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深海的呼吸 > 第九章 洁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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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静诺猛地起身,胡乱在桌子上拿了几样东西,钱包、手机、证件,一通塞进包里,摔门离开。木门“哐当”巨响的那一刻,刘明瑞目光呆滞,颤抖了一下身体,脑子里一片混乱。一瞬间,她脑子里涌进了好多人,韩静诺、何歆然、项星辉、徐俊申、李伊美、还有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她逼迫着自己去理清楚这复杂的关系,看清彼此真实的情感和心情,却只得到耳朵里发出的一阵轰鸣。自以为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喜乐。知道韩静诺不喜欢香菜、知道何歆然是个长不大的公主、知道徐俊申有时候面对何歆然会有说不出的压力、知道李伊美深深迷恋着身边的男友、知道项星辉不爱一个叫刘明瑞的女孩儿。而面具背后的样子,他们都藏得深深的,你们都带着面具,那我呢?你们看得到我的面具吗?有没有让你们觉得厌恶的伪善的脸?

  10

  韩静诺曾有好多次被父母送到农村,中学和何歆然一块儿去过乡村上学,遇到了现在的刘明瑞。而在更早,韩静诺就已经在乡村小学度过了半个学期。那是个乡村地方,因为学校伙食差,很多学生都会溜出校门去街边小店吃饭。

  下了早自习,微亮的清晨,总能看到一些妇人穿着睡衣出来倒垃圾,或是走在还未喧闹的街上,像是在找什么人。每天见到的,或许已经熟悉了她的面,或许又是一个面生的新妇人,有的穿的是绸缎材质的,有的则是蕾丝的。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她们是一样的,那就是透过她们若隐若现的睡衣,可以看到她们上身都没有穿内衣,这让初懂人事的韩静诺很脸红。同行的女同学也都看到了,但都是只偷偷瞟了一眼,然后低着头赶快走去,生怕被她们看见。

  那时,韩静诺就已经感觉到乡村也抵挡不住城市的甜蜜侵蚀。乡村的质朴味道被一些不甘寂寞,渴望繁华的女人和一些拼命赚钱的男人遮盖了,而剩下的一些则认命安之,无所求。·这样的见闻韩静诺跟何歆然说过,何歆然当时很惊讶,“amazing,likewesternersopen”而如今,自己心里一直想在一个幽静的地方,过着安逸清贫的生活,但又抵挡不住繁华和奢侈的诱惑,这心情,估计和那些妇人也无异吧。一样都是渴望,欲壑难填的姿态,她们用身体和感情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韩静诺依靠金钱。

  深夜是人最理性和最感性交织冲突最明显的时候,所以韩静诺总是选择在夜里写文章。最近她正为一个女性杂志写专栏。何歆然,刘明瑞都知道韩静诺一直都在给一本杂志写杂文,那些文章她们都读过,但不可思议觉得有些读不懂。她们也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她们的静诺,而韩静诺总以“是你们智商跟不上了,多啃点书吧”笑笑了事。而真正的缘由,只有她自己知道。

  韩静诺在写杂文的那本杂志上有个要好的编辑,对方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女性,虽然不曾谋面,但韩静诺一直和她保持着网络上的联系。韩静诺的杂文都是经她的手编辑改动后发表的,韩静诺也一直很信任并感谢着这位女性。直到有一天,对方犹豫再三,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古心(韩静诺的笔名),不知是不是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好吗?你是个感性的女性,我能从文字中感觉到你情绪的起伏,我想你是经历了什么。作为朋友,我想帮你,可最为编辑,我是决定暂时不能采用你的文章了。你现在的心态已经不适合这本杂志了。我希望你能花时间找回自己,但是如果你真的需要这笔稿费,我想你可以投稿给《女人世界》这本专门的女性杂志,它会喜欢你的风格。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搁笔,它是个发泄情绪的好地方,但我怕你在里面会找不到自己。

  (我把上次的文章的节选,给你发过去。你也好好正视一下自己的心态)

  ——你的朋友

  从收到那封邮件以后,韩静诺没有停笔,而是改了方向,一直为《女人天下》写稿。看到何歆然,刘明瑞都已经睡着,她就独自一人,趴在桌案上,在淡黄色的台灯下,写下今天的情感专栏。——

  女人都是不满足的动物。有的女人说,她要的不多,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那么她可真是低估自己的欲望了。一旦这样的生活成为现实,整日的柴米油盐,相夫教子,她的心哪能就从此安分。人都是有欲望的,这是本性,戒不掉的。一般来说,女人是需要两个男人的,若是有个精神上柏拉图的丈夫,那么就需要有个物质上富足的情人。若是有个金钱遍地的丈夫,那么就要有个精神共鸣的情人。

  而事实上,富二代很少,精神境界高的也很少,而精神上与你相匹配的富二代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如此看来,欲望化身的女人真是够憋屈,够压抑,那些整日赋闲在家的女人们怎么打发这漫漫白昼加长夜。女人们或男人们选择或同时拥有多个男人和女人,本来只是爱好和价值观的不同,而一旦被冠以家庭的牢笼,就立刻升级到伦理道德问题,让人嗤之以鼻。如此想来,一直以来,我们给自己安上了多少层铁皮啊。人在心情扁平的时候,往往能在繁华中听出悲凉,在鞭炮轰炸中闻出寂寥。虽然努力了,可还是没能够通过某种我知道的方式释怀心里的郁结。

  不是暂时的麻痹,我要的是长久的坦然。有种一年里所有驱散的阴霾都跑过来找我的感觉,在上空自由了好久,终究还是被时间的尾巴扯了下来。从昨天起,似乎一切都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恢复了状态,绕着旧时的框框行走。然而,在多个不可言状、惶惶不可终日的晚上后,果然不能够轻易摆脱掉心力交瘁的累意。

  本来是为了应新年主题而邀的稿子,结果却全是悲凉的调子。

  只有在结尾她加了稍微积极向上的话——“可还是农历新年那句话,希望新年万万岁。”

  她写到这里,就停了笔,自己都为写在纸页上的东西感到害怕。心里的一点点,就如血红的蚂蚁,成群,从血管里,密密麻麻爬了出来。

  口里一阵干呕,又一阵痛快。

  11

  韩静诺像只落寞的孤雁,除了孤独,还是孤独。齐洛溪回了趟加州的家,好久没见到了。

  可等到他回来,见到的却是这样的韩静诺。

  韩静诺恨恨地说,“他又来了,我们即使选择了离开,终究还是逃不掉的,我的命早就由不得我了。”

  何盛世又找来了!

  那个噩梦又开始了!

  几个月前,韩静诺的父亲,主动找到了何盛世,求他在公司给他找一份工作。何盛世很欣然接受了,就连对公司事务一概不知的韩静诺母亲,都能在leasure有份很清闲、薪水却极高的工作。

  前段时间何歆然还因为在自家公司见到了韩静诺的母亲而高兴不已,跳着对韩静诺说,“咱们可真是一家人呀。”

  至于交易的代价呢,何盛世从未向他们谈过条件,只是一味地说着“多年交情”的字眼,摆出圣人的姿态来。韩静诺的父亲当然知道,他现在没有公司,没有产业,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有的只是一位不离不弃的妻子,和唯一的女儿。这代价,肯定是要从韩静诺身上取的。可这位父亲,终究还是没有捅破这个阴谋,“理所应当”地接受着何家的“好心”。

  她说完就要走,齐洛溪红着眼睛,死死拉着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我?我还能去哪儿。”她一阵轻蔑的口气。

  “我不许你去!”此时的齐洛溪像只发怒的豹子,原本俊俏的脸激动得在发抖,眼睛里写满了恨意,手臂上的青筋似躁动的蛇一样向外凸起,大声吼着。

  他看着眼前的韩静诺一脸茫然,丝毫不为她的话语所动,就一下子心疼得温柔起来,“静诺,你不要去,我求你不要去,不是为了我,就为你自己,好不好,好不好?”齐洛溪几乎是用恳求的卑微姿态,他是位绅士,从未想过他会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韩静诺此时也忍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看着面前这个几乎要下跪求她的男人,她内心的纠结已足够让她崩溃发疯。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甩开他的手。

  “我不去?我不去你能救我吗,你能救我的家人吗?那个人他就差把枪对准我的太阳穴了”

  “我们不呆在这儿了,我们离开吧。”

  “离开?当初劝我回来的又是谁,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又是谁?你没有家,可我有。我告诉你洛溪,我的人生不该有你。我自私!徐俊是个自私的人!何歆然是个自私的人!你也是!没有人可以义无反顾地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你的关心我从来不需要。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我本是个要孤独到死的人,你走吧,我不再爱你了。”说完就用力扯掉齐洛溪紧握的手,一边跑,一边心里哭着,对不起,洛溪,对不起。

  他也没有再次挽留,当初设想的一切似乎都偏离了轨道,一切都白费了。

  这个男人虽然不相信她的那句“我不再爱你了”,但是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已经能猜到她的心了。她选择了毁灭,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玩火自焚,束手无策,他曾告诉她,我的命可以随你支配。而现在,既然她选择了毁掉她和他的命,他也不会阻拦,等到她离开那天,他也会随他而去,因为他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

  回国后的第一天里她接到爸爸的电话,问她能不能通过何歆然借到一些贷款,用她爸爸当时的话就是,“偃旗息鼓必须一鼓作气开始新的事业了。”

  “歆然,能帮我借到一些贷款吗,爸爸公司出了点事。”

  “这我知道,我爸说,你要是有钱方面的困难就去找他。”

  呵。找他?找他杀了我吗?

