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小屋只有一层,屋顶铺着黛色粗陶砖瓦,檐角不似前院那般张扬。照样有青石脚踏、围廊、廊柱上未涂彩漆,而是施以桐油,露出木材本有的纹路与色彩,也没有雕花镂刻,一切皆浑然天成,古朴大气。
比起前院过分的浮华奢丽,这自然简朴的小屋反而更像是人住的地方。
从游廊上走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了他的怀里。“小钺钺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呀,人家都快等不及了呢!”
秦钺被霜冻住一般的脸上露出浅笑,连空洞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光彩。“原来李垣祠和你是同一天的生日。”说着把离雪燃抱进了内屋。距离泠皓第一次见到师兄弟二人已有三年,秦钺已经长高了不少,微微显出了男人的体型和样貌,而离雪燃却还是娇小的孩童模样。
炕桌上茶壶中是冒着热气的白毫,秦钺倒了一杯拿起来喝,已经是第三道茶了,看来离雪燃真的是等了很久。“泠皓给李垣祠束的冠,我正好路过,就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是那个脸很黑的人嘛,我见过的。”内室的大铜镜前,离雪燃穿着一身有些肥大的睡袍盘腿坐着,头发散开披在肩上,手边摆着一盘残局了的黑白子。
“可惜师父又不见了,只能由我来意思意思,我自己都没到及冠岁数。”
离雪燃回头嘻嘻笑着:“没关系了啦,你是师兄嘛,不找你找谁?”
“嗯……别动,我不太会发髻的梳法。”
说话间,离雪燃的头发已经被仔细得梳整齐,在头顶正上方编成一髻,秦钺拿一根细绳将其绑好。这下他的脸颊和额头全部露了出来,铜镜中娃娃脸上却长着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一双眸子灿若晨星,英气矍矍。“可惜了,梳了这么半天一会儿还要散开。小钺钺!都怪你回来这么晚!对了!你说我取一个什么样的字好呢?”
秦钺看着师弟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张牙舞爪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大上三岁的他,还是孩子脾气和模样,大概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娃娃脸的人已经在今晚满了二十岁。
“雪燃,”秦钺歪头想了想,“茫茫雪原上不灭的烈火,炎灼?或者你想要叫什么——对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盒子递过去,“这个送你。”
离雪燃劈手抢过去,把盒子抱在怀里:“让我猜猜……不用猜就知道啦,你就喜欢送人兵器!”说完迫不及待拆开。盒子底部垫着鹅黄色软缎,缎子上依次放置着十只纯钢的戒指,宽半寸,刚好可以戴到人的第一指节上,显然是与十只手指一一对应的,仔细看上面还有凶兽梼杌的阴刻图案,图案边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痕,看来戒指里面还暗藏玄机。
“这要怎么用?哦哦!机关在这里!”离雪燃取出一枚戴在手上,图案冲外,使上内力轻轻搓动指节,裂缝中无声地旋出了一片很薄的刃片,将戒指靠近烛火去近看,整片刀刃薄到几乎透光,同时泛着暗青色,很明显是淬了毒的,“这是……”
“乌蓉。”
“会不会太狠了……”离雪燃吓得差点缩回手去,“这玩意儿沾上衣角就能死人啊。”
“这毒是淬进钢里的,为了能够保存的久一些,所以……毒性其实没那么厉害,”秦钺取出剩下的九只亲手给他戴到手指上,“而且,这么小的刀刃如果不用毒,也就没什么实际的作用了。不是吗?”
况且,他们师兄弟两人并不会被这种毒所伤到。离雪燃点点头,把戒指上的刀片全部旋出来,双手握拳并在一起,在烛火下仔细看着,就像是一排泛着冷光的猛兽的獠牙。“小钺钺……”
“嗯?”秦钺背对着他坐在大床上,把茶壶续上开水,并没有回头,“什么事?”
