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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司青的身份

  (一)

  广武城外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整顿,大军已经在城外扎营集寨,安顿了下来。李牧和王氏两兄弟三人驱着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七八名将尉,他们在高备的引导下缓缓地驱马进城。

  今天的高备身穿罗衣,脚蹬丝履,全身齐整干净,几乎一尘不染,显然是为此刻特意准备的装束。“李将军,哎呀,您可来了。能见到李将军一面,我高某死而无憾啊,府上备有些薄酒,不知将军……”

  “你还真有兴致啊?”王楚在心中早就看他不顺,他狠狠的白了高备一眼,冷冷的说。高备听得此言,顿时就吓得哆嗦了一下,脸色尴尬的看了看李牧,不敢再多言语。

  “高将军,还是先讲讲战事吧!”李牧顿了顿道:“等这仗打完,我倒是愿意去府上喝杯凉茶。”李牧这话自然是示意王楚不用过于追究,高备也连连点头似乎是在表示赔罪又像是感谢李牧解围。高备本来被王楚的话吓得脸色发青,但听到李牧这么说,慢慢地就恢复了脸色。

  “据现在的情报来看,敌人是林胡的一支,被来往的客商叫做巴尔木,以前很少打交道。这次他们聚集了两万多人倾巢出动,由一个叫巴尔的统帅,虽然人数不到我们北防军的一半,但却凶悍无比,难以抵抗。现在司马尚将军仍在前营守护着黄河西岸,所以才由我来此迎接将军,至于…”他看了一眼王楚,有些小心地说:“只是为了大军接风洗尘,并无铺张奢靡之意…”高备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杂乱的声音打断。

  “放我过去!”“去去去,滚开,你谁啊?”

  一个左肩包扎着的年轻人和几个守卫推推挤挤的,那年轻人见自己实在过不去,突然扯起嗓子的喊道:

  “我有重要军情禀告!我有重要军情禀告!我要见李将军!”说话间满嘴里都喷着酒气,几个人见他喝醉了,更将他死死的拦住,不许他上前一步。

  他正是刚刚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商驰。

  见几个侍卫拦住自己,商驰却不甘心,便突然大喊了起来:“项碎关本是先王所置,号称牢不可破,这次轻而易举给人夺下,难道将军看不出来我军有内贼吗?”

  高备听到这里顿时就慌了,忙对李将军解释道,“这个百夫长叫商驰,他原本驻守项城北关碎兰关,他负伤撤回,一直消沉堕落,看他现在这样,恐怕又是私自去喝了不少酒,没想到他居然跑到这里发酒疯来了。”高备说完挥了挥手,身后的几个侍卫便将商驰按住,准备强行拉到一边去。

  “高将军且慢!我记得胡人最先进攻的就是碎兰吧?”李牧示意卫兵放开商驰,然后对商驰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内情要讲?”

  商驰甩开身边的几个士兵,几步走到了李牧马前,有些不规整地行了个军礼:“自然有内情,但此地不甚方便,将军你得到小人帐中去一遭,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大胆,你当你是何人?”这话刚刚说完,就听到了王楚的大声斥喝。

  被王楚这样一惊,商驰突然就清醒了许多,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来。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哪能用这种口气跟主帅说话。光凭自己这醉酒后的两句话,他李牧又怎可能会相信自己!若李牧心情烦躁,万一生怒,不管别的,只是在军营中醉酒这一条,依军律定罪,自己都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商驰静静的跪在地上,高备也不说话,王家两兄弟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等李牧的决断。李牧在马上看着商驰,像是想着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两位王将军也可以来吗?”

  (二)

  帐篷里的空间很小,灯光也很暗,低矮的桌前只有四个人,李牧、王允、王楚和商驰。

  商驰穿着一身粗麻褐衣,极不和谐的坐在三个披挂着貉皮黑甲的将军之间。他实在没想到李牧居然相信了自己的话,他更没想到李牧居然真的到了自己的帐子里来。而他自己甚至早都已经忘记当时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主意,又是什么冲动让自己敢如此无礼地冲到李牧马前的了。他想起来一个说法:一时的冲动有时会毁掉一个人,有时又会成就一个人。那些愿意将一生赌在一时的冲动之上的人,有的变成了人上人,也有的变成了死人。但这些对他来说已经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活下来了。

