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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知道了。”项星辉低下头,右手拿起酒杯,一口闷头喝下,又仰起脸,望着方形矮桌另一端的男人,“可她有男朋友。我还认识。”
男人端起精致的木质酒杯,稍稍向前倾着身子和他碰杯:“何家千金是有男朋友,她爸跟我说了。可却是不被家里祝福的。我无意让你趁机介入,我也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要知道,何家千金是不会抛弃家里给的一切,只一门心思追求单纯的爱情的。他们这份爱情,他们自己任何一方都经受不住。”
男人的口吻像是给何歆然和徐俊申的爱情敲了一记,他在很严肃地诉说这份爱情在外人看来有多么得不可能。而这点,项星辉本人也很清楚:“这个我清楚了。”
接着两人很愉快地讨论了这个话题以外的事情,例如他们曾一起在东京秋叶原调查‘威格’企业动漫周边的销量时遇到了一个玩儿cos的七十岁老大爷之类。最后,男人谨慎擦拭了嘴角,打算结束今天的酒席:“好了。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开,就先走了。你现在学业不重,应该有空,上次你说要陪朋友打比赛没参加家庭聚会,这周末应该能过来吧?”
“能。一直忙学校里的事,好久没回去了,都想家了。”项星辉咧了嘴,笑了,最后还加上一句,“也想爸爸您了。”
“都这么大了,还贫嘴。好了,走了。照顾好自己。”说完起身,走到项星辉身边,看着这张和自己相像的脸,欣慰地笑了笑,就走了出去。
项星辉看着男人平安坐上了一直停在外面的车,才收回目光。招手示意服务生,又点了一杯酒,安静坐着,刚才谈话的内容萦绕在耳边,嗡嗡作响。
6
“唉?你怎么在这儿?”熟悉的声音从身后飘来。项星辉侧着身子,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和刚才服务生一样制服的女生走了过来——是刘明瑞。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这是…?”项星辉站起身,指着她的这一身装扮,疑惑不解。刘明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脸颊上浮着红晕:“我啊,在这里打工。”
“打工?累吗?上次让你和伊美一块儿上班,怎么?觉得工作不好?”
“不会啦,我只做白天的工作。你知道的,酒吧这地方,晚上一片热闹,白天也就是一幅‘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场景。上次的工作不好意思啊,还麻烦你帮衬,我不太习惯跑那么远,这里挺好的。”别看她说得云淡风轻,而事实上就在刚刚,才被领班训过话,原因是写错了那个日本大叔的菜单。
“可以啊自力更生!比我们这些整天游手好闲的人强多了。工作你自己找的?”项星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出一丝敬意,刘明瑞略歪了歪头,刻意躲避了他的目光。
“不是。是静诺帮我找的,她知道我需要补贴生活费,而且在学日语,我面试一下就直接留下了。”那次韩静诺口中的“机会”其实就是个打工的机会,并不是让刘明瑞一惊一乍的相亲机会。
项星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继续对她说道:“你几点下班?一起回学校?”刘明瑞说:“已经下班了。”她一路小跑,到更衣室把工作制服换下来,然后又急匆匆跑到他跟前,两人并排走了出去。
冬天里的白昼总是要短一些,他们走出酒吧,钟表也就刚刚敲过了七点的位置。然而走到外面以后,黑夜就在他们周围,宛若滴入水中的墨,慢慢晕染开了。他们走在旁边的小道上,刘明瑞走在靠里的一侧,项星辉则绅士地走在靠近车流的一侧。刘明瑞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其实早就在无数个火红的落日完全沉到地平线的瞬间,承认了对项星辉的感情。
他是从我的梦里走出来的吗他有没有注意到我他有女朋友怎么办他会喜欢我吗要是我们能在一起我会不会高兴得疯掉我要不要去打招呼他会不会介意……这样她自己觉得蠢到无极限的想法,早在当初她见到他时候,在她的脑子里以光速旋转,顿时意乱神迷。
当初刚见到项星辉的时候,是在研一的时候,刘明瑞就有一种“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感觉。那天何歆然带着她走进学校的咖啡厅,一眼看到眼前这个叫项星辉的男子,她就大惊了一声,“我认识他!”这件事被何歆然当做小辫子抓着不放。
有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比如自己喜欢他这件事。这样的想法在刘明瑞的心里早就生了根。而慢慢地知道他身边还有个李伊美之后,就已经把自己放在万劫不复的位置上了。
路上车子不断响起的喇叭嘈杂成一片,他们穿过马路,就看到“青禾”两个大字在学校门口的石刻上发出光来。
“还真没注意过晚上的景色,好像还不错。”项星辉背对着校门口,眼神却没有停留在他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四周霓虹缠绕的摩天大楼上。他只是静静望着天空,呆呆的,出了神。
那里有一片的星空。
他就是那一颗。这样的场景,在她的现实生活里出现过。
那是高中二年级,一个不知道是哪个的男生,在她早自习到教室之前,在她的书本里偷偷夹了这样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在月亮上看你,你在仰望着星星。我们是不是始终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觉得也许那个不知名的男生才是最懂他的人。可分明她到教室的时候,没有见到任何身影。她就把纸条留下了,还是夹在原来的位置。最终在某次周末回家的时候,成为父母怀疑她早恋而大骂的导火索。
这样的场景,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在梦里,她结束自习,刚到门口,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压得很低,像是要挨到地面。两个人就不禁一同望着头顶的黑幕,世界顿时安静极了。
“你在看什么?”她忍不住最先开口问。项星辉笑了笑就反问:“那你在看什么?”
“我在找星星,这么浓的云把大部分的星星都遮盖住,可说不定会有几颗能透过云层发出光来,我就是喜欢这种坚忍不拔,拼命也要发着光的星星。”她自己在很认真地在找,即使是在说话的时候也不停下。
小雨淅淅沥沥,已经打湿了两个人的面颊。项星辉没有继续看天,而是转过侧脸,望着仰望上空的她问道:“你原来真的很喜欢看星星啊。”她自己就轻轻地一声回答:“是啊,星星是我最喜欢的,你会觉得很搞笑吧,我居然会喜欢这种东西,可我心里就是喜欢。每天晚上我都会在窗台上看它们。它发出的光芒总能让我的心静下来,是种很安详的光辉。”这时,项星辉突然对她说:“你不用找了,我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在哪儿,你给我指一指,我怎么没看到。”刘明瑞还是目光在黑幕上移动,不断地寻找,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颗星星不在上面,它刚才已经成功着陆了。”
“哪里?”听到项星辉发现了星星,她的目光终于从上空开始移动,而突然碰上项星辉的目光就停止移动了。此时的项星辉正满脸泪痕看着她,她有些不知所措,不,也许不是眼泪,只是雨水打湿了脸颊罢了,但,又有可能是。估计除了她自己本人,谁也说不清。项星辉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她看,“那星星就是我,我就是星辉。”
刘明瑞看着他的瞳孔,看到项星辉这么认真地在说话,自己应该是要笑他幼稚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只有满满的感动与温暖,他看着项星辉眼睛里闪出的光芒,心里的泪不知怎么回事就流了出来,心里想,我的泪他看不到吧,或许他会认为是雨水。是啊,是这个人啊,这个人本来就是星星,一直都是。
路上的同学都用书顶在头上,只瞥了一眼在雨中的傻子,就匆匆赶往宿舍了。两个人站立在黑暗里,是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周围都是黑影,天是黑的,地是黑的,人也是黑的。可似乎就只有两人站立的地方,有个星星在闪,发出干净皓洁的光芒,把他们的世界照的通亮。
这样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不一会儿,李伊美拿着雨伞跑了过来,伞有两把,她自己一把,项星辉和李伊美共用一把。整个回宿舍的短旅程特别安静,李伊美静静靠在项星辉的肩上,一只手臂抱紧他的腰,她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也没有说话。
三人并排,安静地从黑暗处,走到有灯光的地方。可有人的心却是从光芒处,走到了类似深渊的地方。
而梦醒了,这么美的梦在一惊一触间,就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更加悲凉的绝望。都说会做梦的人,是最幸福的。说这话的人,却被会做梦的人更加羡慕着。