  12

  韩静诺的自白:

  当我决定回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放下纠葛了。对于歆然,我说根本没有恨,绝对是违心的。因为如果不是她,我的一生也许就不会这么毁了,我也不会如此狼狈,连起码的自尊都没有。

  她不是故意的,甚至不知道整个的情况是怎样的,她对这件事的无辜是我说服自己原谅她的有力借口。同样是一起长大的千金,我被毁掉了一切,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了。她却可以毫无负罪感,依旧对我谈笑风生。

  她的父亲在商场上绝对是个败类,无所不用其极。我却有时心里扭曲地羡慕她有个这样的爸爸,因为她被他很好的保护着。而我的父亲却连保护他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更别说他身边的女人,他的懦弱甚至不配做一个父亲,可我不能恨他,即使心痛,也依旧叫他爸爸,和他一起生活。

  齐洛溪第一次在他的酒吧发现吃药的我的时候,就抱着我哭了。他是个比我爸爸要勇敢太多的男人,他曾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把我的命给你了,从今以后你有两条命。你使用它的时候不要想着我,不要顾虑我,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这条命你想丢就丢,可你自己那条要珍惜,不要去想为我好好活着,而是你要为你自己好好活着。

  他在我身边,一直扮演着我父亲的角色,可在他突然说,我更想成为你身边的男人时,我就一下子爱上他了。

  他是个平凡的人,他说想让我回到以前的生活,就跟我一起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念书。我问他的过去和哪里来的学费时,他说,不要担心,这几年在酒吧做经理有不少积蓄。一看到他的脸,我就真的不担心了。他是最好的安慰剂。

  我编了个童话,回到了歆然身边,为了让我的过去成为过去。可终究,还是徒劳了。都回不去了。

  第九章(热夏还没有结束)

  1

  这是最后一个夏天了。

  研三的学习会在几个月后彻底结束。就要拖着行李说着告别,在彼此的背影里渐行渐远了。即使是在同一片洛阳大地上生活,突然各回各家,一张火车票把人载往不同的方向,到了目的地之后转身回望来时的路,会不会有一种恍惚梦一场的错觉?

  她们之间似乎在编织着一个秘密,都在默默计算着只减不增的学校时光,却谁都不愿提及。仿佛不说,就不会发生。

  何歆然已经向仁爱医院投递了简历,虽然不想有千金的优越感,但考虑再三还是请求爸爸进行了和医院关系的通融工作。因为,徐俊申会留在这里。

  齐洛溪在那次和韩静诺的冲突之后,消失了好久,偶尔在校园见到也是行色匆匆。他似乎在做着什么事情。

  韩静诺依旧写着专栏,偶尔几个晚上夜不归宿,在红灯绿酒之间穿梭。可当齐洛溪气喘吁吁把一份丽江一间小酒吧的承包书拍在她面前,告诉她“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店,毕业之后跟我走吧”的时候,齐洛溪会看到她眼角的眼泪的。

  刘明瑞跑了好几个招聘会,在深感政治专业确实不好找工作之后,还是收到了一所中学的面试通知。在未来的两次模拟授课成功的情况下,她就能成为那所中学的老师了。刘明瑞手拿着简历,站在攒动的人群里,苦苦地笑了。

  项星辉还没有心思考虑工作的事,因为徐俊申的病情越发严重了。晕倒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紧急送到医院,都是在鬼门关挣扎。

  同一时间里,他们躲在不同的空间里做着自己的事。一如在当初一起笑的日子里,能够各怀心事却不被人发觉。

  午后的蝉鸣扰了三个姑娘在凉气袭人的宿舍里修养身心。何歆然去外面收晒好的衣服,回来就说,“夏至不应该是夏天的结束吗,怎么还晒死人。”韩静诺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翻着杂志,没有理会。刘明瑞则眼睛始终不离窗外,身子也不动,徐徐说道:“名字就是来诱导人的正常认知的。就如你刚认识一个叫安的女孩,就会下意识地认为她这个人和她的名字一样静好,可偏偏她的骨子里正好相反,都说缺什么补什么,一点没错。

  夏天的名字也一样,夏至本应该有着初秋的凉爽,有点小风美1美得吹着脸颊。可现在脸面汗珠的你皱着眉头,看着来往匆匆的行人还是要不禁感慨:好一个灼夏。

  这时候我才庆幸上天让尼采的梦幻灭是件多么明智的决定。他曾呼喊要成为光芒万丈的太阳,要是多了他一个,这世界是要疯狂的。不过,我知道他的心和太阳一样灼热,热到可以融化地球。当时天上有个太阳,他也有一个,一山不容二虎,人信神,不信人,所以众人成了后羿,他败了。现在,天上依旧有个太阳,人心里却没有,所以,这世界,要败了。其实败了也好,反正人迟早是要离开的,要是能在这洛阳瑰丽的大图上留下个好看的影子,走了也好。”

  刘明瑞一口气说完,还是保持着她不变的姿势,视线还停留在窗外。她的话黏黏的,粘粘的,像是能落在沥青马路上,能黏到喉咙里,何歆然听了浑身不自在:“你这头脑简单的刘小妮什么时候会说这样的话了,可你这饱含深意的话又是指向谁呢,我可听不惯着让人费解的话。”

  何歆然望着刘明瑞,以往的她每天有免费的早餐吃,得了高分就会开心的要命,此时的她眼睛里流露出刚毅和不屈,一阵陌生感油然而生。

  刘明瑞继续说道:“指的是我脚下的洛阳大地,也指我自己。”此时的韩静诺在沙发上转了个身,身子蜷缩在沙发里面,没有说话,杂志掉在地上也无心去捡。只有何歆然在不停走动,一下子尴尬起来。

  三个人不知安静了多久,连蝉鸣声都听不到了。正赶上徐俊申来拿走昨天忘记的墨黑外套,再加上韩静诺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因此何歆然愉快地决定要去闹闹齐洛溪,也好一解韩静诺的相思之苦:“大家都睡不着,让他一个人自在,我可做不到。”

  韩静诺连忙拦住她:“还是不要了,他在忙着写这学期的论文,脱不开身。”何歆然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就你心疼他,他也不知道心疼你,这么久也不来看看,留你一个人在这儿连觉也睡不好,瞧瞧你的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家都在盯着何歆然有模有样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另一个人脸色的变化。

  “不要说了!”韩静诺坚决地打断了何歆然的话,她几乎是对何歆然大喊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窗户突然跳开的缘故,还是神经紊乱分泌了不好的物质,顿时火热的空气一下子挤满了整个空调房,再接着凝固,一动不动,怎么吹也吹不走。外面该死的知了像是在看好戏,不露身影却叽叽喳喳叫的更欢了。几个人还是停留在刚才韩静诺话尾的状态。可突然,韩静诺又一下子终止了刚才的气氛:“对不起。咱们去吧。”

  就在大家都要起身出动时,何歆然再也忍不住了,“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次见到你之后,你就时不时摆出这样的态度来,我是供你消气的吗,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你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上次也是,我回家几个月你连我的家门都不进。咱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你都忘干净了吧,既然这样,还回来干嘛。”何歆然用娇弱的嗓子大声喊着。

  徐俊申连忙用右手揽住她柔软无力的腰肢,他左手碰到她的胳膊,能描出骨骼的轮廓来,他明显感到她又瘦了。想到这里,心中的不忍心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她们女人间的吵闹他本是无法管的,何况他认识韩静诺不过两年,要说最了解她的就应该是何歆然,毕竟她们从小就在一起,而如今两个最贴心的姐妹闹得不可开交,谁又能解得开呢。而且,自己已经越来越失去关心她的资格了,这样的画面会在不久的将来重现,只不过主角换成了自己而已。

  徐俊申作着自己的打算,虽然很感激韩静诺的理解与帮助,但现在的她已经帮不上他了,因为事情必须尽快解决,避免一层一层的伤害是他能为何歆然做的最后的事。想到这里,他没有去指责韩静诺不考虑何歆然的感受,而是给慌乱的刘明瑞一个眼色,刘明瑞接着退到一边,摁了手机。