  “你刚刚说有间谍,有确凿的证据吗?”李牧问的很直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展示给人一种不容侵犯不容欺瞒的威严。

  商驰略微地惊了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他站起来走到床边,伸手拉开帐里的床铺,翻开暗格。暗格的下面藏着一只笼子,在笼子里关着一只脱了毛的胡鹰。

  “将军,最近天比较冷,十多日前我的几个弟兄们想吃点野味,营中有人射下了这只鹰,身上带着这封信。我以为事情重大,就将信私自藏匿了下来。”

  商驰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来,他接着说:“这封信里很清楚地介绍了项城的布防和哨所,各个箭阵、塔楼的位置以及巡逻队伍巡逻的路线和大致时间。”商驰将信递给了李牧,然后说:“遗憾的是那日这畜生正好掉到了火炬里面,这信的后半段也就这样被烧了去。”李牧刚刚展开,商驰又接着解释着说:“信里的字很小,是用火刀刻写在羊皮上的,信尾端的落款也被火烧掉了,看不到是谁,只能看见一个司字。和这封信一起的还有一份项城及碎兰的布防地图,就是这张,将军们请看。”说完将地图摊开在桌子上。

  李牧和王楚的眼睛立刻都转移到了地图上,可王允却突然将目光转向了商驰,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说:“司…司青吗?项城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吧。”王允虽然一直司管军务调动,但司青这样的边城戍吏,他也竟然能直呼其名,确实不得不令人佩服。

  商驰一听,有些慌乱的答道:“是…是…司青将军以前的确在项城,可是…”

  “以前?哦?那么他现在在哪?”王允没等商驰说完,就接着问道。

  “不过…肯定是有人想存心陷害他。…我俩自幼便是最好的兄弟,我可以用我这颗头颅担保这绝不会是他。现在,现在,司青…司青将军他应该已经为国牺牲了…。”这段话到嘴边又咽下,想了片刻,商驰最终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应该?也就是说,还是不能确定他死了?”王允又说道,虽然王允的声音很轻,但他说话的气势一向很足,而且还很致命。

  “是…是这样,还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但是…我…”

  商驰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李牧,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道:

  “将军,其实我拿到这封信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我起初也曾怀疑过,这封信会不会和司青有关。可他毕竟是我的朋友,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一下他。”

  似乎是酒劲上来了,商驰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但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镇静。

  “所以在初二当天晚上,我特意请了司青到我那里去喝酒。我故意把信的一角露到衣服外,想借机会探探他的口风。”

  “哦?那结果如何呢?”李牧似乎已经开始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吃惊了。

  “没有什么结果,司青也注意到这封信了,但他好像不知道这是一封信。”商驰摇了摇头说:“他还问我这是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后来我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然后…紧接着,后半夜我们就遭到了敌人的突袭,后来碎兰关就失陷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将这事报告给司马尚?”李牧接着追问。

  商驰看了一眼李牧,然后回答说:“我左肩中了毒箭,晕死了过去,醒来时被压在死人堆里。我发现自己伤的并不重,还可以行动,于是我独自逃了回来。我本想在叶城就告诉司马将军的,但我以为这胡鹰留在了碎兰,口说无凭,怕司马将军不相信,就索性先瞒了下来。待后来叶城亦失陷后,我随军来到广武,正好在这碰见我在碎兰的一个兄弟,这个人怕死贪财,所以他从碎兰跑的时候也将我的东西胡乱卷了过来,这只鹰也被他无意间带了回来。所以,小人这才敢将此事告知将军。”

  “你的那个兄弟叫什么名字?”王楚说:“怎么这么不仗义?”

  “他叫白礼。”商驰答道。

  “那他…”

  “你刚才说并没有发现司青的尸体?”王允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王楚的话。

  “是的,可是,有很多战死在沙场的人都没有找到尸体。”商驰连忙又道。

  “好了,好了,知道了。”王楚似乎有些不耐烦打断道。

  这次密谈虽然只有半个时辰不到,却影响了商驰的一生。李牧看了看商驰的伤,表示了下慰问,随后就走了。

  (三)

  司青睁开了眼睛,隐约看到了点光亮,渐渐的,他的意识开始清醒过来。司青不知道自己睡在这里有多久了,但是他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地牢。自己的全身依然疼痛难忍,但是至少已经没了锁链。他费力地动了动身子,立刻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下床的想法。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自己得救了吗?那又是谁救了自己呢?难道那些胡人都已经被打败了吗?