“上次的舞会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可能都没机会参加。”他们走在校园里,就偶然间看到了前几天舞会比赛结果公布栏。上面的李伊美,面容姣好,粉色的长裙从她细长的双腿上轻轻掠过,刘明瑞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稍稍低了头。
“其实我也没帮上忙。要是能进行到最后,说不定就能拿到奖学金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工作。”黑夜里的项星辉嘴里说着对她的歉意,眼睛却自始至终没有从海报上移开。这样的歉意,在她看来,感觉就是对她感情的拒绝。深夜的黑,就一股一股地冲进她的眼眸,把眼睛里的白色填满成了一片浓黑。
她的世界,漆黑一片。
“还是要谢谢你了。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没等项星辉开口,也不敢看他的表情。
她就逃跑了。像只慌乱的,受惊的小鹿。
第八章(现在只够说一个谎)
1
冬天很冷。冷到可以冻结时空。
终于在一个月后,何歆然回到宿舍。她跟徐俊申一如往常地通着电话,把之前两个月的记忆抹了干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韩静诺有好几个晚上没有在宿舍住,她的理由是和齐洛溪在一起。而刘明瑞这些天正在和一个不是情人的男人讲电话。电话通常是从晚上十点开始,正是何歆然敷面膜,韩静诺看书写稿子的时刻。为了不造成影响,她试着在外面打。但是在她的嗓门遭到别人的投诉后,韩静诺就正式对她说——回来吧,别祸害别人了。于是诺大的阳台从此成了刘明瑞的“话吧”。
对于这件事,最先发牢骚的事何歆然:“谁啊?整天打电话?”刘明瑞态度含糊:“呃……就是一个同学。”
何歆然捏着一块面包,在屋子里不断踱着步子,边走边说:“同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地下情人一样的同学?”一听何歆然说话这不依不饶的口气,刘明瑞就知道自己不得不招了:“就是上次在路上拦住我的那个。”刘明瑞一这样说,何歆然是完全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不死心的痴汉啊~”
大概一个月前,三个人走在校园里,谁知道一位背着双肩包的学弟拦住了他们。那男生也直截了当,张口就说,“明瑞学姐我喜欢你,请做我女朋友吧!”当时三人直接傻了眼,惊现表白啊!可何歆然在对刘明瑞终于不愁嫁的事实欣喜了一阵之后,就立刻变了脸色,“对不起学弟,你明瑞姐姐有喜欢的人,并且那个人也很爱她,所以只好抱歉嘞!”之后就拉着刘明瑞赶紧离开了。
事后刘明瑞不解地问:“为什么直接就拒绝了?我的意思是我即使不接受他,也要好好道歉然后拒绝才对啊。这么做,也太不礼貌了。”接着,何歆然的一套爱情理论就滔滔不绝了:“你‘涉世未深’知道什么啊,我可是为你的将来打算呢。刚才那个人呢,样子是挺招人喜欢的那种,但是就他的家庭背1景来说,我是不会让我家宝贝明瑞跟他在一起的。”
韩静诺抢先刘明瑞一步表示了抗议:“就见了一面,你怎么知道他的家庭背1景了?说不定人家是深藏不露。”
那边的何歆然则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分辨一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只要看他走路时步子的样子就好了。如果是山里来的学生,家乡的路大多都是不平坦的,所以平时走路养成习惯,会不自觉地把脚抬得高一些。而如果是长期住在城市里,生活到处一马平川,双脚自然就会轻松好多,像是凌波微步,自然罗袜生尘。”面对有理有据的推理,她们俩彻底服了。
“他还不死心吗?”何歆然端着一杯咖啡在刘明瑞身边坐下。刘明瑞靠在她肩上:“我很担心他。他说我很像他之前的女朋友。他很爱她。”何歆然把咖啡杯凑到刘明瑞的嘴边,示意她尝一下味道,自己又问道:“那他女朋友呢?”刘明瑞抿了一口,嘴巴咧着眉头皱起来,以此来彰显这杯咖啡至极的苦味。何歆然见状,把一大块面包直接塞到她嘴里:“瞧你出息的,咖啡一次不放方糖你就受不了啊?”刘明瑞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缓过劲儿之后只吐出了两个字——死了。
“死了?”何歆然诧异之余,摇了摇头——唉,又是一个悲情的故事。她那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是生病死的,白化病。他们相爱六年,一直陪着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说他很想陪她一起走。我知道那种触碰不到的滋味,所以我很心疼。不过你们别担心,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帮他。他太难过了。”韩静诺披着披肩也走了过来:“你们平时都说些什么?”她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我问他小时候的事情来唤起他一些快乐的回忆,不过他似乎更多地还是提到她的死。”
刘明瑞知道,他们的对话永远都是那么含糊。就像是理不清的线,缠的全身都是,成了个蛹。可她也知道,不是所有的蛹都是美丽得可以看见蝴蝶从中飞出的,有些蛹是可以用来杀人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她心中滋生,那是死的感觉。她开始害怕,她甚至做梦他出了事,她趴在他旁边大哭,刚醒来惊魂未定,就又在真实世界里哭个不停。
所有的痛苦好像是计划好了,几乎是一起来的。在之后的几天里,刘明瑞在朋友网上得知那个小时候送她地瓜干的男生突然离世的消息,记忆里的种种场景奔涌成泪。她仿佛还能清楚地记得地瓜干的味道,还记得那个男孩儿右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样子顽皮又让人心动。一时间,她的周围像是充斥着黑烟,仿佛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死亡。在追逐青春的岁月里,总有些人已经奔赴死亡,多么残酷!年轻的生命里,衰老和死亡是遥不可及的,可人无法逃离命运无情的捉弄。它残忍地在用实例,仅仅是为了告诉,生死只一线之隔,或者是在说——你们都逃不掉的。
韩静诺何歆然没想过,这个从情感木头为了一个陌生人,竟真的就没了笑容。你总是想当然,以为身边的人你是最懂的,以为你最爱的人你是最懂的。可当他们向你诉说着他们的难过,他们的无助,你才发现他们的世界,你从未真正进去过,你不懂他们,一如你不懂自己一样。能抓到你的手,能挽着你的胳膊,能和你分享快乐,却救不了你,走了一遭,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差劲的那个。
霜降节气那天,早上没有看到霜,只有满地的雪。雪,没有雪花的形状,只如盐粒一般,泼洒了下来。没有优雅的姿态,没有羽毛的质感,更没有欣喜,有的只是打在手上脸上,生疼的痛感。
这个冬天来得太早
2。
一转眼又是冬季了。“歆然,静诺,雪下得这么大,我们去压马路吧?”刘明瑞一看到雪,就从宿舍一路小跑到韩静诺宿舍,叫上她一起。
刘明瑞去年看到初雪,是在她结束晚自习的一个人的路上。漫天洋洋洒洒的雪花,飘摇着姿态起着舞,一个轻柔旋转,一个又凌空跳起——黑夜里的舞蹈家啊。她想把身体往后退十步,心想这样就能看到全貌了吧,又或者说有种想要逃离这种美的错觉的冲动。可恍然之间才意识到,她自己就置身在雪国里,即使往后退百米,她依旧在最美丽的梦幻境地。
粉妆的白色冰点,在微风的逆流里,到处飞着,俨然黑夜里成群的萤火虫,把这玄夜点缀得通亮。可微微睁开眼,冰冰的雪片就落在她长长的黑色睫毛之上,她下意识地眨了眼,它就化了身子,成为她脸上一道浅浅的泪痕。那晚她是红着眼睛睡下的,梦里全是项星辉的样子。
“好啊,好啊。”静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了,不过得到了她们一致的同意,原因是雪夜出行很romantic。韩静诺身着小细羊绒长衫,何欣然则穿上小羊皮靴,披着坎肩,于是刘明瑞决定誓死不和她俩站在一块,因为她实在不能容忍一个女生居然把动物残忍的穿在身上。静诺也姑且同意她的看法,所以她允许刘明瑞穿着那件臃肿的绿色菠菜色的羽绒服与她们同行。
地上的雪很厚,都可以没脚踝了,可空中的雪花还是洋洋洒洒樱花般飘落,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的确很美,抬起头,就可以让雪花吻到自己的脸颊,恰似情人一般的温柔。低下头,一串串脚印刻下她们的欢笑,真的描绘了三人在雪中的浪漫。
当然,跟刘明瑞在一起,静诺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因为她总是在用她的行动向大家证明,好景不常在。好比现在,韩静诺正陶醉在如洛溪一般温柔的雪夜中,却又被她“啊~”的鬼哭狼嚎的惨叫弄得神经紊乱。“干什么啦,有见鬼啦?”韩静诺和何欣然几乎是同时喊出来的,这默契是她们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培养出来的。有时候还不等对方开口就说出了对方要说的话,然后就是一阵笑声,心里在想“有你在真好。”