  没过多久,急促的喘息声,沉重慌乱的脚步声,伴着一股烦热的气流就扑了过来。“这下不就齐了,也用不着到你那里去了。”徐俊申看着汗水浸湿白色衬衫的齐洛溪说道。

  刚才韩静诺的那句“不要说了”明摆着说明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快,所以齐洛溪会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安抚一下两人的情绪,自己再向韩静诺倒一下歉,因为造成这个场面很可能是齐洛溪惹到韩静诺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没顺着徐俊申的逻辑走,他不知道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只见齐洛溪安静搀扶起瘫软在地上,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的静诺,接着狠狠瞪着满脸泪痕的何歆然,大吼:“姓何的,你们一家人不要做得太过分了!”说完就搀着她走出了门外。而这边,还没消气的何歆然更加不依不饶了,“你说什么呢,怎么还扯到我家了,可笑,我还错了,你也用不着那么偏袒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的!”说完就要挣脱徐俊申的臂弯,扭扯了一会儿发现她根本逃不走,于是火气就又上来了,“齐洛溪那么护着韩静诺,连她的错都抹掉了,他那样说我的时候,你却冰冷地站着,一句为我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你连那个是非不分的混蛋都比不上。不爱我,就早点给我滚!”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脸上,甩手就走了。

  一阵肿胀的痛感之后,他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一次的伤痛往往容易忘却,他这样想着。

  一抬头一阵火辣刺眼的太阳光就透过玻璃从眼前闪过,这个夏天还真是燥热啊,他扯着领口自言自语到。

  脑袋一阵眩晕,重重倒在地上。刚开始还能勉强听到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感觉到有人摇晃着他的身体。再然后,就无知无觉了。

  2

  三天后,何歆然是在窗台上,看着徐俊申和李伊美、项星辉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的。全学校都知道他们三个人一起办了休学手续。

  关于传闻,最多的还是关于李伊美。先前都知道她是项星辉的女朋友,再后来又成了徐俊申身边的人,无论如何,在一堆谁言碎语里,她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人都已经走了。

  徐俊申昏倒的事情,何歆然是在他离开后才知道的。因为当时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一传十,十传百,就到了她的耳朵里。又因为当天气温很高,而且事后也没有送去医院,只是在宿舍里躺了一会儿,因此大家其实都不以为意,认为是中暑。何歆然也想当然地这么认为。虽然她现在头疼得要命,不明白为什么韩静诺,齐洛溪,就连徐俊申对自己都是那样冷漠的态度,可想到那天自己的态度,还是决定要首先低头。

  当她刚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就看到他们三个人拉着东西,从台阶上往下走。

  她躲起来了。在停车位置的大树后面,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

  眼泪簌簌往下掉。

  也许早就该结束了。在他舞会那天丢下她一个人走掉的时候,就应该结束了。

  韩静诺和齐洛溪也不见了。她的东西也没收拾,只是人不见了。一下子有这么多东西,突然就从生命里消失了,何歆然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她什么也不做,不是睡觉,就是眼神空洞、发呆,处在一种飘渺虚幻的状态,看着刘明瑞焦急地打着不知给谁打的电话。

  “明瑞。”她哽咽着唤着刘明瑞的名字。刘明瑞则弱弱回应着:“我在这儿。”她仿佛没听见应答一样,又一次唤起来:“明瑞。”刘明瑞把刚从餐厅里买的饭菜,放到饭盒里,然后用盖子盖上。“我在这儿呢,怎么了?”事实上,何歆然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为了让何歆然静一静,刘明瑞就整日独处。自己起床、吃饭、上课、只是到了吃饭时间,就把从外边买来的饭菜送到她的房间。她知道何歆然不会吃自己做的,那次她的得意之作只有韩静诺吃的津津有味。洛阳市区的物价很高,很显然,这几次的饭菜已经有点让她吃不消了。

  何歆然面色苍白,她躺在沙发上发出呻吟一般的难过声音:“你是刘明瑞吧?”刘明瑞见状觉得不妙赶紧跑过去,摸了她的额头:“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当然是刘明瑞,如假包换。”刘明瑞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发烧,可她嘴里还是说着胡话:“我怎么感觉一切都那么假,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噩梦,我想醒过来,可怎么做都还是感觉在梦里。这会儿你还在我身边,下一秒也许就和静诺说着一样的话,离开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刘明瑞把她抱在怀里,紧紧搂住,听着她呜咽的哭泣,一如在那段没有韩静诺的岁月里,安慰着彼此。

  是不是梦?

  是梦吗?

  这样的问句,刘明瑞她自己做不了回答。

  项星辉毕业也要离开了,把她所有存在过的,或是一念生成的幻想,也带走了。和那个存活在七年前那段时空里的那个男孩儿一样,项星辉是,韩静诺也是。这些让她把心里的情感交托的人,给了美妙的梦,美丽的感情,美丽的眼泪,都在一个转身,化成一场凄美的虚妄。

  那些在生命中来来去去的人,终究是不能停留的。你的某个微笑有片刻停留,也许曾是为我,可你到底是要远走的人,远走了,一如你不曾来过一般。

  在这片广袤恒大的时空里,是有无数个世界的吧。就像一间间房一样,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个世界,一片领地,一汪海域。我们都站在自己的圈圈里,向外张望。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们,可以往外走了,我们就蜂拥跑了出去。

  只不过是在彼此土地交界的地方遇见了,打了声招呼,因为太久没得到而深深拥了个抱,不在一个国,还是不要挂念太多。

  再见了项星辉。

  再见了韩静诺。

  一切真的碎得体无完肤。

  3

  仁爱医院像往常一样,迎接着新生和死亡。

  这样的地方,让人心生敬畏。生死不过就是一个秒针敲动的瞬间。上一秒,一群人哭了,因为有人死了;也有人笑了,因为有新生命诞生了。在别人的哭声里欢笑,在别人的笑声里痛苦,似乎成了一桩可笑荒诞的戏剧。医生们不变的肃穆表情,病人一脸的木讷,他们安静的脸,在刺眼的白色色调和浓重的消毒水的混杂里,映出不平静的内心。

  医院楼下的停车场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品牌的车子,而无论是奔驰还是一般牌子,它的主人,在这里,都有躲不过的命运。

  不断上下往回的电梯里,依旧挤满了人。几个年轻人在一位年迈老人的身边围成了圈,老人打着吊瓶,他的轮椅占了大半个空间。“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年轻人一边扶着老人的胳膊,一边不断弓着腰为占了这么大的空间而说着抱歉。

  电梯热闹了起来,叽叽喳喳说着“没什么好抱歉的,这电梯就是为病人服务的”之类的话,还有人直接跟老人聊起天来了。从一楼到七楼的电梯运行是段短暂的旅程,期间陆陆续续有人在合适的楼层走了出去。六楼是老人病房的楼层,老人出去的时候,周边的人也都帮忙抬了把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挥着手说,“祝爷爷早日康复”,老人没有回答,大概没力气,不过应该笑了吧。

  电梯升到了七楼,一个拎着水果的男人和一个抱着花束的女人走了出来。电梯继续向上。“我一会儿先去医生那里了解一下情况。你先去照顾他,问问护理昨晚他的情况。”

  “好,那我先过去喽。”女人说完,就接过男人手里水果,把食指放在男人紧缩的眉头上:“不要皱眉,一切会好的。”男人“嗯”了一声,就转头信步往相反方向走了过去。

  医院楼道里医生护士都行色匆匆,白色的制服像是一抹让人感到欣慰的色彩,来往在病房之间给病人以新生。病人家属们满怀期待地等待护士做检查,等到检查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就一个箭步追上去询问情况。“状况良好,请勿担心。”——这是他们最想得到的回答。不过还是躲不过这样的事实,医生护士刚走出病房,就得到又一名患者病危的通知。七楼,是个不会让人开心的楼层。这里的病患都是重症,这里的人们从不会微笑。

  “吱”地一声,701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来者刻意轻手轻脚,还是惊动了病床上的病人,他吃惊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早来了,昨天回去那么晚没有好好休息吧?”李伊美径直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丝丝柔亮的阳光就倾泻进来,在徐俊申的脸上也映出温暖的光圈来。她回过头,微笑着说:“不早了呢,你瞧,天气可好了呢。”