  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司青立刻闭上眼睛,外面是谁呢?是他们救了自己吗?

  “大祭司为何不告诉单于呢?”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图查尔说:“单于虽然仁义,但他早已决定让巴尔接任单于之位,如果知道圣子回来了,我怕巴尔会干预此事。再说,现在只能确定他是我族人而已,尚且不能证明他就是圣子。”

  “突首那老贼总是在单于面前与您作对,此事若是不处理好,被他抓住把柄,恐怕单于也难免会受他恶言影射的啊。”木金又道。

  图查尔说道:“那好,我明日就带他去圣地,到时候自然就知道结果。”

  司青听不懂他们的谈论的内容是什么,却听出了其中的一个声音,顿时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群畜生,快放开我,假仁假义,先打伤你老子,又反过来如此孝顺,到底是何居心啊?”

  图查尔听到屋内的声音后,叹了口气,先是吩咐木金离开,然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司青见他进来既没动怒也不还口,一方面不解其意,另一方面自己骂着骂着也就觉得没了意思,便闭上口不再骂他。图查尔这才坐到了床边,然后说道:“司青将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图查尔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头巾,露出了他的前额。在他的额头正中央,有一个黑色的圆,里面切着一个黑色的正三角形。极细的血管一样的黑线微微的弯曲着,绕着正三角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弧。这个图案便是巴尔木族人的印记——月。

  司青愣住了,他当然见过这个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左肩也有这样的一个图案。作为一名孤儿,也许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孤独的凄苦,但他对自己身世秘密的渴望从未消失过。

  司青看着图查尔,看着图查尔额头的那个印记,过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我到底是谁?你又是谁?”

  “你并不是赵人,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大漠的子孙,你也是巴尔木的子民。”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是你们这种…”司青颤抖的声音说道,看到图查尔头上的那个标记的那一瞬间,他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可是这个结果却依然太让他难以接受。也许是激动过度,也许是浑身的伤痛复发,司青突然间又失去了意识…

  “它叫月,只有巴尔木族人才会被刺上这个印记,这是我们身份的标志。孩子,我若没有记错的话,在左肩这个位置上的…”图查尔并未说完,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的大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让他非常担忧的想法。既然圣子回来了,那么塔雷戈呢?

  巴尔是陶安图的二儿子,如果不出意外,他会继任成为未来的单于,他将成为陶安图的继承者。巴尔奉陶安图之命来召集图查尔商讨军务,但他在图查尔的别院中半天都没有等到图查尔,便不耐烦的闯进了后院。

  他看到了原本不该看到的事,听到了原本不该听到的话。

  图查尔察觉到了门外的人,当他追出去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了。虽然他没有看到那张脸,不过他已经知道那是谁。他不知道巴尔来了多久,但他知道无论巴尔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东西,自己都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必须去一次山上。

  “不该回来的人回来,不该离开的人离开,众生之血倒灌,遍地只剩尸骸。”

  难道说,那个预言是真的吗?

  “父亲,儿有罪。”巴尔跪在陶安图的营帐之外,他旁边站着突首和一帮老臣。

  “你有什么罪?”陶安图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倒是有些吃惊。

  “巴尔要告诉父亲一件事,若不说此事,是儿不对,但若是说出此事来,亦是不对。”巴尔一口气说出一大串预先安排好了的话。

  “这么说,是关于大祭司的什么事情吗?”陶安图瞥了一下突首,他自然明白这些话是突首教给巴尔的。“说吧,我不怪你。”

  “大祭司私自朝留山去了。”巴尔道。

  陶安图像是听错了一样,他用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跪在下面的一群人。

  “什么?”