她们的感情似乎比爱情长久,恋人之间会有小吵小闹的时候,而她们就像双生的姐妹一样,只有最纯粹干净的依恋和寄托,韩静诺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何欣然也是这样。相对来说,韩静诺比何欣然沉稳理智,扮演着姐姐的角色,何歆然比韩静诺娇柔温情,总让人爱不释手。而自从刘明瑞进入她们的生活,一切就显得更加自然了,她就像是一瓶水,将三个人融在彼此的生命里,即使有时会闹起水灾。虽然中学结识就在她俩的世界里,走不出去,而她们也不愿她走出去,韩静诺和何歆然都说过这样的话。
在虽然几年后再次见到韩静诺,何歆然总觉得她在像自己隐瞒什么,不如往日那般无话不谈,但这次看到她们之间依旧不变的联系,心也就坦然了好多。
“歆然,徐俊申怎么好久都没看到他了?”刘明瑞开始疑神疑鬼问起何欣然来。有点奇怪,问的怎么还是徐俊申,韩静诺心里正疑惑。
“连我和静诺你都没有这么上心,你就惦记着他,既然你这么想他,你就自己去找他吧。”何歆然虽然回答得很随意,但空气中早已充斥着不安的气氛,两个人肯定又闹情绪了。徐俊申确实好久没来了,这不像他的作风,要是在以前他准会在吵架当天动用各种手段,通过各种人脉渠道把何欣然这个娇气的大小姐哄得开开心心,服服帖帖。
想到这儿,韩静诺感到更不安了,因为自己刚才用了“曾经”这个悲情的词,好像那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一样。除此之外,不安的细胞又成倍增长了,因为她不能确定那天她去体育馆还羽毛球拍,经过篮球馆,看到的,和李伊美抱在一起的到底是不是徐俊申?如果是的话,就真的要出大事了,所以一直不敢向她们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对何歆然。
3
现在,雪越下越大,三个人全身像落满了天鹅的白色羽毛,刘明瑞还在跟何歆然解释刚才类似吃醋的话,当然,只是闹着玩的,当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刘明瑞会跟美少男徐俊申之间发生什么。
就在一瞬间,就在韩静诺视线一转,她的心就再次颤了起来。不敢相信,不过现在,她总算知道了什么,知道刚才刘明瑞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她一边庆幸刘明瑞没有说太多,没有讲出理由来,一边又拿起手机悄悄走到离她们较远的地方,拨通了电话,冷冷说到:“你看见我们了吧,不要走过来,我一会儿去找你。”
可电话那头却这样说着:“我要告诉她一切,就现在。”
“我说了,我去找你,如果你不想看到她寻死,你就现在!马上!和她一起,到篮球馆等我!就这样!”还不等对方说话,韩静诺就挂了电话,只留下一阵“嘟嘟”声。韩静诺愤愤地望着视野前方,狠狠地瞪了雪地里的他一眼,他走了,很温柔地揽着一个女生的肩膀。韩静诺看到徐俊申了,就在刚才,雪地里牵着李伊美手的就是。她的猜想被很残酷得证实了,她能理解爱情,但如果有一天洛溪牵着一个不是她的女生站在她的面前,恐怕她自己也经受不住。
“在想什么呢?”韩静诺被何歆然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她俩已经站在了韩静诺身旁。
“啊,没事,我先走了,洛溪找我。”韩静诺匆匆看了何歆然一眼就快步走了,留这句“重色轻友的家伙”在空荡荡的白色大地上空飘零。
4
韩静诺在篮球馆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头上的雪还依稀可见,还是紧紧拉着手,毫不掩饰地站在她跟前。她走到李伊美的跟前,对方的眼神还算平静,丝毫没有第三者插足的慌张感。韩静诺伸出右手,抬起对方下巴,狠狠地盯着李伊美的眼睛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要脸了?瞒得够久够深啊!我以前只知道你紧盯着项星辉不放,没想到你还惦记着一个呢!”
有这样的结果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她李伊美不是项星辉的女朋友吗!韩静诺感到了欺骗,情绪激动起来,所以她话一落,就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李伊美脸上。这时,刚才一直面无表情的李伊美眼睛红了起来,情绪也很激动,她一下子伸手推开了韩静诺,完全不似平日的淑女样子:“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背地里和自己好朋友的爸爸搞在一起,你也不是他人感情的第三者吗?你才是十足的背叛者!我不过是追求自己的爱情罢了。我与项星辉是和平分手,而我跟徐俊申在一起项星辉本人也是知道的。难道每一个对爱情不忠的人都要像你一样,一味隐瞒自己做过的恶心事来欺骗真正爱自己的人吗!”对于李伊美的话,韩静诺还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阵空白,然后就又伸手想要让面前这个戳痛她心窝的人闭嘴。就在这时,李伊美身后的男人就紧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上前一步喊道:“韩静诺你在做什么!”
韩静诺抬头看了男人的样貌——齐洛溪身高一米八,她穿着高跟鞋才能勉强与他平视。而这个人,需要她稍稍仰头才能看到他凛冽的双眼。卡其色的围巾围得严严实实,掩盖住了白皙的皮肤;紧绷的嘴角出卖了他此时和她一样激动的情绪;还有那把李伊美护在身后的气场——面前这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可如今他站在这里对她大吼,却让她感到不快,她冷笑起来:“项星辉?原来是你啊,我就说嘛,能够为兄弟做到这份上丝毫不担心绿帽子的也只有你了。堂堂的项氏企业少爷的女朋友公然出轨,对象还是自己的好兄弟,难道你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女朋友都可以共享的地步?你的圣母爱也未免太泛滥了吧!”
项星辉还是抓着韩静诺回荡在空中的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泪眼。她极力挣扎,想要挣脱,可是没用。待韩静诺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用缓和的语气说道:“事实就是这样,我现在跟李伊美没有任何关系,并且我对她能跟徐俊申在一起这件事表示很庆幸。一份感情需要的是两个人的坚守,现在的徐俊申是对爱情不忠,他也是个背叛者。但是事已至此,瞒着何歆然对她显然不公平。所以,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跟她说清楚。”项星辉义正言辞地宣告着这段背叛的爱情,韩静诺觉得很可笑:“说清楚?说什么?难道要我和歆然说,你的男朋友出轨了你不要做无用功去挽留了?”韩静诺的右手还被项星辉紧紧控制着,这让她很恼火:“项星辉你弄疼我了,放手!”可他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好像他一放手韩静诺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样。
“项星辉,你放开她吧。”突然有个声音终止了两个人的纠缠。只见有个人站在球馆门口,他背对着灯光走,一步一步。球馆的副灯照出暗黄的灯光,韩静诺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清楚听到他的步调——犹豫而悲伤。
等到他慢慢走到他们三个人中间,韩静诺一眼认出来,她哭着大喊:“徐俊申你混蛋!”徐俊申没有回答。等到她慢慢一对上他的眼睛,她突然体验到他内心深处涌上来的绝望和无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是爱情的背叛者,为什么要露出这种无辜的表情?他就用那种眼神看着韩静诺,对她说:“静诺,我不是有意要伤害歆然的。我知道你可能会恨我,可我也是个有感情的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和自由。这不是我一时兴起。歆然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我无法用我全部的爱来赌一个根本不可能有的未来……”
听到徐俊申的一番话,韩静诺感到自己真的是要疯掉了。她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够了!
到现在了,你才让我理解你?当初怎么不早说,非要让歆然陷得那么深你才说‘对不起’吗?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可徐俊申冷漠的表情,似乎一直在说着冰冷的三个字——对不起。
韩静诺明白,这个世界都是不自由的,看似自主的行为实际上不过是在别人的圈子里打转。每个人都要压抑着自己本能的追求,放弃追求爱的权利。可究竟怎样的爱才能没有伤害?不能想象和不爱的人怎么能在一起,一个人能掩盖很多感情,只有爱情最藏不住。爱她,就想要在白天也能光明正大牵着她的手,而不是只活在黑暗里。只要是爱情,都不应该是不见光的。想要在一起就应该在一起,这没有错,不碍着别人什么事,不需要别人来指责。道理都能说通,可哪里又像是不对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有人以爱的名义去勇敢追求爱情,又有人以爱的名义去背叛爱情?