  “是啊,天气可真好。”徐俊申略歪了歪头,冲着阳光,苍白的嘴唇微微浮现出弯曲的弧度:“最早和何歆然遇见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也有这样微微吹拂的轻风。”他不禁在自己的世界里,津津有味地回忆起来。那时徐俊申还在青禾大学上大四。那天还是在教学楼的楼道里。正值下课时分,各个教室的出入口都挤满了人,过道上蚂蚁搬家般窜动着人群。环境嘈杂,每个人都在熙熙攘攘说着自己的事,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眼光。而事实上即使刻意把声调提的老高,也并不会有什么眼光投来,因为每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我是生来就不适合喧哗的,别人畅所欲言的时候,我通常习惯静默。我低着头,看着不同的鞋子在视线里放电影般出现,消失,出现,消失。”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明明是二十五岁的青年,却像个老人的一样长长叹了口气。之后,他又继续回忆起来。

  那天的徐俊申,为了避免有一种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的孤独感,下课脑子里刻意想着上节课教授讲的那套理论。可是他眼睛的余光,还是看到有两三个女生在人群中迎面而来。其中唯有一个女生和对面的女生窃窃私语,自己却倒退着走。他是认识她的,几次三番跟在身后的那个可爱的女生。然后她就撞在了徐俊申的身上。他承认是看着她撞上来的,因为就在刚才他的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

  坐在病床旁边的李伊美露出了难过的神色,不过徐俊申没有停止:“一见面她就一阵窃喜,然后快速纠正了表情,满脸红晕地说‘对不起,我叫何歆然’,我当然一下子就识破了她的计划。所以,我也学着她的语句说‘没关系,我叫徐俊申’。谁知她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轻轻跺了下脚,然后朝着后面的女生做了一个鬼脸,又转过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古灵精怪。”讲到这里,徐俊申开心地笑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同行的几个女生都气质极佳的,可她却是最不一样的那个。在我身后默默跟随了两个月的她,学校里没人不认识,商场巨头何盛世的千金。纤细的手指微微遮挡着露出来得洁白牙齿,可我还能看到她脸上羞涩的红晕。”

  看到徐俊申幸福的样子,李伊美接过他的话笑着说道:“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女生。不过她打起架来还真不输给别人,上次我可是被她抓得满身是伤哈哈。”听到这话,徐俊申脸上就抱歉起来。李伊美不禁又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看你,又感到抱歉了不是?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哪怕不是为了你,就是为了星辉求我办这件事说的那句话我也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李伊美知道,其实,徐俊申事情做到这份上,实质上就是已经分手的节奏了。所以,曾经他们两人之间暧昧又亲昵的想念,不过在编织那个谎言的时候,就已经变成只有痛苦和折磨的牵扯了。

  几个月前他做的决定干脆,“我决定离开她了。”当时项星辉看着他似乎不惊不乱地站在面前,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一重大决定,并没有很大的吃惊。因为面前这个人他太了解了,了解到知道他现在之所以能够气定神闲地说着这样的话,之前进行了怎样的挣扎。感情的世界里,每个人的得到和失去并不总是处在“真让人开心,刚刚好”的分量。

  爱情似水。有的人就像鱼儿如水一样,在清澈见底的溪流中,做着自己,徜徉着身子,就像何歆然;有人就像在沙漠中遇见的一壶水,它能拯救着生命,把一个人从一无所有的境地拉回真实,然后注以生命。然而,当你只有一个东西可以把握的时候,那种要失去的感觉就会成千上万倍地压在身上,就像徐俊申。而如今,他连握住这件唯一的东西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

  每天夜里,值班的护士做好最后的检查,都会嘱咐“好好休息”。关了灯,就是护士对这个“多事”的病房这一天的告别了。他就在空荡的病房里,陷入一片巨大的恐惧。来自胸口黑压压的憋闷,像沉闷的海水一样漫天地压过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他人在霓虹的闪烁里,搂着朋友唱着歌,他的世界却过着末日般的光景。

  “歆然她比我勇敢。从小就有的优越家庭,让她有精力和资源去更好地拓展自己完美自己,以至于当她成为一只高贵美丽的天鹅在我面前袅娜起舞的时候,自己内心从未有过的卑微就像泉水一样涌了上来。要是她能够不这么完美,是不是这份爱情就可以更加让人心生安稳?真可笑啊,在爱情里,通常都是女主角对男主角不冷不热的态度说着没有安全感,表达着不满。而现在的我,竟像一个害怕的女人一样,在逐渐担心着自己爱情的流失。”看到徐俊申躺着,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李伊美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李伊美望着他,他显得孤单而绝望。而同样,白色墙壁上投射的还有她自己的影子。想到自己在项星辉身后追了那么久,也不过是个这样的下场吧。

  “你还好吧?”李伊美显然被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的徐俊申吓到了。刚进医院那段时间,即使是在项星辉的“威逼利诱”下终于放弃绝食,接受治疗之后,他每天说的话也是屈指可数。“别担心,我没事。”他嘴角动动,眼神还是恍然地盯着窗外。绿油的吊兰生机勃勃,叶子从窗台上垂下来,一道道完美的弧线把阳光也折出弧度来,像是小提琴的弦在日光里振动起舞。楼下老大爷饲养的白鸽扑棱棱飞上两只,不断啄食着盆栽里的食物,发出咕咕的声响。徐俊申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那盆吊兰是不是要死了?”

  “啊?”在片刻的沉静之后,李伊美意识到他话之所指:“哦,你说那个吊兰啊。它活得好好的呢。你是说上面的枯叶吧,这是金边吊兰,就是这个样子的品种。”

  那边没有回答。

  4

  在他似乎陷入沉思的间际,李伊美把护理叫到一边询问了昨晚的情况,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就吩咐护理下去休息了。一转身李伊美就看到徐俊申已经起身,手里摸索着什么:“干嘛呢,那么认真?”

  徐俊申三分钟前还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自虐样子,现在却显得很开心:“我现在还能干嘛,画稿。我在医院呆了有两个月了,不找点事做还真熬不下去。”是不是因为屋子里的阳光又多了些呢。“你这情况就不要拼命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吃药,休息。”李伊美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个靠枕叠放在一起,放在他的身后。不过他倒心情愉快,调侃起自己来:“我还没死,还没到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地步。”

  这时。病房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呦,快看谁来了。”门还没开,还不知道是谁,李伊美就跑了过去,抱着他的腰。这个时候能来的只有项星辉了。只见项星辉还没把果篮放下,就开始贫嘴:“在这里怎么样,国宝也没你这样的待遇。”

  “是啊。有你们两个人在这里日夜陪护,我可真的是国宝了——咳——咳!”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项星辉赶紧走上前去:“怎么还这么厉害,昨晚吐了吗?”一旁的李伊美回答道:“吐了四次。”项星辉眉头锁得紧紧的,一阵怒气涌上心头:“这些医生都是干什么吃的!伊美叫主治医生过来!”

  病人慌忙拦住李伊美:“别着急,这病哪是那么容易就好的。不然,也不会说动用了世界上所有顶尖的医生,也找不到治疗的方法,只能眼睁睁等死。”项星辉听了他的一番话,情绪有些激动,不禁提高了声音:“住口!没有的事!”一个月前,项星辉也这样吼过。当时他发现徐俊申吞食了整瓶的安眠药,就像个疯狂的狮子,扯着他的脖子吼道,“等到我有一天放弃你了,你才能去死!在这之前你要是敢去寻死,我也不会让你死得痛快!”看到气氛有些严肃,李伊美怯怯地插了一句话:“你这个样子,真的不要给家里说一下?”

  “说什么?说他儿子快死了?我的病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其他人我都不愿告诉,别让他们来承担我的痛苦!”看到徐俊申这副样子,项星辉彻底怒了:“徐俊申!不要拿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唬我!不就是生个病嘛,你是个医生!没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为什么非要弄得所有人一起担惊受怕!”

  徐俊申在病床上坐直身子,用自己的冲动回应着:“整天担惊受怕的人是我!是我!我现在连输个液,扎个针,都要小心翼翼嘱咐着护士别伤到手。我这个定时炸弹,想自杀连个法子都没有。”他的汗水从额头上慢慢往下滑,脸上的痛苦不知是来自内心还是身体,于是项星辉的态度当场软了下来:“你有起码的医疗常识就应该知道,即使是这样的病,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传染的。”

  李伊美坐在白色的病床边缘扶着他,把他身后的靠枕重新调整了位置。然后自己一动不动地,静静听他讲话:“我是知道。可有些事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连准备的机会都不会给。就像我得病,我不会知道那晚会有这样的命运在等着我,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为什么要当时抛下她,一个人去迎接厄运。”

  项星辉还是站在窗台的位置,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整个洛阳城。这个城市里高楼林立,摩天大楼数不胜数星罗棋布。不管是近处还是远处,大楼的玻璃墙身都能在太阳的照射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是在互相争着宣告自己的地位。而他站在众多大楼的一层,瞬间仿佛置身玻璃森林,没有情暖。他举目望去,能看到自家的威格漫画基地和empair地产企业以及何家的leasure公司,它们像是整个城市的号召者一样,向这个地大物博的地方发号施令,共建繁荣。他是项家企业的继承人,未来他也要站在这个城市的顶峰,俯瞰这个地方的荣辱兴衰。可如今,他面对身后被病魔折磨的朋友,却感到无能为力。长时间地,他闭着眼沉浸在无助的氛围里,终于对着窗外炙热的空气徐徐说道:“你后悔了?”