  突首连忙跪在地上,道:“单于,图查尔身为大祭司,总不会不知道私自去留山是死罪的吧。臣还以为大祭司曾向大王告知此事呢,看来大祭司并不在乎,不在乎…恩…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还是不在乎单于的命令呢?”突首说到后面声音突然小了,小到刚刚好能让陶安图听到,还能够听起来又是十分的漫不经心,这样也刚刚好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四)

  苏言失踪了,郭开派去跟踪的人也都失踪了。一天后他们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只有一个人活着,苏言让他传话给郭开:

  “务必保管好我寄存在他那的东西,莫给别人取了去。”

  郭开听了之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笑了笑。

  宋里蹲了下去,安安静静地检查了几个人的尸体,过了半刻才站起来,摆了摆手让人将尸体抬下去。接着他问了问身边的随从几句话,轻轻的点了点头,才转过身对着郭开说道:“相爷,他该来了。”

  说着,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人。

  宋里知道自己上次小看了苏言,他知道苏言很可怕,不过他更知道郭开的可怕。

  苏言是在城外的一个小酒馆里面碰到张三的,那酒馆是一个傍在老柳树下的酒馆,那棵柳树上的疖疤多得让人不免一阵神伤,或者回忆一段往事,或者思念一个旧人。

  他觉得这个张三很有趣,这个叫张三的男人身上穿着华丽的衣服,手里却一直拿着一柄看起来很破的剑,他喝水吃饭都是用他的左手,因为他拿剑的手是右手,而那柄剑他从未放下过。苏言递给他一瓶酒,他接过去就喝,也不抬头看一看苏言。苏言问:“你是谁?”

  “我叫张三,弓长张,一二三的三。”

  苏言也知道张三肯定不是他的名字,不过苏言知道此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愿意喝几杯吗?”苏言笑着问。

  张三眯着眼,没有回答。

  “我请。”苏言补充道。

  “当然愿意。”张三欣然一笑,回道。接着就拿起酒喝了起来。

  直到最后,张三几乎都不曾多说过一句话,不曾问过苏言一个问题,不问苏言为何请他喝酒,不问苏言为何找上他,甚至连苏言是什么人都不曾问过。而苏言也没有多问一个字,两人只是沉默着,喝到了夜幕降临。

  苏言当然没有忘记郭开在到处找他,可是他却一直就在邯郸附近转悠,完全没有半点逃跑或者躲藏的意思。苏言似乎一点儿都没把郭开放在心上,对他来说,刺杀郭开这件事情好像只是他无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一件解闷消遣的事情而已。

  他已经跟着张三几天了,他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他没想到这个张三居然也是一个杀手,而且他要刺杀的人居然也是郭开。苏言暗中笑了笑,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和自己还有这么个共同的地方。不过张三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他只是一丝不苟地做着刺杀的准备工作。他所做的一切都被苏言看在眼里,对于苏言来说,张三的一切活动显得十分的幼稚,十分的可笑。苏言知道张三肯定会失败,不过也好,他正好也可以利用这个人来实现自己的计划。

  初九。

  掬芳楼门外就是通往王宫的大道,远处还可以看到王宫的城阙。道路上经常会有疾驰的快马,往王宫传递远方的战报,也有来来往往的小商贩的推车,还有王宫贵族的夫人们坐的粉色轿子。张三一直坐在掬芳楼的门口左边靠窗的位子,他在这坐了已经两天了,从初七到这里以后,他一直大笔的挥霍,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还有最好的姑娘。

  “没想到,堂堂的国相爷居然会坐一顶女人的轿子。”张三拦住轿子的道路,前面的两个轿夫几乎在一瞬间便都被他砍去了手臂,旁边站着的另外的两个人连忙抽出刀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张三的刀已经插进了轿子,接着便是一片鲜红。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很快街上就一片混乱。张三大笑着被郭开的近卫砍死在刀下,他的脸上并没有一点儿恐惧,而是带着笑容。死亡就是这么的简单,苏言见惯了死亡,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死亡可能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的意义的事情。

  但郭开没有死,郭开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死。

  苏言就坐在十丈外的街口,长街另一边的混乱并没有对这边造成多大的影响,他在等自己点的两碗素面条,他一向不愿意加盐,因为这样方便他闻出食物是否真的安全。他看着张三被郭开的侍卫乱刀砍死,看着张三临死的时候仍然兴奋的高喊“我杀了郭贼,我杀了郭贼!”苏言不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他看来,张三会死,只是因为他不够精明不够强大,而自己就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苏言一直都在要求自己永远不犯任何错误,就像那个人一样。