“你认识我也不是一两天了,你比歆然要冷静沉稳好多,所以你应该可以明白我的心情,我只能是我自己,不可能被别人束缚着走。我是男人却要蜷缩着,我就像是只受了伤藏在暗处的仓鼠,而其他的仓鼠沿着异样的眼光,闻着血腥味找到我,然后妄图把我吃干抹净。我不是个懦弱的人,但却始终在这份爱面前不敢直起腰,李伊美她比我勇敢,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所以我也要站出来。”徐俊申说了很多,几乎要把心掏出来。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么情真意切,能让韩静诺深信不疑的话,是因为他在讲故事的时候心里想的并不是李伊美。不过是一场骗局,善意的谎言,李伊美怎么可能会爱上徐俊申,天方夜谭!韩静诺是什么样的女生,徐俊申是知道的,理性在大多数时间占据着她的内心。所以他选择让李伊美担当这场戏的女主角的时候,是经过考虑的。他知道韩静诺可能会一下子就识破自己,所以与其那时被她识破,还不如让她也知道。
可韩静诺还是相信了,她被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脑子里一阵轰鸣。这画面对她来说似曾相识,她觉得似乎在梦里见过这样美的男子和女子,在樱花树下,看着同样深情的双目,轻轻拭下对方头上的花瓣,莞尔一笑,无关世人。他们就像是两朵相互依偎的红色蔷薇,蔷薇喜阳光,却也能抗拒严寒,爱是最坚强的存在。爱人的世界里容不得半点虚假,不爱就是不爱了,是没法回头的。而一旦爱上了,就会如洛溪爱上她之后夜不能寐,食不甘味,恨不得成为她的手脚。这样的结局对何歆然是残忍的,但也是种解脱,韩静诺这样想着。
“即使你们有伟大的爱情,我也不能原谅你徐俊申,这对歆然不公平。你们一直在一起,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她为你平白无故挨了打,她这样娇养的千金在你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她甚至在高中在国外就挑选了四年后和你结婚时要穿的婚纱,你徐俊申配不上她!”韩静诺越说越激动,想着何歆然,眼泪落了下来。徐俊申见状慌了神,“静诺,你没事吧?”韩静诺好久不知道眼泪的滋味了,这次她哭了,为什么哭?为了何歆然吗?不!她是为自己流泪!因为友情的背叛和爱情的背叛一样痛彻心扉。徐俊申说得越多,她那些不愿回想的回忆就越来越清晰,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为之愤愤不平的好姐妹当初是怎样背叛自己的。这时韩静诺顾不了那么多,继续说道,“所以,我也没打算把何歆然交给你,我会和她解释的。我需要时间,但在这之前,你离她远远的,别让她知道这件事。”
徐俊申点头答应了。韩静诺打算立马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地方,说完就要走。可走了两步,她似乎忘了什么又转头走到他们中间,对着李伊美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关于我的那些消息,我也不打算为刚才那一巴掌道歉,那是你罪有应得。不过,我希望你把刚才对我吼的话都咽到肚子里,那件事我不希望除了在场之外的人知道。”
韩静诺酣畅淋漓地说完,心里怔了一怔,整理好情绪和衣服,就故作镇定地踩着高跟靴走进了雪地。外面刺骨的冰冷,她站了好久,雪花一片一片落在眼角,化成了泪,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徐俊申,李伊美和项星辉还愣愣站在那里,在想究竟韩静诺要怎么做,就在这时,徐俊申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你们俩死也要给我死一块儿,不然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她。三人望着门外,天际间撒着散着香味的羽毛,告诉我,那是不是恋人的味道。
这个雪夜,很白,很亮,雪落在手心,融进生命,有人笑了。这个雪夜,很黑,很空,雪落在地上,踩在脚下,有人哭了。你永远不知道你身边在发生什么,黑夜变白本来就不合常理,还有什么可以按照常理发展呢。
5
春天很短。短到只能讲一个故事。
“歆然,亲爱的,我刚买了面膜,满满的都是天然花香精华,很好用哦,要不要试一下。”韩静诺贴在正在看杂志的何歆然身上,像一只宠物猫撒起娇来。何歆然瞧着她,一脸茫然:“嗯?whoareyou?”
“当然是你美丽大方的姐姐啦~”韩静诺把那个“啦”字拖得有马拉松那么长。韩静诺一贯看到何歆然和刘明瑞撒娇,必定在心理上和行为上给予鄙视,再以“小孩子的技法”训斥。如今何歆然听到这个冷面公主居然自己撒起娇来,不禁捧腹狂笑起来,“瑞瑞啊,瑞瑞啊,你……你赶快过来,咱俩翻身的日子到了……哈哈。”说着一眨眼的功夫,刘明瑞就抱着一颗吃了一半的葡萄柚飘了过来。当看到韩静诺正抱着何歆然的腿的时候,先是冷静地一般正经地说:“静诺,你干嘛呢,饿了吗?我这儿有吃的。”得到韩静诺鄙视的眼神后,又自己笑得把还未吞到肚子里的葡萄柚果肉吐得满地都是。看到情况失控,难以收场,韩静诺就一往常态,收起笑容,抬起身子,先是拎起刘明瑞的耳朵:“瑞瑞啊,在你逃命之前,最好先把这满地的柚子给我收拾干净。否则,我不但不能保证守住你的小命,还不能保证你以后还能不能再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刘明瑞顿时露出可怜哀求的表情,开始展开卖萌攻势。
何歆然赶忙来救场,“你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好啦,想要贿赂我干嘛?”见到何歆然这个神情,韩静诺就大胆问了起来,“歆然,你对移情别恋怎么看?”韩静诺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回答。
“啊?”何歆然显然吓了一跳。韩静诺继续追问:“讲一讲?”何歆然露出尴尬的笑容:“静诺,我知道我们一直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可我有俊申。”韩静诺又问:“如果你没有徐俊申呢?”她回答说:“如果我没有俊申,你还有洛溪啊,你不能爱上我的。”
韩静诺吃惊地瞪大眼睛:“爱上你?”那边不紧不慢地碎碎念着:“对啊,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的。但不是以这种关系。”韩静诺赶紧没好笑地解释:“何歆然,你想什么呢,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啊。我可没有爱上你。”刘明瑞也在一旁大呼小叫:“啊千万不要,人家也有喜欢的人。”韩静诺真的觉得真是败给这两个小女生了:“你们……还真是……我就是问个问题,你们至于这样吗?”何歆然听韩静诺这么说,一下子小心翼翼起来:“你说实话,是不是……洛溪?”韩静诺瞬间觉得何歆然指定又想歪了,于是她理直气壮地说着:“不是!我爱他,他爱我。一直没有变过!”
“那好,那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韩静诺愣了愣:“呃……就是看到了这方面的书,想问问你们什么想法。”何歆然打算追本溯源:“什么书。你不说清楚,就肯定有事。”韩静诺脑子一转,迅速从万千读过的书中,终于搜索出一本和自己说法一致的书:“渡边纯一的《失乐园》!”何歆然“切”了一声:“那本书咱们不是初中就看过嘛。”
“又看到了,感触总会不一样的。这下说清楚了吧,说,你怎么看?”