  “我是后悔了。可后悔有用吗,做了就是做了。后悔与不后悔的心情,哪里真的存在。如果把时间拨回去,我还是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还是会选择抛下她跑去医院的。凡事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不是吗?”徐俊申近乎哀求的声音,让项星辉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对一个病人这么大吼大叫真不是他应该做的。想到平日里自己根本就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工作中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哪怕是公司运转出了大问题他也能处事不惊沉稳解决。可事情一旦发生在身边在意的人身上,他就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项星辉想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还没出口就看见摊在被子上的几张画稿。自己禁不住又没头没脑地:“你怎么又开始画了,医生不是交代了,要多休息了,你是不知道‘休息’两个字是怎么写吗?”经过刚才的争吵和漫长的沉默,徐俊申情绪也稍微平静下来,懒懒得回答道:“明天就是截稿日期了。我在这儿也无聊得很,况且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他继续问道:“还有几页?”徐俊申耸着肩膀,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说:“还剩五页,不多。可我已经山穷水尽了。”那一副无辜的表情真是惹得他们两个人也无奈地笑了起来。“想不到我们威格顶级的画手,居然也会有江郎才尽的那一天。”项星辉戏谑着,转而露出几分欣喜又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最近难得听到好消息,徐俊申脸上也顿时神采飞扬:“什么快说,可别一个人藏着偷着乐。”

  这时,之间项星辉郑重地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威格漫画公司的通告。他把它递到徐俊申的手里:“瞧,你连载的漫画已经定下要出单行本了。只要你把手头这几张完稿,一切工作就可以顺利进行了。”

  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难得地笑了起来:“真的吗,自从我学医之后就没想过还能在漫画上有所收获。”“千真万确,一点掺假的都没有。”项星辉看到徐俊申开心得像个小孩儿,自己也感觉一阵轻松。李伊美也笑着附和着:“徐大才子是既‘绝代风华’,又‘才斗万家’!”

  嬉闹过程中,护士来测了体温,还是有点高,嘱咐他虽然是夏天还是要多注意保暖。

  4

  刘明瑞对突然缩小的生活圈显得有点不适应,高小妞有时候唤她的名字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这几个人里,只剩下刘明瑞一人在学校。本来住三个人的宿舍,现在空荡荡的,就又搬回了原来的宿舍。在嘈杂的环境里能让自己不去想感到痛苦的事情,这是这几个月里刘明瑞一个人“独活”的信条。

  她其实有些搞不懂,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就像腌菜石一样压在她的胸口。身边一下子都离开了,重新回到身边的只是一帮熟悉的陌生人。她们花枝招展,毫无秩序,又叽叽喳喳的杂乱生活,让她觉得讨厌。唯一可以当做朋友的高小妞,每次面对她都想要扑过去。刘明瑞就想趴在她的肩膀上,好好大哭一番,诉说心中难言的委屈,哪怕语无伦次也要说。可每次有这种冲动,望着高小妞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的这份冲动就熄灭了。她要倾诉的对象,是那么单纯无辜的人,她丝毫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她只会抱着她说“没事啦,会好的,有什么委屈告诉我”,一场大哭可能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也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地安慰。有什么用呢。

  再接着,一个晚上。准确来说是半夜凌晨两点。她睡了一觉,遽然醒来。她在被窝里红着眼睛,给何歆然韩静诺发了一条短消息——我住回原来宿舍了,晚上隐约听到呼吸声,就感觉是你们。

  可是没有收到回信。倒是在第二天有人敲开了宿舍门,说是楼下有人找。

  搜索周围,人行稀少的街角口,只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整理了一下头发,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走了过去。面对着这个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男生项星辉,她现在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心情来仰望他了:“怎么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项星辉很自然地摸着她的头发,弯下身子问道:“怎么几天没见,说话这么生疏。”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眼睛,这样的气氛似乎有点怪,于是她连忙说:“没有。因为这几天你们都没在,我有些不习惯。”

  项星辉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一条小道踱步走着:“歆然也不习惯,她还整天念叨你。”刘明瑞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语气分明就是整天跟她在一起的样子。路上偶尔会有几颗鹅卵石,她绕过去,看到和他的距离拉远了就赶紧追上去。路旁的法国梧桐开得正茂盛,可还是有叶子落下来。绿油油的,像是人为摘下来的,于是她故意踩了上去,然后抬头问道:“歆然,怎么……?”

  项星辉突然止住步子,回过头望着她的脸:“昨晚她的手机在我这儿,短信是我收的。她让我来取那个你送给她的捕梦网,说是晚上睡不好。可能是想你了。”

  她眨眨眼睛:“歆然在家吗,我去找她,我也想她了。”他安慰道:“不着急,过两天她就回来了,不是还有毕业的事嘛。捕梦网在你那儿吗?”

  “我这就去取。”刘明瑞说完就转头冲着宿舍方向跑去。对于项星辉她没有道别,更没有不舍。在感情里翻来覆去的她早就懂得这样的道理:与其仰望可望不可即的,还不如紧紧抓住自己曾经拥有的。只不过一直狠不下心去放弃,也就一直亏待自己,让自己伤心。

  这段时间,捕梦网一直压在她的枕头下面,和着她心中念叨的信条,一起孤单地陪伴着。交到项星辉手里后,他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拍了拍她的头,说照顾好自己。

  照顾好自己——呵,这句话,究竟能不能容下心里那跨不过的天堑?

  6

  夜幕将至,在窗台上玩耍的白鸽,扑棱棱地都往下飞,老爷爷那里才是它们的家。

  起风了,夜凉了起来。女人一边叮嘱病床上的病人把被子盖上,一边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的那一刻,她往外望了一眼。窗外无尽的黑暗像是偌大的黑洞,把所有人桎梏其中。纵有高楼灯火、霓虹闪烁,也抵不过黑夜的征服。

  一整天李伊美都陪在徐俊申身边,帮忙照顾他的身体。每逢护士来查病房,她都要不厌其烦地询问最新的情况。不过,得到的最多的还是“病人需要进一步观察”。也好,虽然没有明显的好转,但没有恶化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将近天黑的时候,齐洛穿着一身西服就溪赶了过来,还带来了晚餐。看他的装扮,估计是刚从自己家的公司里出来。李伊美帮他放下包,把他脱掉的西服挂在衣架上,推来了椅子让他休息在一旁,也方便他跟徐俊申聊天。晚餐是小米粥,配菜有虾仁青菜、竹笋木耳。显然为了避免让徐俊申有病人特例的不舒服感,他特意带了三份一样清淡的饭菜。都是家常的小菜,味道却很可口。吃饭间隙,项星辉聊了聊上次回学校遇见的人和事,李伊美和徐俊申这段日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虽说毕业将至,也免不了挂念。此外,晚餐最大的爆点是项星辉意外地讲了一个笑话。笑话有点冷,不过大家都笑了。发笑的原因可能并不是笑话本身有趣,而是讲笑话的人第一次讲笑话的表现太过有意思,明明自己酷酷的却一心想要观众大笑的心理也着实有趣。

  晚餐过后,李伊美正在收拾着桌台。天色更暗了,于是她又打开了一盏灯。灯突然亮起来的时候,刺眼的光束晃了她的眼睛,她有一秒种丧失了视觉,感觉很不舒服。就在她揉着眼睛起身的时候,有个人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伊美,你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跟他说。”于是,她抬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睛,安静地说:“难道我不能听吗?”