  死的人一定是郭开的替身,但郭开一定没想到会有两次刺杀。

  这便是苏言的计划。

  苏言知道张三的死一定会带来的混乱和松懈,这个时候也必然是自己刺杀郭开的绝好时机。果然,郭开又出现了,他哈哈的大笑着走了出来,从后面的一个完全不起眼的轿子里走了出来。几乎没有人看到这顶轿子是何时来到的,更没有知道,这个轿子的主人会是当今权倾朝野的丞相。

  苏言吃完,把钱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走到了街中央。他一刀刺进了郭开的心口,鲜艳的血立刻就涌了出来,喷出的红溅成了彩虹,将这里染成了人间最美的一幅画。苏言看着躺在地上的郭开,浑身感到无比的惬意。

  郭开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中,自己从未失手过,以前没有,这次没有,下次也不会有。

  然而,在苏言的那柄刀刺入郭开的身体的同时,另一柄刀也刺进了苏言的后背。

  张三没死,张三还活着。郭开也没死,郭开也活着。郭开可没有这么容易死,郭开也当然不会这么容易死。

  苏言避开了要害,却也受了重伤。他打倒周围的两个人,几步就窜到了数丈之外。苏言虽然轻功了得,但是刚刚也已经是自己竭尽力气的拼死一搏了。他知道郭开的手下很快就会沿着街道追杀过来,若在以前,郭开的手下里也许没有一个能是苏言的对手,但是此刻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苏言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跑不掉了,不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死的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居然就是今天。

  他看到郭开从第一个染红了血的轿子里走出来,微微的笑着。

  郭开知道苏言不好找,但他却知道苏言自己肯定会找来。而苏言一定不会料到,坐在轿子里的就是真的郭开,也不会料到张三的目标不是郭开,而是他苏言。苏言很聪明,但是当他自大的时候,就不聪明了。苏言自认为自己刺杀成功的时候,也就是他意志力最松懈的时候。

  这便是郭开的计划。

  苏言最终还是输了。

  (五)

  商驰的伤已经好多了,他也恢复了军职。前日根据探报得知,司青也没有死,而且他本来就是一个胡人,还是胡人里面很重要的人物。又加上陆桥被搜查出有私通敌军的信件来,而陆桥正是司青的手下,到了这个时候,司青无论如何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前日在沙溪,商驰带兵打赢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现在正是他立功成就自己的最佳时机,无论是谁,这个时候都不会愿意去跟司青扯上什么关系,商驰也并不伟大。

  这天,商驰正在军营里走动,刚刚走到李将军的大营前,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你是谁?”商驰立刻喊道:“你想干什么?”

  那个裹着一身黑色衣服的人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商驰直直地站在营房之间。

  “你是什么人,你在将军的大帐前想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商驰感到这个人十分的可疑。

  周围的侍卫们和巡逻的兵丁们听到声音,也立刻赶了过来,众人将那人围在了中间。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一个兵长似乎不耐烦了,他持着刀走向前去,气势汹汹的逼问道。

  可是就在几十双眼睛之下,那个人突然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突然就不见了踪影。众人霎时都惊呆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那个先前向那个黑影走过去的兵长更是吓得不轻,他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鬼啊,鬼啊!”连滚带爬地跑离了人群。被他这么一喊,其他的人也立刻都感到一阵凉意,商驰自己也感到十分的震惊,人群中顿时一片混乱。

  “喂,喂。你们都看到了吗?”“当然看到了!还要你说?”“那是什么东西?是人还是鬼?”

  “肯定是鬼啊,人哪能说不见就不见的。”

  “你们看到那个人凭空不见了吗?就跟鬼一样,说没就没了。”

  “看到了啊,那是…那真的是鬼吗?”

