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黄昏录 > 第二十七章 拜新帅

?清晨,日光穿过窗棂纸射入屋子里,投在地上,变形了的画眉牡丹花团的形状逐渐清晰起来,显出柔和细致的轮廓。门框边的高凳上放着一个深盘,一汪清水上浮着大朵粉荷发出了幽香,还带了点院中池塘的水腥味儿,和屋中另一角飘来的熏香烟气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也道不尽的恋恋不舍。

  

  云梓辰站在屋子当中,自己在这屋中住得时间不短,曾把屋子折腾得一团乱,各种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纸笔、砚台、镇纸、衣服带子、拆下的刀的护手……而现在收拾好了,竟然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

  

  轻叹一声,又深吸了几口屋中的气息,云梓辰大步走出屋子,金黄色朝阳刷的一下洒在睫毛上,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远处,泠皓还在微笑着等他。

  

  武举第二日,皇上会在上朝时宣布三甲将被任用的官职,这与昨天不同,昨天的状元金甲及若干赏赐所代表的只是荣誉,而官职后面却是实实在在的权力与地位。终于看到泠皓穿上了正式的朝服,深蓝色的都尉朝服极其难看,也难怪泠皓和李垣祠平日宁可穿笨重的盔甲。云梓辰希望自己不要穿这身的衣服。

  

  进了宫门,在正殿恢宏的台阶下,云梓辰被拿着大号斧子的士兵拦下了,请进一侧的偏殿里。偏殿中设了座椅,有几个人在里面坐着,除了秦钺和离雪燃,还有金渊等另外三人。

  

  “小辰辰!你起晚了吧?来得这么迟。”离雪燃拍了拍一边的空座,示意他坐那里,云梓辰刚要做过去,正低头忙着喝茶的秦钺翻了他一个纯黑色的白眼儿:“你,先和别人打个招呼。”

  

  “姓秦的!”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周影焕风似的跑进来。秦钺放下茶杯来,抬起头微笑了问道:“怎么?”

  

  “父皇……父……”

  

  秦钺把一只手指点在周影焕的粉唇上,歪头说道:“别急着说,先把气儿喘匀了。”

  

  “父皇答应我们婚事了!”

  

  “噗!”云梓辰一口茶水喷出来,咧着嘴转过头去看那两个旁若无人如胶似漆的人。周影焕体格娇小,依旧穿了平日简便的窄袖短襟骑射服,此时站着并不比坐下的秦钺高多少,两手自然地搭在对方的肩上,弯下腰脸对脸地说话,而秦钺懒洋洋地倚着椅背,歪着头嘴角带笑——这两个人看起来其实并不相称,更像是兄长和小妹妹。

  

  “真的?”秦钺的语调有些惊喜,伸出左手抚摸了周影焕耳边散碎的柔发。

  

  “嗯嗯!”少女兴奋地点头,随着头的晃动,头发盖住了秦钺苍白漂亮的大手,手背上发丝擦过的感觉分外温柔。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在周影焕的脖颈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的唇瓣并不柔软,带着干燥的粗糙质感,触碰到了幼嫩的皮肤上,有些微痒的痛感,她脖颈上的皮肤一阵紧缩,而他鼻端呼出的湿润空气安抚了这种不适。周影焕听说有种叫做“唇炎”的酒,据说喝醉的感觉如同在恋人的唇下焚身一般,她不知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她的脸布满霞红,如同朝霞下带了晨露的山樱桃。他突然笑出了声,沉醉在滑润的触感和馥郁的体香中,打算继续这个长吻。

  

  她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加重了,猛然醒过来,小手捂上被深吻过的地方,抿着嘴唇跑开了,只给秦钺留下一个娇羞的背影。

  

  秦钺表情有些迷离得看向自己的手掌,似乎还在回味周影焕柔软发丝的触感,或者不知是在想些别的事情。两人还不习惯过于亲昵的行为,点到为止,每次到了那个“点”上,总会有一个人自觉停下来,留给另一人略带惆怅的遗憾,乐此不疲。

  

  这时云梓辰出声打断了他的遐思:“秦兄?”

  

  “嗯?”秦钺转过头来,脸上是还没有消散的笑意。

  

  “你……脸红了啊。”

  

  “有吗?”说着用指节撑着头,在脸上摸了几下,这种动作就如同天真的孩童一样。

  

  “想不到他这样的表情也是很可爱的啊!”云梓辰正要扭过脸去和离雪燃笑着说到,却看到离雪燃的表情有些僵硬,原本无比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两腮微微颤抖似乎是在紧咬牙齿,握着茶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泛了白。

  

  他掩饰得很好,但云梓辰就坐在他的身边,这些小动作一目了然。

  

  既然是故意掩饰了,还是不要理他比较好,云梓辰闭了口,这是他们师兄弟两人间的关系。人人都会有难言的隐伤,你我皆然,他不愿表露,你也不要去过问,弄不好会两者皆伤——这是泠皓给他的忠告……之一。

  