  项星辉的表情有些为难,不过那边徐俊申传来一句话:“让她留下吧,你让她离开肯定意味着这事与她有关。”他就没有再执意坚持。他转过身眼睛注视着病床的方向,而她就站在他的旁边,像是个守护的天使一样。他说道:“那好,我先说第一件。你一个星期后的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好了,这几天伊美帮着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

  李伊美一听,顿时心里有些着急:“可他的病还不能出院啊?”李伊美之前对徐俊申这个人没多大了解的,她只是跟着项星辉然后就认识了。平日里除了聚餐吃饭、集体出游、参加活动,也没什么交往。她对病床上这个人深入认识是从进到这家医院开始的。项星辉求她帮忙,她没有拒绝。在这里她看到了这个男人所有的脆弱,对于冒然让他出院这件事她是不会答应的。这时项星辉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美国一家在这方面非常权威的医师已经联系过了。医师说必须在一个星期内转院到那里,也好让他进行重新的诊断,以方便后期的治疗。”他话一出,她的表情就轻松下来了。不过,这个病的当事人又重新表示了抵抗态度:“你们别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下不下功夫是我的事,我愿意做就做,没人能拦着,不用你告诉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掉!”每次只要徐俊申对自己的病表现出消极不配合的态度,项星辉就控制不住情绪。明明还是有希望的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随意处置自己生命的人简直罪不可恕!人的生命在拥有的时候就像是无所谓的存在,它可以让你随心所欲过想过的生活。可一旦它走向岌岌可危的边缘,你要紧紧抓住它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抓得住呢?何歆美当初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只剩下微弱的一口气了,而徐俊申明明还可以很好地呼吸,甚至绘画,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做法意味着什么。

  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李伊美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第二件事呢?”不知为何,她话一出,又出现了长久的沉默。徐俊申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侧卧的姿势,眼睛里没有期待好奇的光芒。项星辉则像个铜人一样,直直僵着身子。这样的氛围让她感到害怕,像是即将说的这件事他们两个人都已经知道,而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似的。

  突然徐俊申开口了:“是你跟歆然在一起了对不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一阵惊雷在李伊美脑子里炸开,她瞪大眼睛质问项星辉:“你们在说什么,星辉你开玩笑的吧?”他又恢复了那张冷酷的脸:“没开玩笑。我跟何歆然要订婚了。如你所愿,我没告诉她你生病的事,她也不会知道。婚礼会在你到美国以后举行,如果不出错的话,就是你做手术的那天。不过你怎么会提前知道?”

  “别吃惊,很早齐洛溪就跟我说看到你们一起出入高级场所。昨天中午他来看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要订婚了,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放心,我不怪你也不怪她,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听到他的回答,项星辉还是觉得疑惑。和何歆然订婚是昨天上午才决定下的,并且除了双方的父母外,对外界都是守口如瓶的,齐洛溪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中午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徐俊申?出于职业习惯的关系,项星辉心里还是本能地告诉自己以后要注意这个人,哪怕他们早就熟稔。他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骤然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只见李伊美昂着头,死死地盯着他。项星辉刚才一直在跟徐俊申交谈,身后的这个女人他根本没在意。她的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却布满了血丝,疲惫和绝望从她空洞无望的瞳孔里折射出来:“项星辉你真的是把我对你最后的一滴留恋榨干了。我没日没夜地在这里,为的就是能帮你做些什么。你说担心他生病的事情泄露出去要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问过我累不累!我以为你只对我残忍,没想到对你多年的兄弟也能做出这样的事!她的女朋友你都抢!”李伊美已经没有心情去听他的解释,她捂着嘴巴跑了出去,以绝不流泪来换取最后的一丝尊严。

  病床上的徐俊申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对这个女孩儿最不忍心。自己的起居用药都是她忙前忙后照顾着,可自己却和这个伤害他的男人一样,瞒着她做着损人不利己的事。他在心里说了无数句对不起,也不会自私地再去取得她的原谅。他慢慢闭上眼,身子也倦了下来。在进入睡眠的边缘的时候,他用微弱的气息说了一句话——

  “那就好,她在你身边,我最放心。”

  5

  两周前,项星辉接到父亲项威格的电话,要求他一起出席一场家庭晚宴。

  那晚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轿车在水渍上碾压之后驶进车库。在车内摸索着,寻到一把黑色的雨伞。打开车门,还来不及撑开伞,就感觉到似乎雨停了。因为一把透明的洋伞就张开在他的头顶上方,而同样站在伞下的,还有一位穿着浅紫色长裙的女生。

  时空的转变,就发生在一瞬间。

  是不是人都会在某一刻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场景,所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在虚幻的梦里重演过一遍?而现实不过是,把那场彩排中的欢乐跟痛苦都拍摄得更加真切。

  似曾相识的雨夜,似曾相识的洋伞,似曾相识的浅紫色长裙,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旋转。这样的场景为什么这么熟悉?

  何歆美,是你吗?——记忆之海重现出当年的幻境,也是一样的雨天。

  何盛世在家中举办了一个大型派对,以庆祝大千金十二岁生日。门口的看护看到是熟悉的车停了下来,就赶紧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跑了过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像只小鹿一样小跑过来的女生。看护右手拉开门,左手俯在车门上方,缓缓迎接着车中的少年。

  “你好晚呐,我都担心你不来了呢。刚才他们非要切蛋糕,我不同意就假装哭,果然他们都不敢动了呢。”穿着浅紫色长裙的何歆美站在雨里,天真地傻笑着,右手僵硬地擎着透明的洋伞。

  少年轻轻触碰着她的鼻尖,亲昵地说道:“你都是十二岁了,还动不动就哭也不嫌羞。”她嘻嘻笑着,挺起腰肢自信地说:“对啊,我从今天起就不是个小孩子了,所以你以后不能再随便拉我的手了。”

  少年“啊?”了一声,兀地瞪圆了眼睛。女孩咯咯笑出声来:“哈哈终于骗到你了!我妈妈说,只有长大了才能谈恋爱。所以,这次我逢人就问我长大了没有,他们一致同意了呢。以后就换我正大光明拉你的手吧。”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拉过女孩儿的左手,然后环绕在自己的右臂上,“恩,过来,撑了那么久的伞右手都酸了吧?”她快速摇着头,“不酸,给星辉打伞一点都不酸。故事里的公主都是很勇敢的,给骑士在雨天撑伞是公主的幸福。”她纯真地笑着,像是夏季绿湖里淡雅清幽的荷花。荡起桨,一片荷叶就掩映住她浅浅的酒窝,惹得痒痒的,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着。

  这个十几年前的梦,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况呢?姣好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妆,嘴角微微向上,这样的面孔,他从小就熟识,再熟悉不过。

  却不是梦里的人。

  面容相似,却没有酒窝——原来是她的妹妹,何歆然!她穿着和她姐姐那时一样的衣服,撑着一样的伞,就站在他面前。

  “你好晚呐。”和何歆美一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何歆然微微点头示意,挽起了项星辉的胳膊,迈着台阶,走进了厅内。

  两个小时的晚宴,就像是一场定亲宴。除了项星辉和何歆然,摆满美味和高脚杯的长桌的周围,还有项星辉的母亲刘氏、父亲项威格、何歆然的母亲,以及父亲何盛世。席间话语简单,不过是由几十年的交情引出两位年轻人的童年回忆。迂回的婉转套路,意图明显。项星辉不喜欢这种明里暗里的场合,就以谦辞推脱,在长辈的笑脸中,带着何歆然一同走出大厅走到院落里。

  来时还是阴雨连绵,此刻出来竟然雨停风歇,只留下几缕清风孤单地在空中游荡,冲刷着夏夜最后一丝燥热。

  “我……”项星辉刚准备开口,何歆然就把话题夺了过来:“你一定很奇怪,我今天为什么这么打扮,而且对于这样的晚宴丝毫不拒绝?”他回答说:“是,我很奇怪。”

  两人都直截了当。

  “刚才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我姐姐?也难怪,这一身衣服都是找人按照姐姐最喜欢的那套衣服比对出来的。李伊美跟他的事,你恐怕比我清楚。你能这么大方把你所谓的女朋友拱手相让,说明你根本不爱她,就像徐俊申不爱我一样。”她说到这里,语气有些哽咽:“所以你还是爱姐姐的吧?”

  你还是爱姐姐的吧。虽然是用了这样不确定的语气词结尾,可她说得却无比坚定。项星辉摸出口袋里的一枚粉钻镶嵌的发卡,那是何歆美最喜欢的一枚。他把它温柔地放在手心:“是,我忘不了歆美。”

  这样的对话听起来多奇怪啊。何歆美若还在,何歆然一定是以高兴得跳脚的姿态“质问”这个她未来的姐夫是否真的爱她的姐姐。可现在,她真的说了,他也回答了,却都是冰冷无感的语调。

  “既然如此,你就以后把我当成姐姐吧。反正我们都不能够忘记另一个人,另一个根本不能在一起的人。所以,索性就勉强在一起,说不定时间长了也能很好地生活。”话一出口,何歆然自己都有些惊到,这么残忍痛苦的事,她竟然轻松地说出来了。

  项星辉冷静地又问:“何伯父跟我爸是不是都商量好了?”她也安静回答:“还没有,项伯伯似乎不太愿意。起初我还以为是不满意我,但想想从小到大项伯伯都是把我和姐姐一块儿疼的,就觉得不可能。后来一想,项伯伯毕竟不是我爸,不可能人人都跟我爸一样热衷这种婚姻。”