  “我听人说过,有一种术士…”

  李牧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也走出了大帐,众人看到李牧走了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出什么事情了?”李牧看到商驰也在里面,就问道。

  商驰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件诡异的事情,没等商驰开口,他就看到李牧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李将军,不记得我了吗?”一个声音突然道。商驰把脸转过去,就看见了一个人,那正是刚刚那个突然消失了的黑衣人,他现在又突然就出现在了商驰的旁边。

  没人看到那个人是怎么混进军营里来的,更没人看到他又是如何在人群之中突然消失了的,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现在就站在李牧面前,用旧相识的语气对李牧自称‘我’。

  “是你啊。”李牧淡淡的道,那语气令人猜不透。“雷先生。”

  “你来干什么?”李牧说。

  我是来给老朋友提供一些帮助的。雷云说。

  老朋友?李牧哼道。

  “李将军,这次的敌人可不一般,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雷云道。

  “那又怎样呢?”李牧满不在乎的说。

  “将军,我还是那句话。”

  “我也还是那句话。”李牧也道。

  (六)

  大漠,黄沙,这里只有炙热的风。

  水…水…水…我要水,但这里却只有火热的太阳和满地的黄沙。

  要死这里了吗?终于还是要死了吗?

  ……

  几十个人组成的一字长队,在荒丘间慢慢的移动着。黄沙被烈日灼烤得滚烫,似乎连马都不太愿意踩下去。他们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但他们只是顶着太阳就已经被折磨的疲惫不堪,大自然对他们意志的摧残远比任何人所能做到的要更为残酷。

  整个队伍之中似乎只有陈达一个人很有精神,毕竟他是戍守在这里的老兵了。李牧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对陈达说:“告诉大家得赶快赶路才行,这里离胡人的地方很近。日落之前一定要赶到雁门,不然的话怕是会有麻烦。”

  “是的,将军。”

  “那是什么啊?咦?陈都统,你看那边。”突然一个士兵喊道。

  “将军,那边好像有一个人,我过去看看。”陈达朝着李牧报告了一下,说完就策马走了过去。

  “哦?将军,好像是个儒士,好像还活着呢。”陈达转过身对也赶过来的李牧说道。

  “…水…水…”雷云正躺在黄沙之中,不停的喃喃道。他满嘴血泡、全身干裂,意识模糊着,不知道已经游离到了哪座仙宫了。

  “快,快给他点水。”李牧跃下马,从马鞍后扯下一个水袋递给陈达,说道。陈达接过来,犹豫了一下。“将军…可这是你的。”“别磨蹭了,快点,先救人。”李牧打断道。

  雷云模模糊糊的听到了这些话,但他只看到眼前有几个黑影,虽然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人是谁。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还是没能使出一点的力气,他早已虚弱的甚至连眼皮都抬不开了。

  接着他的舌头尝到了水的味道,是那么的甘甜淳美,这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味道。雷云的意识开始渐渐的苏醒,被蒸发掉的灵魂也重新凝结了回来。

  “喂,喂,醒醒,我说,醒醒。”雷云睁开了眼睛。

  此时的天已经黑了,几十个人围在营帐的篝火前,都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李牧和陈达正蹲在他的身边。

  “谢谢,谢谢。”

  雷云几个时辰里醒来过几次,每次他都要喊道几声谢谢,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又昏过去。但是这次的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可是现在却已经到了晚上,早已耽误了李牧他们的行程。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我雷云有可用的地方,一定为您竭尽所能。”雷云拖着虚弱的身体诚恳的跪在地上叩谢道。李牧连忙将其扶起,道:“见死不救,岂能是大丈夫所为,又怎么能要你回报呢?你身体还很虚弱,还是先躺下来说话吧。”

  “先生高义,大德天下。”雷云只见李牧一身商旅打扮,便称李牧为先生。

  “我看你像是个儒生,怎么会跑到这地方来?”李牧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

  “嗯…我是一个教书先生,因为…”雷云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突然就沉默了起来。

  “将军,有人来了。”放哨的士兵突然报告道。众人吃了一惊,他们自然知道一定是有麻烦了。雷云听到那人喊李牧将军,也吃了一惊,他竟然是个将军?转念又想,他是将军也对,此地乃边疆沙漠,他们自然就是戍边的将士们。

  李牧听到后,攀爬了几下,站到他们遮风的石岩上,确实看到远处闪着点点火星,从火光上看至少有数百人。李牧顾不了太多,连忙道:

  “快,灭火,清理掉痕迹,这些人怕是胡人,你们照看好雷先生,我们先隐藏起来。”他们清理掉火堆,李牧命令所有人藏到山岩后面,带上食物和水,将马匹解开绳索,让它们四散跑开,希望能引开敌人。