离雪燃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双手,说到:“你不用给我字了,我、我是下等人,不需要这种名堂。其实以我的出身是不配有字号的对吧。”
秦钺没有说话,而是走过去给他重新解散了头发,轻轻抱到了床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不要总去想过去的事,它会把你束缚住的。”接着吹熄蜡烛,拎上茶壶无声的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被过去所束缚,你不也是吗?”离雪燃躺在床上,眨眨眼睛轻声地反问道。
后背靠在门上,秦钺在门外歪着头说道:“我那只是借口。”
次日午后,秦宅门口。
意料之外的来访者已经走到了小径的交叉口处,踟躇不前,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向前无路可走,曲径通幽尽头的柴扉断墙也不像是有人住的痕迹。
云梓辰昨天在泠皓那边看到了此次武举的人名单,秦钺的名字也赫然其中,应该就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奇怪的人。想到昨日随口所说“登门拜访”的时候,对方也欣然答应,于是今日就真的来了,去看看总是可以的吧,知己知彼,没准还真能交上朋友。
然而这一路云梓辰走得极为头疼,泠皓给他指的山路到了中段杂草就已经没了脚面,他只能仔细地去找铺路的青条石板,而石头上还长着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要很小心的挪动。即使如此,两只鞋的鞋尖和鞋帮也染上了墨绿的草色。
秦钺在打量远处的人,看着有些面熟,但直到看到他的衣服上的名字,才想起来是昨天在校场遇到的那个云梓辰。对方的目力明显不如自己,没有看到杂草丛中秦钺的黑衣一角,只能自己过去找他。
“你不赖,很少有人能走来这里并且不脏衣服。”秦钺想到几个月前泠皓和李垣祠一起过来的时候,泠皓仗着自己轻功好,几乎一路是擦着草尖飞过来的,至于李垣祠……算了,不说了,给他留点面子。
云梓辰惊讶又鄙夷地看着秦钺走过来,惊讶的是他居然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得像走在长安城内大街上一样轻松,鄙夷的是他家这怂毙了的“大门”,同时一脸纠结听着他面若冰霜双目空洞不着调地调侃自己。
虽是来拜访的,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可说,只是大致提了一下自己的来意。反倒是秦钺十分淡然的说到:“你在笑话这个大门吗?这间屋子是师尊所建,他喜欢清静,就把外面修得破旧了些,看起来像没有人住一样,但里面并非如此。”说着打开柴扉将云梓辰让了进去,然后向院角一闪而过的身影喊了一句,“雪燃,你去沏壶茶送到雅厅。”
雅厅位于三楼,打开墙上一扇小门,有楼梯直通上去,进去后的屋子很小,但精致。三面墙壁上挂着写意的山水长卷,画得极好但看题款却并非名家。画下摆了许多桌椅,椅子上有很厚的靠背和坐垫,看着就觉得舒服。云梓辰发现椅子并非是按照主次位摆放的,这让屋中看起来有些杂乱,却又并不局促。此时刚刚那个被唤作“雪燃”的少年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睁着大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他。秦钺把云梓辰让到离雪燃边上,接着自己也坐下。
离雪燃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套茶具,都被擦拭得光亮无瑕,一旁是一只红泥炉,炉上一壶水正开。此时他见两个人坐下,连忙取壶,拈叶,滚汤入壶,杯底干枯卷折的叶子立即舒展开,是二叶抱一芽的上好碧螺春。茶汤青碧色,如液浆软玉,绿叶沉浮间,茶香四溢,弥弥盈室。
“这位是府上的下人?嗷!”云梓辰接过茶杯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然后被一杯滚烫的茶浇到了腿上。
“不是下人,”秦钺一脸悲悯的看着他,“是我师弟。嗯……他叫离雪燃。说起来这次他也要和我们一同参加武举的。还有,你活该。”
云梓辰一边吹腿一边想到,每次武举只取前三名为朝廷正式的武将,其余人好的能够当上兵士的教官,或被大宅子聘走做护院,运气差的就只能当作白来一趟了;现在他二人也是要去武举的,秦钺的功夫明显的比自己好太多,而离雪燃既然是他的师弟,一定也差不到哪里去了,一旦自己落选可怎生是好?回南昌被家里*着娶媳妇吗?
“秦兄,我听泠兄说过,你要走了他家的一枚荷花种子,现在不知道种在了何处?”此时已近六月,泠家的莲花开了有了大半,半院荷塘,满城荷香。看惯了平湖凄月映荷塘的江南水乡,云梓辰还真的想看看荷花开在山中是个什么样子的。
秦钺站起身来:“荷花池不在院子里,如果要看,请随我来。”
后院的小径有一条分叉,从西由一道缺口穿过残墙,顺山路仄仄而下数十丈,忽而向南一拐,便有淡淡莲花香气送入鼻中,而山路更陡。走了百步,路突然变窄,两旁是刀砍斧劈般的竖直崖壁,中间只留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两人鱼贯而过,细缝数折而岩壁极高,抬头望见一向青天如同“之”字形闪电裂天而过,而荷香更浓。又复折向西,转身就是一线天出口,眼前立即豁然开朗。
也许是大禹治水路过秦地时无意踏下的足迹,又或许是刑天舞动干戟时破开的一地裂口。此时在云梓辰眼前的是一片长条形盆谷,四周环抱,只有几条潺潺山溪汇入,日积月累则为深潭,水面不甚广大,但其下恐怕深不止百仞。
这片水域是秦钺无意间发现的,所以当时才会向泠家索要那一颗莲子。山水灵气,三年过时,淡粉色泛滥了整个水面。花株极密,本应是要用绿叶来衬的莲花,早就把荷叶挤得难以寻觅。北方水温不如南方高,荷花就没有南边那样开得艳,绽得香,但此山此谷映到云梓辰的眼里,他反而觉得记忆中江南的荷花变得俗艳了,不及这淡香淡色来的清丽脱尘。
“秦兄的荷花种得真好,有什么窍门吗?”
秦钺对着一片翻动的水花笑了一下:“不,是山神卖我面子,也是花神自己争气。”云梓辰觉得他这话古怪,但是只当他拿自己寻开心,并没往心里去。
秦钺忽然又说道:“今天就住在我这里吧,反正天黑前你也下不了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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