  项星辉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对他来说,在不久的将来,总会有一桩指配的婚姻在等着他。纵使今天拒绝了,也不可能拒绝一辈子,因为项家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娶的是谁并不重要。可若婚姻的那一方是何歆然,于家族事业是最登对的。他不爱她,但至少,也许能在她身上看到一丝何歆美的影子。带着对何歆美的愧疚,守着她的妹妹,也是种纪念。至此,也可以结束何歆然和徐俊申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徐俊申也可以静心下来专心养病。这样的结局无疑大家都想看到的样子。

  他回答:“好吧,我也是这样想的。”

  之后何歆然没有继续说话,他们各怀心事地一同抬头望向天空。飞机在黑漆漆的幕布上空,忽明忽暗地闪过。

  6

  刘明瑞一毕业就回家了,没有任何告别,因为她离开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她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在这里待了三年,如今要离开了,却有种从来一切都没有发生的错觉。她回到家,帮忙处理家中的农务,正式进入中学当老师需要等到三个月后。不过,呆在家两个月的时候,她收到了两封简讯。

  一封是:瑞瑞我要结婚了,对象是项星辉。你这个小脑瓜子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吧。就是啊,项星辉说起来也算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就认识呢。我却只是呆呆爱着另一个不可能相守一生的人。我爱徐俊申,可他不爱我,就是这样。具体原因也不解释了,总之是很多很多的事乱糟糟放在了一起,我们这一结婚也算快刀斩乱麻。不要为我担心啦,我会很幸福的。具体时间我会再通知你的,然后让你做我最美的伴娘。

  另一封则写着:我这半个哥哥要结婚了,你对我跟歆然这突然的关系转变肯定有惊到,可你肯定会祝福的吧。傻丫头要记住,一切不好的都要过去了,将来你会很开心很幸福地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对了,婚礼那天我们去接你,不用你过来了。

  刘明瑞偷偷抹了抹眼睛,嘴上还骂着自己真不争气!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知道喜欢他这件事。都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了,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簌簌掉个不停。

  突然,明瑞哥哥从屋子里探出头来,雀跃地对她说:“明瑞,帮我开下门,可能是到了。”刘明瑞就赶紧洗了把脸。温热的水在脸上经过的时候,她有些幸福地笑了,想着何歆然要收获幸福,仿佛一切都要尘埃落地了。还来不及多想,她就一个箭步跑到家门口。哥哥的女朋友过来了,这个做妹妹的当然要积极一点啦。她推开门,一个娴静的女生探出身来,稍微点了下头,说了声“这位是妹妹吧”。刘明瑞心想:这就是了,笑容多美的女孩子,何歆然也这样笑呢。

  屋顶架子上的葡萄紫了一串又一串。妈妈刚摘的青椒闪着柔亮的光泽,一一排好躺在塑料筐子里。旁边的西红柿也红得发亮呢。

  刘明瑞瞧着哥哥和妈妈的笑容,暗暗地在心里发誓:放心。我会幸福的。

  这边呢。李伊美也没有像毕业生一样打包行李回家,她偶尔会继续往医院跑,向往常一样询问着看护关于徐俊申的病情以及起居。说来也奇怪,项星辉也每天过来,两个人没有刻意的躲避,却始终没有碰到过一次。不过,她选择留在了那个甜品店。一天她看到项星辉走进店里,自己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你来了,需要点什么吗?”

  “你又来这里喝下午茶?我就是路过,想你会不会在这里,所以来看一看。”他语气舒缓,细细打量着店里的情况。店里的布置丝毫未变,小桌上的留声机还播放着小野丽莎的歌曲,不断有客人迈着安静的脚步,人流络绎不绝。

  李伊美解释道:“不是的。爸妈几年前给我留了一笔创业资金,一直没有合适的项目。这次我把这家店盘下来了。有机会,多来这里走走。”她顿了顿,然后昂起头,微微笑着:“和歆然一起来吧。婚礼在什么时候?”她笑的瞬间,项星辉仿佛看到了在青禾那片树林里初次见到她的样子。这样的笑容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他回答道:“快了。这不,刚从婚纱店出来。”

  她问:“来杯什么,老样子?”项星辉点点头。她把点单拿起来,不禁笑起来:“你还真是顽固啊,一个习惯坚持这么久。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马上拦住了:“你现在都是老板了,让服务生弄就好,咱们可以先说着话。”

  她坚决地回答道:“不行。我要亲自为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冲一杯拿铁,也算给自己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说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就转身走远。

  柏拉图曾经这样描述爱情,他说每个人生来就只有一半,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合适的另一半。而大多数都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人,因为人太多了,所以即使几万亿分之一的相遇,也不见得能真的找对。

  在爱情里兜兜转转,当初一往情深的执念,在不得不低头和不得不放手的现实面前,终于回归了原样——一往情深什么的,还不是想过过心里的瘾。

  对一个人成瘾,到最后,不得不又茕茕孑立一个人戒瘾。

  这不是个悲伤的故事。

  爱情里,每个人都会有所得到。或开心,或悲伤,都是继续爱的条件。

  7

  徐俊申在从项星辉那里听说,李伊美当起了甜品店的老板,刘明瑞已经在忙着中学老师的准备工作了。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尘埃落定,要踏踏实实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离登机只有两个小时了,他说要回学校一趟。想要把青禾研究生院和青禾大学,以及周边的一切带着回忆的地方转个遍。项星辉想要陪同,他拒绝了。

  “今天你订婚,别管我了。”徐俊申有意躲闪着项星辉的目光,可项星辉执意要陪同,他表情非常严肃地说:“现在才早上七点,订婚典礼在中午,不碍事。我也不能送你到机场,就陪着你转一圈。”

  “不用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或是两者兼有之吧。

  就这样,徐俊申一个人拖着身子在校园里兜兜转转。他走过两个人一起走过的路,摸着她曾经倚靠过的栏杆。在青禾西餐厅点上一杯咖啡,右手托着下巴回味着当初因为误会而担心她生气时的紧张心情。

  又向管理员要了钥匙,打开了青禾地下的演出厅,径直走上圆形舞台。脚尖踮起,伸出一只手,架起胳膊,做出要舞蹈的姿势。然后一个人在舞台上旋转,虚拟着那晚和她错过的华尔兹舞会。

  最后的目的地是篮球馆。他走了进去,里面充斥着汗味,挤满了研一研二的活力男生,他们还不知道离别的滋味。即使这样,他还是找到了一个空地躺下闭上眼,把外套盖在脸上,丝毫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脑子里回想着很久以前的事,那时自己为了想要拒绝她的好意而借了项星辉的衣服来穿。

  他还想起了她的吻,轻柔如花瓣——唯一爱过的姑娘,唯一不舍的爱情,就要放下了。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段不完整的爱情。或是曾经大吵离开,或是淡然错过,两条渐行渐远的直线就再也不可能有交集了。无论谁曾经以怎样深沉的爱,点亮了对方的生命,在经历了几番挣扎和痛苦之后,分离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天空澄澈透明,雨后清爽的气流让人身心舒畅。几对相拥的情侣不断从身边亲昵地走过,空气里浮游着悸动的分子,仿佛能听到每个人的呢喃,“我爱你”“我也是”

  而他抬起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蔚蓝的天空大吼着——

  何歆然!你别恨我!

  8

  今早报纸新闻都打着“何家千金与项家公子在今日订婚”的标题,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商业联姻,有的说是竹马青梅之好,引起了全国的轰动。

  订婚典礼在市中心的一家顶级酒店举行,距离青禾研究生院只有两百米的距离。红毯从青禾研究生院的门口一直铺展延伸到酒店门口,火焰般的玫瑰花瓣燃烧在上面。刚才何歆然挽着项星辉的胳膊从校园走到校门口,坐上门口等待的黑色轿车,就在这条红毯上走过。

  整个订婚的筹备,除了这条从学校到酒店的玫瑰红毯的要求,何歆然全然没有参与。所以当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项星辉有些惊讶:“红毯为什么要从学校开始铺展?”