只见何歆然思忖了一番,就娓娓道来:“我觉得呢,爱情呢是婚姻的必要条件,如果哪一天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随风飘散了,而且心里还不甘忍受这番平淡,就还是分开吧。得过且过,从来不是婚姻应有的的调子。”
“好吧。我现在也是这个看法。”韩静诺终于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了:“那如果说,你身边的朋友是个移情别恋的主,你会讨厌吗?”何歆然想了想,笑着说道,“那要看那个移情别恋的人是谁喽。如果是你,虽然我爱的是俊申,但还会是会考虑把你收入囊中。”说完,何歆然搂着韩静诺的脖子,一个急速扑上去在她的脸上狠狠打了个kiss。韩静诺捏着她的脸,“你还真是贪心不足啊。”
谎言一旦出现,就必须隐瞒。欢笑声里貌合神离的,都经历过泪水。
6
夏天很长。长到把过往和将来都就扯在一起。
夏天已至——午后两点,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到处都在冒着热气。
几个顶着烈日并走的行人携着公文包,挥着汗,在这个时候依旧匆匆忙忙,看那西装革履的架势,估计是搞推销的。本来燥热的天气就惹人烦躁,他们要是一一敲门,打扰户主的清修,估计免不了一阵好骂,让人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只见他们尽量往稀疏得可怜的树下挤,谁知这树荫下小路上的沥青也融化了,跟他们黑色光亮的皮鞋粘在一起,难舍难分。戴着黑框眼镜看似斯文的男人就“妈的!妈的!”骂了起来,骂完还不忘环顾四周,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像是在看是否有人听到他的不雅言辞,以防被炒,而更像是在做贼。
而往十几米的大道上望去,车辆稀少,而在这屈指可数的车辆中,货车占了大部分,那疲惫的司机也用不着小心驾驶,因为往时拥堵不堪的洛阳市区大道现在却也终于奇迹似的畅通无阻。金色大道的周围便是林立的高层大楼,下面是商铺,上面办公。蓝领在楼下扫着垃圾,白领在楼上喝着咖啡。
世界那么大,天气那么热,躁动的不止人自己。动物园里的动物懒洋洋的,身子软软地趴在各自的隔板下面避暑,毫无神气。管理人员也都闭着双目养神,也不清理馆内动物的粪便和游客随手丢下的垃圾,那大象和长颈鹿的身子也好久没有清洗了,任由它们散发着腐臭,混在周围浓浓的热气里。
而在青禾研究学院里,大多数的学生不管外面不安的世界,都在强大的空调下心安理得,睡意十足。人是个视觉动物,大多数的感情都是从眼睛得来的,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前些日子见到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的父母时还热泪盈眶,发誓要让父母翻身。而离开视野后,这份凌云壮志也就慢慢磨损掉了。刘明瑞趴在沙发上,望着窗外,从这个角度正好能俯瞰洛阳市区。她静静想着,她想了别人,也想了自己,心里也涌起一阵不安的凉气。就在这时,沙发另一端幽幽飘来一个声音:“明瑞,去买根冰棒吧。”“那好,你请客,我可要多吃一根。”刘明瑞抓起何歆然的钱包就往楼下跑。
此时刚刚洗过澡的韩静诺,卸了妆,正站在洗漱间的镜子前,静静打量着自己。细长的眉毛,加上稍稍凸起的眉峰,衬托着格外消瘦的脸庞。眼睛里的光线很弱,扑朔迷离的,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她闭上眼,一点点感受着,湿透了的长发,上面的水珠,一点一点,连成一条小溪。流在脖子上,滑过柔软光滑的脊背,酥酥麻麻,冰冰凉凉。然后,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
在大海上,浅湾的海水捧起来,除了一股咸咸的腥腥的味道,颜色和一般见到的水是没有差别的。可只要水越深,那蓝色就会愈发浓郁,纯粹。你知道海底深处是什么颜色吗?
不是更深的蓝。
是黑色。浓墨一样的黑。
她一睡睡到中午,刚冲了个澡,也不能驱散梦醒时分的漠然的恐惧。韩静诺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在洗漱池里放满了水。一个弯腰,就把自己放在了水里。闭上眼,摒着呼吸,慢慢把自己浸没在水里。没了视觉,没了听觉,皮肤对水的触觉就越发强烈。呼吸越来越困难,神经都进入了戒备状态,牵动着狂跳的心脏。与此同时,来自水丝丝入骨的凉意,从鼻尖向上侵袭,整张脸透凉,仿佛析出一层薄冰来。呼吸已经快要到达极点了,鼻腔里灌进了一股水,她在水里摇着头,晃动着身子,凉意就越发强烈。
那种无助绝望的感觉让她想起了过去。想起了那段在加州的混沌日子。出国之前,在遭受了一直尊敬的何叔叔的暴力以及在那戏谑不屑的眼神里逃脱以后,她就像一张泡在水里的宣纸,慢慢崩溃。在加州的简陋住处的周围有一家酒吧,她经常去那里。什么也不做,只喝酒。起初还能自以为是地沉浸在酒精的迷醉中欺骗自己,时间一久,酒味的干苦就能勾出更多的痛苦。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没治。
一次酒精中毒当场昏倒在吧台。她自己毫无知觉,觉得和平时晕醉过去无异,醒来就匆匆拔下针头想要离开这个白色笼罩的房间。可两步走出,眼前的晕眩和脑袋后面的一阵轰鸣让她又重重倒地。
好痛。这次。
再次醒来就看到一个俊秀的男生把她抱在怀里哭。
齐洛溪,是他!为什么总能在最无助的时候想起他?终于在要断气的顶点,她猛地抬起头,把自己从濒死的边缘救了回来。她瞧了瞧镜子里蜡白的脸,大口喘着粗气,即刻却又红涨起来。她就坐在冰凉刺骨的地板上,宿舍空调的凉气,就顺着门缝挤了进来,身子有些颤抖。毛巾擦了脸,顺手拿起放在旁边的遮瑕膏,均匀涂抹在脸上,脖子上,胳膊上,腿上。盖住上面斑驳的淤青。
这个空间里只有冰凉的绝望。她也没想到,最后拯救她的竟然是爱情。
而宿舍的另一个空间里,何歆然依旧悠悠地“闭目养神,休养生息”。可正所谓“物极必反”。外面的蝉叫个不停,宿舍里的安静清爽,终于也被刘明瑞的一声大叫划破了:“歆然!歆然!”刘明瑞刚才不是下去买冰棒了嘛,这时候就又慌慌张张边跑边喊,气喘吁吁爬了五楼奔到何歆然宿舍,一下子扑到何歆然身上。这个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的女生,显然被吓了一跳。
何歆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又来了,大老远就能听到你的声音,跟狼嚎似的,难不成谁要杀了你?”刚才的慌张仍旧没有褪去,刘明瑞的气息还是起伏不定:“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是徐俊申!接着刘明瑞附在何歆然耳边,碎碎细语,将她看见的一一向她吐了出来:“徐俊申抱着李伊美!”哐当一声,何歆然手里的香薰瓶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你在哪里看到的?”
“楼下超市的过道上。”
“项星辉呢?”
