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你家?我怎么好意思呢。”云梓辰表示推辞,倒不是因为扭捏或者礼节问题,他真的是觉得这栋宅子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你算过吗,你走上来用了多久?你如果要走下去还要用多久?天马上就要黑了,就算你提着灯笼,你能找到路吗?就算你能够平安下山,内城城门会在日落时分关上,你绝对是赶不上了,没有令牌,你是要翻墙还是打算在城外驿馆呆一宿呢?”秦钺一条一条地问他,云梓辰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非呆在这里不可了。
回到秦宅时,天色已经渐晚,离雪燃在小屋的饭堂里摆了一桌子菜等着他们,四荤四素,七菜一汤。
“这……是你一个人做的?”云梓辰惊讶于饭菜的丰盛程度。
“当然!我厉害吧?”离雪燃说着十分骄傲的仰起脸来。
你果然是下人吧……云梓辰在心里想着。他有过午不食的习惯,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地尝了一下,确实是好吃,赶得上名楼中大厨的手艺。他看到秦钺也没有动筷子,只是在边上喝了碗汤,所以这一桌菜全程都是离雪燃一个人在吃,更恐怖的是,他居然都吃完了。
在之后几年的接触中,云梓辰逐渐的发现,离雪燃不仅是喜好吃,他简直是个对吃很有执念的人,一日三餐哪怕少吃一顿,他整个人包括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会变得糟糕,就好像是小时候被饿出毛病了似的。
云梓辰有些念念不忘刚才见到的一扇云杉木的门,那扇门也施着桐油,走过时发现上面的木纹像鱼鳞层叠,臻臻然如同天地凌波一样,这时他向秦钺询问,对方给的回答是:“那是我用来放兵器的屋子。”
“秦兄好阔气啊,竟然能用这么好的木料当门板用。我能进去看一眼不?”
秦钺点点头,又犹豫着看了他腰间一眼:“你……最好把身上的刀解下来,它们有些喜欢欺负人……”
带刀的人显然是没有在意他的话,他直接走上前去推开门,然后就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推了一下,被迫踉跄向后退了几步,踩上脚踏跌倒在院子里。他腰间的长刀却直接飞出去,在半空中瞬间碎为團粉,散失不见了。然后,两扇对开的门“吱呀”作响,自己缓缓打开,开到最大处时,又“砰”一声迅速关上。接着屋中传来刀刃磨碰之声,又夹杂着狼嚎虎啸和喑哑的呻吟以及木架震动时刺耳的“喀拉喀拉”声。
云梓辰坐在地上不敢乱动,倒是没有多么害怕,反而更加好奇屋中的兵器究竟是多么的名贵,其气势竟能够直接湮灭自己的长刀。然后他抬起头来,面前秦钺微微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啧”了一下,竟然带了些杀气。他生气了?会不会杀掉自己啊?云梓辰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是玩儿太大了。
然而秦钺的怒气并不是冲着眼前那个作死的货去的。他走到上前,单手放到门上,轻声对着屋里说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欺负人,怎么还不听,信不信我把你们全拿去融掉?”
语调和善,但是内容却明显起了震慑作用。屋中安静了下来,两扇门也无声地打开了,秦钺回头说对着还坐在地上的云梓辰说到:“起来吧,没事了。”
屋内方三丈,里面摆了一排排的木架子,同样是杉木,云梓辰发现大部分的架子已经空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架子上放着东西。有一些是样式普通的刀剑或枪戟,还有一些做工精美,镶嵌着名贵的玉石金银,还有些兵器样子古怪,难叫名称。但更多的是用各种木盒子装起来的兵刃,秦钺示意他可以随意打开来看。
云梓辰随手打开旁边一个匣子,里面放着一张黑铁的十字弩。“我听说一些珍品是要洗过手用麻布垫着才能看的呀,而且看的时候还不能说话,因为口沫喷到上面会让刀刃生锈的,你让我这么随便的来真的可以吗?”