  “我想过有一天会从青禾踩着红毯,嫁给我最爱的男人。即使现在我没那么爱你,我也想以当初的构想出嫁。”虽然她是这样的说法,不过在项星辉看来,她这样做,无疑是对徐俊申离开她的一种反击和讽刺。

  之后,她撂给项星辉一句话“剩下的你看着办吧”就躲了起来。任由家人朋友如何打电话,都不能联系到她。项星辉也不知道她的去处,但他了解何歆然,既然是她当初做出了要结婚这个决定,她就不可能这么一走了之。他对双方的父母作了保证:“别担心。她没事,会准时回来的。”

  “星辉啊,歆然被我们惯坏了,太任性,你以后可要多多包容她”对于何歆然出走这件事,何家夫人一脸抱歉。他笑了笑,点点头表示“会的”。是啊,他当然会对她好,就像对何歆美一样。

  果不其然,一醒来何家夫人就早早上楼到何歆然的房间,看到她安静睡着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她看到何歆然眼角的泪痕,皱了皱眉头,叹了长长一口气,心里疼了起来:“这孩子啊,究竟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了啊。”

  其实昨天晚上,何歆然就回来了。才刚刚下飞机回来,一脸倦意爬上了她姣好的面容,除了门卫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兀自推开门,从包里拿出带回来的格桑花的样本,放在床头,然后躺下入睡。

  酒店大厅中央,一人高的蛋糕耸立在中央,蛋糕最上方有一对玩偶,是根据何歆然和项星辉婚纱照的原样制作的。男士们西服领结上身正装出席,女士们穿着礼服,纤细的手指轻端着装着法国香槟的高脚杯,尽显高雅。何家夫妇,项家夫妇展着笑颜站在一侧,一边听着正式的寒暄,一边伸手迎接着贵客。商场上的合作伙伴都收到了邀请函,带着贵重的贺礼纷纷道喜“恭喜恭喜啊,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他们则带着谦卑的笑容说道:“哪里哪里。小儿年轻经验不足,以后还希望您能在商场上多多提携。”“哈哈一定一定”众人们热闹地聚在一起,互相寒暄。可是不知为什么,说好要来的一直没来。

  刘明瑞一早就被项星辉派人接过来了,然后就一直呆在更衣室。刚进更衣室不久就收到了一个久违的朋友的短信。李伊美是这样说的:明瑞原谅我曾经跟你说过一些不好的话,一切都是因为我嫉妒你能默默守护着他。我曾想了很多办法让你彻底离开,可能我的这些轨迹你都没有察觉。你我都是他不爱的人,但他在说要结婚的时候,你却满心祝福了。这个我做不到,但我希望他幸福,也希望何歆然能给予他比我们更多的爱。好了不说了,虽说毕业了,但也不是生离死别,有空就来店里转转吧。

  刘明瑞看到李伊美的一番话,既感动又感到舒畅,傻傻地一个人笑了起来。项星辉见状又摸不着头脑地戳了戳她的小脑瓜,她哎呦一声只喊痛。彻底放下的她可以很自然地跟项星辉交流,他们一会儿说说婚礼布置的各种细节,一会儿又聊聊未来蜜月的去处,然后就是一边苦苦等着新娘的到来。不过,项星辉手机突然收到了条短消息,他就拉着她慌张地往外走出去。

  外面大厅还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到处香槟四溢、宾朋满座。项星辉跟刘明瑞神色慌张地一路小跑出来,就一下子划破了这份和谐。他以为最了解何歆美,所以也能猜透何歆然,其实不然。他忘记了,本来就没有相同的爱情,也没有相同的人可以代替独一无二的爱情中的另一方,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奢望和执念。他紧握着手机,在何盛世耳边低语,然后示意何盛世看手机上的消息——项星辉我反悔了。

  何盛世顿时脸上变了颜色:“快出去给我找!”来往的宾客对现场突发的情况摸不着头脑,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现场一片骚动。

  项星辉拉着刘明瑞刚冲到酒店的旋转门,刘明瑞的口袋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项星辉停下来,看到她不知所措的脸,安慰她说:“先接电话,别着急。”他们站在人流之中,何家派了好多人涌出门外去找人。项星辉看着刘明瑞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吃惊,最后直接尖锐地叫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慌乱的样子像是彻底失了魂,项星辉抓住她颤抖的胳膊也安静不下来了,他瞪着刘明瑞严肃地质问:“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她慢慢张口,嘴角不住地颤抖:“静诺…….是静诺和齐洛溪…….他们……她的声音很弱……她很难受……..他们要死了!”刘明瑞说出最后那句话,整个人就崩溃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开始嚎啕大哭。不过她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停留在大厅的人身上,她走到何盛世的跟前,泪眼汪汪地质问哀求:“何伯伯,静诺呢你把她弄到哪里了!她快死了,您就救救她吧!”听到她的哀求,对面的那个狡黠的中年男人笑了。当他注意到周围还有项威格在场的时候,他收起了笑容,露出一副狐狸的嘴脸:“这个……你不能问我,我可是受害者,我的公司因她的破坏差点就要出现危机,我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一直在我身边转悠呢。更何况把资料拿给我的是我的宝贝女儿,而下令不要轻饶她的则是你身边的这个人。”

  骤然间,刘明瑞把目光狠狠地转移到她身边这个人身上,项星辉还是一副冷静的模样。那张她曾爱得死去火来的俊美的脸,现在竟让她觉得无比恶心。一瞬间她像是失去了一切,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抓住的东西全部都被撕得粉碎。项星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眼睛里的愤恨和后悔似乎要把她全部吞噬一般。她冲他吼:“你居然跟何歆然一起陷害她!她窃取你们两家公司的资料是她不对,可你们到底有没有调查清楚她问什么这么做!你们两个都是傻子!都是帮凶!从头到尾,知道她痛苦的只有我!只有我!”项星辉顿时觉得很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凶手。

  他开始回忆——就在二十分钟前,他接到公司警卫处的电话。警卫告诉他,存放机密文件的公司顶楼的报警器响了,可能是有人触动了红外线。这个消息令他警醒起来,因为就在不久前何盛世的公司也曾被不知名的人物入侵过。何盛世当时告诉他,这个窃取商业机密的盗贼瞄准的不是只有他一家,很可能会混到项氏企业中去。要是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就按他的要求,双方共同处置。项星辉当时觉得没什么不妥,况且窃取多家机密确实不是一家的事,需要大家一同想办法解决危机,所以他同意了。因此,当警卫处通知他的时候,他作为新人一方不能离开婚礼现场,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身边的何盛世。何盛世当时信心满满地告诉他会派人去处理,定不会让项氏损失一毫一厘。还反问项星辉,像这种人就不能轻饶对不对?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没想到那个窃贼竟然是韩静诺跟齐洛溪!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何盛世又为什么非要他们的命不可?何盛世根本就没打算告诉刘明瑞韩静诺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那么他们现在会在哪里?项星辉突然想到,何盛世这个老滑头是不会给自己加上害人的罪名的,因此他选择杀人的最好地点就是项氏的公司。想到这里,内心的悔恨逼着他不顾长幼尊卑地质问何盛世:“何伯伯,我最后一次郑重问你,他们是不是还在公司?你派人要在顶楼了结他们?”项星辉吼完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何盛世本人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容。他邪笑着说:“管理一个公司最忌讳的就是做无用功,现在也是如此。就凭你,救不了他们。等你赶过去,血也要流光喽。”说完他竟然魔鬼一般又哈哈大笑。看到这般情景,项星辉咬牙切齿地飞快跑了出去。他边跑边摘掉胸口的新郎红签,跑到停车场开上车,直奔公司而去。

  9

  飞机九点准时起飞,机场广播已经开始通知检票登机了。

  项星辉派了专业的医护人员和保镖护送着徐俊申随行。站在登机口,他闭上眼嘴角上扬,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曾经他试想过,如果真的到了离开的那一天是不是真的会很悲伤,会不会因为有放不下的人而留恋心酸。可是如今真的站在这里,却竟然没有一丝情绪。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有的只是身上感到疲惫,这可真是感到意外。就在这时,随行在侧拎着行李箱和药品的几个人轻轻说道:“徐先生,可以登机了。”他点了点头,一名医护上前搀扶着他。可他刚迈开步子,就隐隐约约听到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从身后飘过了,他有些激动地回过头。一个女孩儿站在他眼前,对着他凝视,然后轻轻挥舞手掌作别。他也伸手回应过去,同时用尽可能大的声音说道:“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李伊美咧了咧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下次病愈回来,可别想让我整天伺候你了。”徐俊申点点头,在她不断挥舞的手掌和“多保重”的祝福下缓缓转头,进入了检票口。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医护给他加了条厚厚的毯子。窗外的跑道向两个极端方向无限延伸着,宛如未知的命运和不得不说的离开。而远处,机场铁网外面还站立着几位仰望飞机翱翔的青年,他们在飞机脱离地面的瞬间,发出阵阵欢呼。

  飞机上穿着制服的乘务带着甜美的微笑从远处走来,她们恭敬地弯下腰,向乘客说明一些注意事项以及检查机舱内部物品摆放情况。其中一名乘务悄悄走到他的身边,用亲和的声音告诉他:“先生,如果有带手机的话,还请您将其关机或是调成飞行模式,谢谢。”他记得自己的手机是关静音了,于是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不过却下意识地开了锁。然后他瞪大了眼睛,情绪顿时很激动,呼吸都紧促起来。随行的人看到这番情景都赶紧去查看情况,待到发现身体没有出现异常之后,一抬头才看见他湿润的双眼。他的手机上有一条短信赫然在目——

  高景峰,你还记得为什么玉龙雪山那么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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