刘明瑞颤颤巍巍地回答:“我……我没看到啊。”
韩静诺推开浴室的门,如她所料,何歆然果然情绪很激动。何歆然身体颤抖着,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打在被刘明瑞紧握的手上,沿着嫩滑的肌肤,往地板上滑落,像极了青石崖上一泻而注的溪流。美人即使哭,泪也是美的。这样的念头,在刘明瑞心里一闪而过。
韩静诺紧了紧浴袍,默不作声,坐在阳台椅子上。静静听着这一切,但也只是听着。不知为什么,韩静诺觉得这样的哭很不真实,像是在宣泄,也像是在伪装,她甚至怀疑何歆然现在是否真的伤心。以前那个心情不好就大哭小闹,买几个包包,吃一大罐冰激凌,耍耍大小姐脾气的何歆然已经死掉了。现在的她,平常时和别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只要每每伤心起来,就让人感到害怕。那是一种沉默的伤痛。她就那样坐着,一句话也没有,眼睛死死盯着视线前方。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像是在黑夜中被一株水草紧紧勒住了咽喉,无法呼吸,更无法言语。韩静诺愣了一会儿,为何歆然感到可悲可怜。突然又想到自己,全身冷了起来,冷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何歆然也知道徐俊申很长时间没有找过她了,那次她被甩下,他也没有亲身做过解释。他只解释了一点说道:“我不爱你,在你身边我并不开心。我可能没爱过你。就像项星辉说道的那样,我可能只是舍不得那种感觉罢了。”
这一天,在有激流涌动的平静中度过了。
7
第二天,何歆然早上早早出了门,回来以后便是这副摸样——她呆坐在床上,脸上脏脏的,浅粉色的唇彩被嘴角的深红色鲜血搅乱弄花了。可她竟面无表情,一脸淡然。刚进宿舍,韩静诺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着了,问她发生什么了,她以沉默应答。
屋子里还是安静的模样,一切的摆设还是呆在原位,就连何歆然坐的那张床的床单周围都没有一点褶子。她该是多安静地走了进来,又坐了下来。知道是出了大事了,要是受了委屈,如果是以往的她肯定会大哭大闹,乱说一通要她们帮她评理,说完气就差不多消完了。韩静诺赶紧拿出手机拨打了刘明瑞的电话:不要找徐俊申了。赶紧回来,歆然出事了。刘明瑞几乎是哭着回来的,韩静诺则很镇静,因为她知道如果她不坚强,事情就会更糟。在刘明瑞几近哀求的询问下,何歆然只说了一句话:他不要我了,他把我打了。然后又是静默,倒是刘明瑞哭得更大声了,哽咽不语。
这个徐俊申他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的。韩静诺小心思忖念叨着:“明瑞,你呆在这里,我去找他。”刘明瑞已经泣不成声,只是紧紧抱着何歆然发抖的身子:“嗯,知道了。”说完,韩静诺就跑了出去,正好跟齐洛溪打了照面。韩静诺什么也没说,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径直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怎么回事?你怎么能打歆然呢?出什么事了?”听对方一阵解释后,韩静诺显得格外冷静,“我就知道是这样,她在哪里?嗯,好。你不用去,就这样。”说着就挂了电话。通过韩静诺的言语,齐洛溪知道对方是徐俊申,就没有追过去。
韩静诺没顾上和齐洛溪,就一路跑着进了对面宿舍楼的楼道,在二楼右拐第一间的宿舍门口停下了脚步。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盯着站着不动的她看,她只是想平复一下心情,一切太突然了,她一时间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身边会出现这么多意外,而这次的对象竟然是李伊美,那个在某个晚上安慰她,说着“每个人身上都有伤疤,不经常触摸,也许就慢慢不在意了”的女生。
“同学你找谁?”韩静诺还没晃过神,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她是找我的,你先去吃饭吧,不用给我带东西。”是李伊美,她半坐在床边,对着镜子,斜着身子,浅蓝色的连衣裙柔软地贴在她的身子上。
她可真的是喜欢浅蓝色。
韩静诺走了进去,一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又迈几步,这才看清面前这个女生的样子,是从没有过的样子。连衣裙的右肩带滑在雪白的胳膊上,显然遮不住胳膊上的淤青,白净的脸上有猫抓似的痕迹。她抽出右胳膊,拿着蘸了消毒水的纱布,小心翼翼擦拭着右胳膊肘上的一大块紫红的伤口。刚才所有的不满和寒心,在她看到李伊美这样的境况后,瞬间沉寂了——斑驳的伤口上面渗着血,周围有黑色的结痂,紫色的淤青。这样的画面在韩静诺心里展开成一幅画,那是菲利普卢泰尔堡画笔下的《阿尔卑斯山下的雪崩》。分明能感受到在纵深的空间里,从山岩上方奔涌而下逼人的雪暴在李伊美的身体里翻滚。可她安静的样子,没有天崩地裂的委屈,没有冰岩可怖的痛哭,而是化作在莫奈笔下在闪着波光的静海上,安然升起的太阳,静静回应着韩静诺的到来。她微笑着:“静诺,知道你会来的,可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伤口我帮你处理。”说着韩静诺走到床边,轻轻拉过她的胳膊:“是不是何歆然误会了什么?她打的?”李伊美回答道:“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我跟徐俊申在一起了。”韩静诺拿出新的棉签,沾了沾药水,轻轻点在伤口处,继续说道:“本来我是相信的,相信是他移情别恋,是你们互相爱慕。但现在,我有点不信。”顿时她露出警觉的眼神,轻声地说:“你什么时候怀疑的?”韩静诺抬起头,看着李伊美的眼睛,干脆地说:“就在刚才。就在你说你知道我会来的时候。你知道你们撒的谎瞒不过我,徐俊申项星辉也知道,所以上次才导演了那么一出。你比外表要坚强得多,徐俊申那天有一句话没说错,他说你敢爱敢恨。要是你真的喜欢徐俊申,何歆然跟你闹的时候,你会用坚定地捍卫你们的爱情。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没有。何歆然只是弄花了妆,而你却满身是伤。”
“关于徐俊申的事,不要追问了,我会只字不提的。”她好像感到了疼痛,难受地紧了紧眉头。
“对不起,我会轻点的。”韩静诺轻轻吹着雪白皮肤下可怖的伤口,“你知道我会来,所以你会告诉我真相。”
李伊美的为难并没有在她白净的脸上化开,她只是一直回避着,像是守着一个秘密:“也许吧,但不是现在。”韩静诺望着她的脸,仿佛看到自己的模样。那些在遥远的虚空里蠢蠢欲动的,一不小心就会破门而出的不好的东西,浮游在脑海里。她也守着一个故事,让受到伤害的她来亲自守着这个故事,是最残忍的童话。
在完成对伤口的清理工作,开始用纱布包扎李伊美的胳膊时,韩静诺终于开口问了她此时心中最大的疑惑和不安:“关于去年下雪那晚,我有件事问你。”李伊美没有说话,只是静悄悄帮她递过去纱布。“你是怎么知道我跟那个男人的事情的?你调查过我?”
“没错我是想调查你的,只不过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动用我爸的关系都查不到一点风声。就连你跟何歆然以前的关系,我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听谁说的!”
李伊美冷笑几声,昂起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那样做了。那种不耻的行为,任谁知道了,恐怕都不会平静吧。也许你有苦衷吧,我愿意相信这一点,因为我也有迫不得已伤害人的时候。”
听到“伤害”这个词,韩静诺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一个有点凄惨的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在十六岁那年和最好的朋友出国念书,她们在美国版图上嬉闹玩耍,在横跨美国和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跟前大喊:
“喂,韩静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喂,何歆然,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的爸爸和她的爸爸是生意上的同僚,也是儿时的玩伴,女主角总要亲切地叫他叔叔。在到加利福尼亚州一年的一个机会,女主角跟着爸爸去了叔叔家里,在客厅的沙发上散乱着一堆朋友爱看的读物,她趴在沙发上看了好久,也没看到朋友。她刚推开门,准备问叔叔她的朋友何歆然怎么没在家,就看到自己的爸爸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低着头哀求着,“她还小,什么都不懂,看在认识多年的分上,你挖的坑,我跳——我跳还不成吗!”之后她就和父母一起从大房子里搬了出去,在加州一家廉价房里租住了两年,直至回国。变故就这样手足无措地发生了,没给她一点准备。她的叔叔,爸爸的挚友,亲自设计陷害搞垮了公司。儿时的青梅,把她推进了深渊。
故事结束了。
这句话从来都只是假象。
时间不早了,韩静诺打算起身离开。李伊美叫住了韩静诺说出了实情,让她诺全身紧绷。李伊美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情吗,那就告诉你。何歆然她知道这件事,她对你成为她父亲情人这件事一直怨恨。你别惊讶,我不是窃取别人隐私的偷窥狂,是她亲口说的。之前她就觉得我跟徐俊申似乎有些什么就来找过我,为了从我口中套出真心话,她第一次喝酒试图把我灌醉。不过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很清醒,倒是她醉醺醺地说了一大堆,其中就包括我对你说的这些。”
9
这件事出了以后,每个人都好像在扮演着盲人的角色。日子正常得可怕。能够对不想记起的事只字不提,似乎成了每个人必修的技能。
那一天之后,作为当事人的何歆然,似乎忘得最多。她还是过着自在的生活,每天早起,然后上课,有时依旧会和徐俊申一起吃饭、聊天、也会笑、会像往常一样撒娇。一切没有什么不同。但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
韩静诺问过徐俊申,你是怎么解释那件事的。他说他如实说了,说自己喜欢上了李伊美想和她在一起,并且想让何歆然自己提出分手。可何歆然似乎忘了他的话,还只是一如往昔对他好。他也摸不着头绪。韩静诺也问了何歆然,以后要怎么对徐俊申。她平淡地笑笑说和以前一样啊。
爱情真的能包容到这份儿上吗?她不信。
日子平淡不惊地过着,偶尔会有几粒小石子掉入湖中,溅起波波涟漪。就如刘明瑞有一天收到了一条求爱短信,而她在把韩静诺何歆然拉到一块儿,说明了自己不是没人爱之后就又“无情”地删了短信;还比如有一天,她们三个人一起做早餐然后差点把火警招来。但平静欢愉了几天之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何歆然突然提出申请退学,又一次消失。那天,何歆然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忙跑下楼,给站在黑色轿车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明瑞,我回家一趟,别告诉静诺,就说我出去玩儿几天。她枕头下的学籍档案是我拿走了,我有用,你随便遮掩过去。”说完就挂了,电话那头的刘明瑞不知所措地看着表情僵硬的韩静诺,何歆然不知道刚才刘明瑞那边的电话一直处于免提状态。
