求个放松,求个心安。师兄辞了这份工作,那人肯定还会另请他人来教书的。”
邓治赧然,“的确这样。”
要说这邓治,身量七尺余,相貌堂堂,学问精深,为人又谦和有礼,善良体贴,刚正不阿,是最合众位师长心意的学生,原本是应该被招进内院的。但邓治这人偏偏拒绝学武,而内院是要求文武兼修的,是以一直做个旁听生。
要知道,外院收学费,内院却发放津贴,而且内院学生间以师兄弟相称,是被宗圣府承认的正统传人,地位远非外院学生可比,邓治拒绝进入内院的行为被宗圣府之人视作最蠢的行为。邓治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已经过了修习武术的好年龄。一般来说,六七岁上是最好的开始练功的年龄,十一二岁也算可以,像项元十三岁上才开始学功夫已经是有些晚了。而史册所载修炼有成的武者开始修炼功夫最大也不过十五岁。即使现在邓治再想进入内院也是不可能了。
项元是一来就入了内院的,不禁起了劝解邓治的念头,“邓治师兄,儒门言‘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本就要求学生文武兼修,师兄为何拒绝学武呢?”
邓治看了项元一眼,神色黯然呢,摇了摇头不说话。
徐言见状,知道邓治心中有些难言之隐,当下与项元对视一眼后道,“邓大哥,这文武二道自古相辅相成,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是前人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之一。不过邓大哥既然坚持不愿学习,我们也不再相劝,邓大哥随心就好。”
邓治长叹一声,“项兄弟,徐兄弟,这事儿实在说来话长。不过我与你们虽相识日短,但心中已经把你们当做我的兄弟,说出来倒也无妨。”
邓治声音低沉平稳,缓缓将自己的故事叙述出来。
邓治家住黄河沿岸,位于大唐中北部地域。家中有父母双亲,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妹妹。邓父是个木匠,手艺精湛,是以邓治家境颇为殷实,所以邓治四五岁就开始识字念书,这也为他今时今日求学打下最初的基础。
黄河是由西向东横贯九州的大河,与扬子江并称九州母亲河,水流量十分之大,河面也十分之宽。邓治六岁那一年,大唐连续下了月余的瓢泼大雨,黄河决堤。邓治一家虽早就向地势高的地方避难,但家园被毁,一家人成了流民。
原本邓父是手艺人,到哪里都不会饿着家人。然而祸不单行,邓父在洪水冲毁家园后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邓母很是坚强,带着兄妹二人往长安城的方向不断走,花光积蓄后就沿路乞讨,倒是差不多把兄妹二人带到了长安地界。
然而邓母一路上有吃的都给了兄妹二人,自己很少吃什么东西,沿路照顾两个孩子也十分辛苦,最终还是累倒了。兄妹二人在一座小树林里亲眼看着自己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邓母临死前还不忘反复叮嘱兄妹二人一定想办法活下去。
兄妹二人在树林中痛哭,邓治妹妹哭累了就昏昏睡去,邓治却就地刨起一把把土来,手上鲜血直流,最后刨出一人大小的深坑来,把母亲葬了进去。他没有立碑,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立碑,可能会有人发现母亲的坟,让母亲死后不安。
他那时还不懂人入了土就会慢慢腐烂,最后化成泥土。所以前年他想要把母亲送回家乡与父亲合葬之时,却发现母亲的尸体已经腐烂的只剩些骨头了。他买来一口薄木棺材装上母亲的骸骨将她送回了老家。
却说兄妹二人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一路乞讨,依旧往长安城走。他记得母亲说过,长安城附近有自己父亲的一位师兄弟,可以向他求援。不过兄妹二人不识得路,方向虽然正确,却走了不少弯路。
一日,邓治的妹妹忽然发起烧来,昏迷不醒,可把邓治急坏了。父母已死,这世上就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所以妹妹一有状况,邓治心中顿时慌乱,手足无措。
然而恰巧,那日有一个道姑路过,看到邓治怀中的女孩,大喜过望,就上前问邓治是否愿意将妹妹交给她。
邓治心中自然是舍不得,然而他妹妹此刻情况不妙,由不得他不同意。他只得将妹妹给了那道姑。道姑很是欢喜,告诉邓治她会将其妹妹收入门下,让邓治放心,留下十两银子就离开了。
邓治用这十两银子找到了那位父亲的师兄弟,但那人家境也不是很好,添个累赘实在是心中不愿。半年后就把邓治送到了宗圣府附近,让他自谋生计。
邓治那时不过七岁多,哪里有什么谋生手段,只得一边在宗圣府旁听学习,一边在山下小镇里向诸位婆婆大婶讨食吃。就这样,直到他十一二岁时,中了秀才后,能够自己生活了,才结束了乞讨的生活。
然而他十二岁时,却收到了远来的噩耗。原来邓治妹妹拜入的是大唐武道门派诸仙神庙冥道姑一脉。冥道姑一脉修习的武功阴寒狠辣,但却要修行者能有一颗坚定不移的良善之心,否则很容易练岔了去。邓治的妹妹天资聪颖,很快就从众多师兄妹中脱颖而出,成为这一脉下一任领袖有力的竞争者。
然而就在这样顺风顺水之时,邓治却收到妹妹离奇失踪的消息。邓治不明情况,只是在那来人的暗示下认为是在与人争斗中被害。其实他后来想想才明白此事没那么简单,因为诸仙神庙对自己妹妹很是重视,不会坐视妹妹被害。这点从他们不惜花费一番功夫找到早已失去音讯的邓治就看得出来。
不过邓治还是因此认为走武道一条路凶险害人,所以拒绝习武。
“邓大哥……”徐言听完,沉默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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