  这块山岩久经风沙侵蚀,正好有一个大缺口,虽然有些拥挤,但还勉强可以容纳下他们。他们伏在山岩中,希望可以不被他们发现。但是他们却听到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胡人的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外面的火光似乎也越来越亮,他们似乎认定了这里。

  的确如此,很快,数百骑兵就将这块山岩团团围住,几个领头的人叽里哇啦的说了一大串话。但李牧他们一句都听不懂,但是他们明白这次肯定是躲不过去了。

  “将军,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吗?”陈达小声的问道。

  李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雷云扶着身边的一个士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先生…将军,他们是来找我的。”

  “为什么?”李牧突然意识到这个雷云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儒生。

  “额…”雷云犹豫着。

  “不能说吗?”李牧道。

  “可以说。”雷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十个月前,我们一行七人来沙漠寻宝,我们都是魏国人,我在七人中排行是第二,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沙漠里哪有什么宝贝,真是笑话。”几个人听到这里笑道。

  “不,沙漠里有宝,而且我们也确实找到了宝贝,那是一块白玉。”雷云道。

  “只是一块白玉?”一个人说道。

  “是啊,一块白玉,那能算上是什么宝物。”陈达问道。

  “不,这块白玉和别的白玉不同,据说它的上面镌刻着另一幅藏宝图,藏宝图指示的地方,才埋藏着真正的宝藏。”雷云解释道。

  “我们找到了白玉之后,我们的行程计划一直都在变化,经常走走停停,为了就是不让人发现我们的行踪,可是,我们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把我们围住,抓到他们的部落里,要我们交出白玉。”

  “还有其他人也知道这个宝藏?”李牧开口问道。

  “就是他们。”雷云突然哭了起来。“我的同伴都被他们杀了,那块白玉也在我们逃亡的时候丢在了沙漠里。早知如此就该把玉给他们,现在却连性命也搭在了里面。”

  “将军救命之恩,怕是只能来生方能报达了。”雷云说完拖着身子扶着山岩要往外走。

  “慢。”李牧一把拦住了他。“我来跟他们交涉,你们都不许出来,这是命令。”

  李牧提着剑,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数百个人骑着胡马,举着火把,持着马刀,几百人在寒风中站立着,却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这支队伍的队形虽然混乱,但仍然有着沉默在无声中的秩序。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扎着玉带头巾的男人,静静的骑在马上,眼睛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李牧。

  “雁门李牧。”李牧行了一个胡礼,道。

  “图查尔。”图查尔走下马行了个礼,浅鞠了一躬,然后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道。

  “我们有何事得罪了尊驾吗?”李牧问。“为何将我们围住。”

  “我们来这是为了找一个人,无心冒犯将军。”图查尔很客气的说,“不知李将军可曾见到。”

  “李牧怕是让您失望了,这里只有我的几十个亲兵,并无他人,更没有你要找的人。”李牧淡淡的答道。

  哦?到底有没有,我们看看就知道了。图查尔说完就想驱马上前来。

  我看没这个必要吧。话没说完,李牧的剑已经拔了出来。

  图查尔看着李牧,李牧也看着图查尔,双方都沉默不语,又只剩下风声。

  ……

  李牧始终都威风凛凛的站在那,英气勃发,虽然面对着数百人,却丝毫没有任何怯意,而图查尔一直用着傲慢的眼神看着李牧,也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没有人知道他们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但是这无疑是一场气势上的战争。

  ……

  “李将军的大名,塞北无人不知,我们相信你。”图查尔道。像是解释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别人听。

  图查尔掉转马头,对他身边的几个头领似的人说道:“不在这里,我们走。”

  ……

  李牧救了雷云的性命,将他带到了雁门,雷云请求留在李牧的身边,李牧也答应了。但后来李牧才发现这个雷云不简简单单的只是一个书生,李牧发现了他出众的才能。李牧对他也越来越信任,但后来,两人还是开始有了分歧。最终,这分歧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两人在大漠上相遇,但两人最终还是在大漠上决裂。

  “你需要我的帮助,我比你更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雷云对李牧说道。

  “不用了,我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当然更不需要你的帮助。”李牧回答道。

  “你会来找我的。”雷云道。

  “如果不会呢?”李牧道。

  “希望如此吧。”雷云笑着道。

  雷云说完,又一次消失在了人群中。

  (七)