“啊!”刘明瑞突然大叫,韩静诺愣了两秒才注意到,自己把手里整杯的乌龙茶洒到了齐洛溪身上。“有事没烫到没有快给我看看!”杯子里的茶是刚沁出色的、滚烫的,在空调室里冒着热气,见势不妙刘明瑞赶紧拿来毛巾。而韩静诺她一边不断询问面不改色的齐洛溪有没有事,一边又急急忙忙把他推进自己的卧室。她一直都是个理智冷静的人,那么紧张的样子,刘明瑞还是头一次见。
“不严重别担心。”韩静诺把他的衬衫扣子解开,一大片烫伤就立即刺痛了她的泪腺。她的眼泪狂掉,一边扶她躺下,一边到处找药箱,声音哽咽:“还说不疼……都这样了还说不疼,你是傻子吗!”“韩静诺不准哭!你从来不会哭的,永远不要为别人哭,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你必须坚强,无论发生什么。”他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床边和自己对视,好让她的情绪尽快平静。齐洛溪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傻瓜,眼睛都要肿了,你想做一只兔子吗?”韩静诺没有回应他的玩笑,而是学着平时齐洛溪安慰她的姿势,向前倾着身子,双手捧起他的脸,亲昵地低语道:“齐洛溪,你凭什么轻贱我的感情,我爱你所以泪水从不吝啬为你而流。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我爱你我爱你,别为我受伤。”
对于韩静诺的深情,他并没有回答。他把她紧紧抱过来,韩静诺闭上了眼,他蹭了蹭她的额头又温柔地吻上了她的眼睛。齐洛溪是个温柔到不行的男人,他的体贴和温柔让韩静诺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段。韩静诺任由他抱着,那种安稳地感觉让她想到了过去,那段在加州酒吧的日子。他们一起经营着那家酒吧,白天他用一辆改装过的二手红色老爷车载着她到处游玩,晚上他就扮演她一个人的调酒师,为她调制最特别独一无二的一杯酒。那家酒吧有一款调酒,知道名字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因为那是齐洛溪专门为她调制的。不过,当然会有人好奇。总会有人注意到他们俯在吧台上,一边品酒一边有说有笑。可每当客人们问起,你这款酒似乎很特别啊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韩静诺总是摇着酒杯、带着醉晕惬意地说:“它叫‘杯中苦’,世上独一无二的酒。每当味蕾品到它的滋味,你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苦根本都不算什么,因为——它才是至苦。”客人们听到这番话,一般都望而却步,对这杯酒的妄想也就止步于此了。到酒吧喝酒,图的就是沉醉在快乐之中忘却烦忧,哪里会有人喝苦味的酒。
望着悻悻离开的客人,齐洛溪总要一脸无奈地敲一敲她的小脑袋:“瞧,你都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他们背后肯定要议论着这家酒吧的老板跟老板娘是个只喝苦酒的怪咖。”这时韩静诺会隔着吧台,抬起酥软的身子搂住他的脖子,尽显妩媚地吹一口气:“只属于我的东西,怎么会让他人品尝。”他忍不住也就吻了上去,迎合着她嘴间酸涩中带着几丝温情甜蜜的酒味。那款酒其实另有其名,他们称作“迷失的鹿灵”。味道酸涩却不苦涩,细细品味竟会察觉到几分花粉般的甜味儿,再加上迷醉的酒香——这种微妙的感觉,韩静诺从齐洛溪手中接过酒杯,品上一口就彻底爱上了。他说:“就叫它‘迷失的鹿灵’吧,和你最为相似的酒。”
韩静诺最终在柜子的角落里找到了药水。她照顾齐洛溪躺在柔软的床上,自己小心翼翼往上面涂着药水,担心他疼还一边撅着嘴往烫伤处吹着凉。他懒懒地安静躺着,时不时略歪歪头,突然注意到床头的白色柜子上放着一张照片,不禁瞪大了眼睛。照片中的人穿着厚厚的藏青色风衣,坐在公园长椅上,傻傻对着镜头笑着。那人却正是他自己。想到自己是个不爱笑的人,而看到心爱的人拿着相机站在对面为自己拍照,竟然会露出那么孩子气的笑容,齐洛溪为自己的‘傻样’感到难为情。但更强烈的感情是他心里暖暖的,更加想要一直照顾眼前这个让人心疼的女人,身上的疼痛早就不重要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韩静诺突然的一句话,让齐洛溪意识到似乎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处理。他突然面色凝重起来,眉头不自觉皱起来,于是他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刚才何歆然电话里说的话把你吓到了吧,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她拿走的并不是全部的资料,所以何盛世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找我们的茬。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尽快从何盛世那里得到最新的数据。在Leasure和我交好的那个朋友最近要调离了,估计是那个老油条察觉了。所以,以后必须靠我们自己。”韩静诺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现在我父母还留在他的公司,还能帮些忙。不过他肯定对他们有提防,机密文件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碰的。不过,我最近会去他们公司一趟,到时候我再联系你。关于到底该怎么做我觉得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考虑也不晚,毕竟情况变数太大。”
看到韩静诺一副不放弃的样子,齐洛溪知道自己也没得选择,同时也庆幸她的坚强。他回答道:“我知道了”最后,他谨慎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让刘明瑞知道这件事吗?”韩静诺果断说道:“她这个人呆呆傻傻的,什么事都不会做。况且她跟何歆然在一块儿的时间可比我要长,感情也比我深,所以我没打算让她搀和进来。何况事情迟早会败露的,她早晚都会知道,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们在卧室做着未来计划的打算,却不知道刘明瑞在门缝里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手中的冰袋早就把双手冻得麻木没有知觉,眼前的黑影很快就把她吞噬殆尽。
10
刘明瑞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上倦倦的,好像是睡了好久却还是浑身无力。骤然间,脑袋上的一阵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伸手去摸脑袋疼痛处,摸到的不是自己的头发,而是触摸到了纱布的质感——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她翻了翻身子侧躺着,屋子窗台的位置窗帘半掩着,她分明能看到外面漆黑的夜色。原来,已经是晚上了。今天,没有月亮呢。
不知盯着窗台看了多久,她又渐渐入睡了,不知为何今天特别嗜睡。在再次进入睡眠状态的过程里,刘明瑞没有刻意去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潜意识里她想要忘却自己听到的、看到的。睡梦里她感觉到有人推开门、慢慢走到她身边,那人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项星辉的身影。她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回答,俯下身抱了抱她,等到她反应过来却发现李伊美的手掌正悬浮在空中。“啪!”地一巴掌打过来,刘明瑞感觉到脸上一股火辣的疼痛。随即李伊美拉着项星辉就往外走,他走的时候回头笑着望了一眼。而刘明瑞连忙起身抓住他的手,梨花带雨地哭喊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不贪心了你别离开我!”
随后意识就陷入了不清醒状态,然而不一会儿就又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叫她的名字。“明瑞明瑞,你醒醒!快醒醒!”她猛地睁开眼,抓住身边人的胳膊,第一句喊的还是“别离开我!”等到她晃过神才意识到,她抓的是韩静诺的胳膊。“静诺怎么是你?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不睡吗?”
韩静诺把她抱过来,查看头部情况:“头没事吧还痛吗?这段时间我没好好叮嘱你,你就又不好好吃药是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低血压,我和洛溪一开门就发现你昏倒在门口。你是不要命了吗?”看见刘明瑞一副梦境跟现实还分不清的份儿上,她也就暂时妥协不说教了:“算了,明天再说吧,现在才凌晨三点一刻。你好好休息,帮你包扎了,还打了一瓶点滴,应该没有大碍了。以后注意按时吃药就成了。我把何歆然的香薰拿过来吧,你刚才做噩梦了,梦里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韩静诺说得越多,刘明瑞心里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的回忆图就越发清晰。她想起何歆然的电话、韩静诺的态度、自己的疑惑以及在门口偷听到的那些话。于是她连忙抓住将要离开的韩静诺,瞪着眼睛询问道:“静诺,告诉我你跟歆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拿走你的学籍为什么你那么生气为什么你们当初没有一起回来?还有,你跟齐洛溪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要瞒着我!”听到刘明瑞近乎嘶嚎的哀求,韩静诺面无表情地僵硬回过头,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很想冲她发火的,因为她真的如齐洛溪猜想的那样偷听了他们的对话。不过最后,感性还是占据了上风,韩静诺还是挤出了个微笑给她,一字一句冷冷说道:“明天——等到天亮了,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韩静诺笑的样子让刘明瑞不舒服,她不明白明明是不开心的为什么还要笑?难道你已经熟练到能够作出各种伪装吗?自从韩静诺回来,她就有千种万种不明白的事情。她闷躺下来,用被子包裹住全身,同时听到韩静诺“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刘明瑞默默念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情绪吧。静诺,我们之间的秘密究竟有多少。等到所有的事情都真相大白的时候,我们的友情还剩下多少?