秦钺满不在乎的说:“真的会生锈的东西,我也不会放到这间屋子里来了。”听不出他是过于狂妄,还是真的如此。屋子里放着的兵器,仅用眼看便知,随便一把都是上乘的利器,但好则好已,却都是没有名气的刀剑。秦钺他从最里面的架子上拿起一只槐木的匣子,掂了掂侧过耳朵去听声音,又打开看看,接着递给云梓辰,说到:“赔给你的。”
匣子做工极为粗糙,边沿上有许多磕碰过的痕迹,木茬儿很扎手。上面落了一层薄灰,这还是山里干净,若是放在喧嚣的长安城里,上面的灰尘一定还要厚得多。盒盖上没有花纹,只有右下角上潦草地刻了一行小字,云梓辰用手拂开落尘,上写“刀紃杌赠钺公子”。启匣而观,也是一柄长刀,和自己“消失了的”那把尺寸和宽厚相差无几,刀柄古朴无华,裹了黑蛟皮制的护手,还崭新着,刀柄很长,是既可使单手又能双手持握的那种。刀刃上是锻造时的留下的天然而成的花纹,形如熊熊烈火的焰尖,边缘是层层叠叠的纹理,颇为美丽,云梓辰知道,这种纹理不经过数十次的折返锻打是很难形成的。
“我不能要,秦兄。”云梓辰小心把刀从匣子里拿出来,感受着沉甸甸的分量,蛟皮护手看起来粗糙,但是握起来却不觉得硌手,“不需要你赔,是我的过错,没有听你的话。”
“我只是想把它送给你,你把手放在上面试试。”秦钺的指尖擦过刀背,发出沉重的嗡鸣声,如同风吹动松林时松叶在摩擦。云梓辰照做,令他惊讶的是,与一般的钢铁不同,这刀摸起来竟然温热的,从刀的根部向刀尖抚过去,至顶端时甚至都有些烫手。
“这是一个铸剑师的封山之作,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不过茎尻上应该有。当时他把刀取名叫‘紃杌’,作为我料理他后事的谢礼。不过我一直没有用过它,现在觉得你比我适合它。最近我送了很多兵器出去,”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空了的架子,云梓辰也跟着看过去,“这几天它们太吵了。”
“吵?这些东西怎么会吵呢?”云梓辰想笑,但又想到刚刚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动静,又觉得他并非是胡说八道。
“虽然铸剑师我大多忘记了,但这里的每一把兵器我都记得来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够听到,最近它们一直说着要出去,这并不是件好事。”秦钺把匣子合上,夹在腋下走出去,又把头探回来说:“前面那座楼,二楼全是客房,你一会儿随便挑一间住就可以。”
云梓辰又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很久,他把刀柄拆下来,看到了刻在茎尻上的铭文,不是真名,而是一个号——“寻雾老人”,自己居然听说个这个名字,因为他实在是位极为有名铸剑者。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归在他锤下的兵器最早可追溯到三百年前,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只是当寻雾老人是个传说。而刚刚就在这间屋子里,秦钺摸着刀背说道,铸造这把刀的人已经死了,还是他亲自处理的后事。
对于这把“紃杌”的铸造者来说,秦钺大概是个极为重要的人;但是对于秦钺来讲,那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一个封进了小小剑匣的记号,其意义根本远不如这把刀本身的价值,而随着记忆的流逝,这个记号也会消失掉,毫无痕迹,直到有一天这个叫秦钺的黑衣少年也已经无法成为这名铸剑师曾存于世间的证据。浮屠过眼,须臾之间,繁华过尽云烟。
默默地归刀入鞘,他也不能和这一屋子刀剑说话,于是转身走出房子,身后对开的云杉木门自己缓缓关上了,门口放着一盏点燃了的纸灯笼。云梓辰提起来灯笼来,看向秦钺师兄弟住的屋子已经是漆黑一片。“他们就不点个灯吗?还是这么早就已经睡了?”云梓辰打量着前面那栋堪称恢宏的三层楼宇,院中那种冰蓝色的花还开着,显得原本华丽的屋子就像冥殿一般。
远远的望见墙上写了一些字,看上去像是两阕钗头凤,不由得觉得好笑,难道这俩人还在学陆游和唐婉在墙上题字来互诉衷肠不成?云梓辰趟过过膝深的花草走到墙根处,然而等到他看清墙上的字时,顿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上面用浓墨写着:倩女傲,张生邀,磷光艳骨浅吟娇。红袖舞,枯手招,痴鬼狞笑,疯草行妖,逃,逃,逃。
九千魈,驻冥桥。绯樱赤雪落红桃。月西移,琴音渺。空园雾绕,花枝独摇。晓,晓,晓。
云梓辰深吸一口寒气,觉得牙根疼的很。好像自己站的地方忽然变成了一片乱葬岗,想到白天时秦钺随便说的“山神”、“花妖”之类的鬼话,眼前幽蓝色枯手形状的花在他眼里变成了燃着鬼火的死人手爪,看不见的土地里仿佛有无数僵尸鬼怪不適腐朽阴暗的坟冢,纷纷从地下挣扎而出,迫不及待的要劫夺生人的魂灵和脑髓。这时夜风习习而过,吹进云梓辰的衣领,吹过花草丛簌簌作响,吹入山林中传来夜枭的凄厉号叫,吹动他手上的灯笼火苗扑朔不定,吹开未关紧的门窗“吱呀”摇曳。
“妈的……就感觉这里阴气重,早知道这样,我就算滚着下山也不会住这里了。”云梓辰低声咒骂着,拽紧衣领,小步小步地蹭进了屋子里,立即点亮屋里所有的油灯和蜡烛,一夜未眠,在第二天天刚刚亮起就匆匆下山了。
秦钺在门口的断墙后面歪着头目送他远去,伤心地想,他为什么大早上的不告别就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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