  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声,李垣祠大步走进来,说到:“各位跟我来。”屋中的人跟着他鱼贯而出。

  

  云梓辰在秦钺背后问道:“诶,秦兄,昨天你把皇上气成那样,你就不怕他降你罪吗?”对于昨天的一幕,他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当时和别人一起跪在那里,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做天子之怒,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他并没有生气,”秦钺微微侧头回过脸去看云梓辰,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死人脸色,半边脸在肩上黑衣的衬托下格外惨白,仿佛刚刚的红晕都是假的,“他装成那样,只是为了试我的态度罢了。”

  

  皇上果然没有降罪与秦钺,并且当堂宣布了两位公主的婚事,时间定得很近,就在当年的九月初四,恰逢黄道,又是双双的日子。

  

  之后是如约拜李垣祠为左司马,其余的人:泠皓升为总兵,秦钺任军镇,云梓辰担参领,离雪燃补上兰翎卫长之职。

  

  在没有大的战争或其他特殊情况,昼朝武将职位三年调动一次,新加入的武举子们一开始的职位都不高,三年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升调。今年秦钺算个特例,他直接被提到了正三品军镇的位置。实力决定一切,比如李垣祠,他与泠皓的资历算是最浅的了,但无论武艺还是兵法谋略都绝对算得上当世翘楚,因此这次直接从小小六品升到了顶端,其他人也毫无不平之意。更何况军衔在作战当中,只能决定谁去听谁的问题,是胜是败都无关名誉。

  

  而且还有一个事实,就是,一旦战起,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军衔和才能较高的将领,才能次之的则作为第二梯队在后方待命。而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很荒唐的效果:武功谋略高强的将领,往往年纪轻轻便战死了沙场;而不怎么厉害的人反而能够颐养天年。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枯骨中又该有多少年少英豪呢?不得不说这是件极为讽刺的事情。

  

  在受着连连“恭喜”之声时,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些什么吗?有时,武将比文官更加期待安定。

  

  “父亲,我的奏章是不是你改的?”下了朝,泠家父子刚一进门,泠涅就被儿子劈头盖脸的问了这么一句。

  

  朝堂上,安公公宣读圣旨的声音犹在耳畔,圣旨上是如是说的:自己上书求娶嫄公主周影弦,皇帝恩准。当时自己的奏章写完后就随便放在书房的桌子上了,用头发想也能猜出来是谁动的手脚,何况父亲的字和自己是几乎一样的。

  

  泠涅坦然的看着儿子,果然猜出来是自己做的了。“不给你写上,还要等你自己说出来吗?你倾慕人家多久了?四年了!你为他弃文从武,二十多岁都没找人嫁了,你看看,就拿你同僚王旭绵来说吧,他都俩孩子了……”

  

  “旭绵兄他都三十多了,拿他跟我比呀,而且……”

  

  “好好儿听着,老鱼他为了一个戏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家,老了老了伶仃一人。你跟着他做事,别把这些学过去,泠家这辈儿就只有你一个男丁了……”泠皓想想也是,自家人少,传宗接代的担子也只有自己来担了,不过觉得父亲的话越想越奇怪。

  

  “这嫄公主你娶也得娶,不想娶我绑着你娶!”

  

  “……我没说过我不想娶啊。”泠皓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去问一句来确认一下而已,却被自己老爸莫名其妙的训了这一大顿。

  

  “啊?你说要娶啊……那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了。那什么,没事儿就回房了,回房吧。”

  

  “诶?父亲我问您,您说我二十一还没嫁出去,还找个人嫁了。您什么意思啊,您整天和鱼老爷子混在一起,是我给他带坏了还是您给他带坏了?喂,父亲您别跑啊!”话虽这么说,但泠皓并未真的追过去。

  

  转头看向院子中央的荷塘,粼粼反射了正午太阳的明光,在岸边绿草上投下了一朵朵泛着荷香的淡影。江南的荷花,不知开的怎样了?

  

  自己遥远的儿时,和妹妹皎皎共同划着一只大大的木盆,溯洄于茂密的荷茎苇杆之间,有捞不完的的嫩藕和剥不尽的莲子,对了,还有荇菜和白菱角。学了说书人口中的哪吒的样子,把荷叶莲花穿在身上,然后跑去河中汀州上去和别的孩子打架、摔跟头。身上碧绿粉红的“衣裳”被揉碎了,斑斑驳驳地涂抹在里面丝绸小褂上。自己总能够赢,再带着一身荷花香气回家,在父亲无奈的眼神中被仆人拉去洗澡换衣服。晚饭后被罚在院子里跪抄《礼经》。

  

  院中点了烛火,就总会有许多飞虫飞过来,皎皎会在一旁替他燃好艾草。偶尔会从湖中传来柔和的吴语,打情骂俏,是偷跑出来的年轻男女在游湖。

  

  好久没有会想过去的事了,泠皓对着园中的荷塘淡淡一笑,自己小时真是淘气,可惜现在泠府的荷塘太小,无法像在杭州一样,泛舟游湖赏玩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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