11
剩下的夜,刘明瑞翻来覆去,却也没能入睡。她瞪大了眼睛等着天亮,等待那久违的秘密。
枕头旁的闹钟指针刚刚过了七点,她艰难起身下床,脑袋的疼痛还未消减。客厅桌子上是她平时常吃的药,估计是韩静诺买的吧。由于这段时间收入比较紧张,刘明瑞看见药瓶空了也懒得搭理,没想到会弄得这么严重。她拿起玻璃杯子在饮水机处接了满满一杯水,就着苦涩的药丸一并吞下去,味蕾一触及到药的味道她就咧着嘴面部扭曲起来:“啊~好苦。”与此同时,突然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只见这个女生拎着一纸袋灌汤包进来,看到站立的自己眼睛无神地说道:“今天豆浆卖完了,我见你已经喝了药就不能喝牛奶了,包子你就趁热吃。”
韩静诺坐下来,身子僵硬之外就开始抽烟。她昂着头,眼里空洞无神,只是呆呆坐着抽烟,等待面前这个期待答案的人吃完早餐。坐在她对面的女生在咬了一口包子,抬起头看着缭绕的烟雾说道:“你不吃吗,歆然说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还会……”而她条件反射地吼了一声:“闭嘴!”她现在对何歆然这个名字太过敏感,稍微不加控制就会失态,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对刘明瑞说道:“我吃过了,你吃你的。”韩静诺面无表情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因为不笑是她感情最强烈的时候。刘明瑞透过她这张冷酷的脸,能感觉到厌恶反感后悔的心思在她脸上一览无余。
刘明瑞冲过去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不断晃动着她的身子:“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之间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让我不理解的事情?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不是从小就是姐妹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听到这个名字你就这么恶心吗,你是不是也这么恶心我!”
“呵,我跟她?何歆然?”她嘴角抽搐着,夹着一支香烟的手不断抖动着:“果然我们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她又点燃一支烟,噙在红艳的双唇上,嘴里徐徐吐出烟雾:“你四年前听说过什么事吗?关于我家的?”沉思片刻,刘明瑞谨慎地回答道:“那年我刚上大一,偶然间在新闻上听说韩氏企业宣布破产,由何氏企业合并接管。我当时觉得不可能,就一直找相关信息,终于在网站首页看到你和你父亲的照片时,我才真正确认那确实是你家的企业。”
刘明瑞很清楚地记得那件惊动商界的大事件。新闻发布会上,何歆然的父亲何盛世西装笔挺,一脸自信和淡然。他由多名彪形大汉保镖护送,挤过记者们的围追堵截,最终站在发布会讲台上:“我宣布,经董事会决定,leisure休闲娱乐公司将收购韩氏企业全部股份,并纳入leisure的整改体系中。我本人跟前韩氏总裁是挚友,定不会辜负他的托付。虽然韩氏企业目前已经走向终结,但相信不久的将来,它会以新的内涵和形式成为leisure的血肉。帝国地产是我们长久以来的合作伙伴,这次整改仍需要从empair那里取经。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愉快!”顿时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咔嚓咔嚓”镁光灯不断闪烁,人群密密麻麻地往前涌,记者们一窝蜂地挤到比较靠前的位置试图得到最新的咨询。这个中年男人意气风发地站在聚光灯下,脸上带着自信不可僭越的诡异笑容。
刘明瑞疑惑地问道:“帝国地产不是项星辉家的企业吗?那次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媒体上也是众说纷纭。主流的舆论是,leisure休闲娱乐公司总裁何盛世高调声明与帝国地产的特殊利益关系,是向商界其他蠢蠢欲动的企业宣战,是借机发出想要与empair共占商界鳌头的信号灯。你们家的家族企业就是在那个时候破产的吗?”
她点了点头:“对。但除了这个舆论,你还听说了其他不对劲的信息吗?”刘明瑞抓破了脑袋回忆起来,她骤然想起同宿舍学经济的室友说过令她很深刻的一番评论,因为这件事事关韩静诺,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于是她就一字一句,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照背下来:“好像是有些不对劲。我当时宿舍有学经济的同学,她说这件事感觉好奇怪。我问她哪里奇怪,她说这次的收购可以说是空前的,韩氏那么大个企业怎么一夜之间就崩溃了。股票破跌、宣布破产、召开新闻发布会几乎是在同一天发生的,在之前根本一点出现危机的信号都看不出来,股票的价格一直处在较高的水平,人员也没有大的调动。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预谋。肯定是之前有人故意在不断拖垮韩氏,但又用虚假的手段虚拟修复着破洞,等到时机一成熟就果断出击,就全盘爆破。还记得当时新闻发布会现场只有何盛世和帝国地产总裁项威格出席,至于最关键的人物韩氏总裁,连个人影也没见着,甚至连新闻报道也只字不提。”
韩静诺的情绪似乎越发激动了,刘明瑞能感觉到她紧绷的神经和痛苦的颤抖。她的眼里没有几年前见到的那种温柔和亲和,只剩下无情绝望的冰冷,她狠狠地说道:“你们当然见不着,因为我父亲当时还被何家的计谋蒙在鼓里。那天早上,一家人像往常一样吃着吐司,手里握着一杯牛奶,观看早间新闻。突然一则‘商界鳌头leisure休闲娱乐公司将在今天上午十点整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对韩氏企业的整改工作’的新闻跳入视线的时候,爸爸就连忙打了公司的电话,结果没一个能够打通的。三天前他还带我视察了公司运转工作,说是我毕业后要是没有想做的事就去公司上班。那时候,一切账目都理得清清楚楚,公司管理运行都井然有序,当时还临时召开了会议讨论韩氏下一个项目的接手工作,看不出一点问题。最后妈妈给他拿来西服,并叮嘱好好说话不要轻举妄动。可刚准备出门,就发现我们都被困在家中了,外面有专人持枪看二十四小时守着。至于媒体,都是钱养的没人性的狗崽子,谁出钱就替谁说话,何盛世不让报导,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刘明瑞听到这里,对身边这个人充满了无限的内疚,后悔自己对她大吼:“我当时很着急,担心你,可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联系到你。歆然知道这件事吗?她是不是也是误会了?”
“她?哼,直到我回来之前我还一直相信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我想原谅她,即使是背负着那么多的不甘心,我还是不想失去从小到大最亲昵的玩伴。你也能看得出来,我对她怎么样。我敢说,做这些事的时候,我是拿真心去对她的。可她呢啊?她又是怎么对我的!别的不说,就昨天这件事她作何解释!她说拿走了我的学籍,说得好听!不就是为了得到学籍封皮里面关于我调查leasure的证据嘛。我真傻,她怎么可能还如想象中的那么纯真,纯真到我家的事传得风风雨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她不知道。她可真无辜啊!”
“所以你想报复?”
“不是报复,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我会让何盛世身败名裂,把他对我跟我爸爸做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回报给他!”
“静诺,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别骗我。”
“对!是有件事。不过我知道你的脾气,你现在还承受不了这个消息,所以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不能伤害到你,真的到那时候了,我就连你也要失去了”
“我可以的。你就告诉我吧,这些年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了。”
“别逞强了。经过这件事,你会变得更加敏感更加懦弱。你要是坚强,你就不会在何歆然告诉你离开后变得失魂落魄。你要是坚强,你刚才就不会吓得一直抓着我的手瑟瑟发抖。你要是坚强,你就应该当着项星辉的面,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你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而不是只会一个人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伤心流泪。刘明瑞,我告诉你,你自以为的爱情友情,一点都不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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