  司青还呆在图查尔的别院,他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他也开始慢慢的尝试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这一切。但是这一切却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怎么会是圣子?还要继任成为未来的单于?司青还是感到有些可笑,这个自己防守了多年的敌人,居然是自己的亲人。

  眼前的一切实在让人是难以相信,现在的自己不仅有了家,有了一个做单于的父亲,甚至还有了一个差点杀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接受这一切,当个尊贵的胡人,过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还是先养好伤,抛弃这个身份,重新回到过去,做那个他所熟悉的自己?

  他呆呆的看着房间中的一切,这个部族确实和其他胡人大不相同,他们倒和中原人相差不远,房间内的布局摆设更与中原无异,四四方方,有门亦有窗,连屋内的床具桌椅也都十分地相似。留在这里也许不会那么难适应吧?可是……

  “哦?这么说就是你咯?”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一个仿佛就在耳边的声音,一个让他感到一阵寒冷的声音。但房间内一个人没有,除了他自己。

  “谁?你在哪?”司青问道。话音刚落,房间内突然就多了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人,但是门也不曾被打开,窗子也不曾动过。

  “我,我就在这儿,我也不在这儿,我哪都在,或者说哪都不在。”那个人像是在说一个哑谜。

  “你是怎么进来的?”司青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似乎这个人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现在就笼罩在这个房间里。

  "其实我并没有进来。"灰衣人说。

  接着,灰衣人两步走到了司青的床前,朝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你的老朋友让我来送你一程。"

  这是司青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司青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来,他想反抗,身体却也完全无法动弹…

  一阵炫目的光芒之后…司青闭上了眼睛,四周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灰衣人放下自己的手臂,两步走到床前,微笑地看着司青的脸,然后他掀开了司青的左肩,正好露出那个“月”之印记来,不过它现在已经变得血红:

  “哦?”他奇怪的哼了一声。

  (九)

  图查尔正站在留山前。

  这里的风很大。

  图查尔来到门前,敲了敲门,门内走出来一个小女孩,留着两条小辫子,鼻子红红的。“你叫什么名字啊?”图查尔探进头看了看,“爷爷在吗?”

  云儿“嗯”了一声,她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心里面有点害怕,就又点了点头。

  图查尔来这里是为了找巴尔木族的布尘,他们本是支持巴尔木旧族的人,因为不满新派的做法曾经叛乱,失败后大都被杀,唯独剩下几个人活在世上。布尘并不是他的名字,他们的名字除了他自己已经没人知道,甚至他的妻子儿子都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便是给他们的刑罚,不允许后代以他们的姓名为姓,他们将全部被冠以布尘的代号。

  图查尔让云儿领着自己来到了那个老者的床前,老人正在床上干巴巴地躺着,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的光彩。浑浊的眼球深深地凸在眼窝里,好像里面裹藏着无边的黑暗。云儿拿起一块湿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老人的脸。老人满脸的褶皱挤在一起,像是干枯的皮肤包着的骷髅,已经完全没了生命的气息。

  “易腊木大人,我可以知道那个预言吗?”图查尔跪拜在地上,诚恳的问。

  “易……腊木?”老人的眼球里流下了两行热泪,六十多年前,自己还有名字的时候,就是因为那个预言,他们固执的坚持要请愿毁掉神地,毁去神像,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进行叛乱,最终他们还是失败了,他们被夺去了一切,甚至夺去了自己的名字。老人突然哭了起来,嘴里胡乱的说着什么,像是哭诉,又像是悲伤。

  “这个、这个是我名字吗?”老人的声音含糊不清,图查尔艰难的只听懂了“名字”这几个字,他只得看着云儿。

  “小姑娘,爷爷说的什么?”

  “爷爷,爷爷……”

  老人的手垂了下去,搭在了床沿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也闭在了一起,脸上的表情定格住了,看不出是笑还是哀伤。

  老人死了,小姑娘却没有哭。

  “你姓什么?”

  “爷爷说,我们姓布。”

  “姓布?”图查尔道。“哦?姓布,姓布好。”说着他掀开了帐幕。

  外面依然是吹不散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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