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黄昏录 > 第十八章 夜西山

?云梓辰这几日忙得很。

  

  他本是送了几张自己作的画给泠涅,以作为在他家暂住的谢礼。泠涅却把画拿给同僚们去炫耀,过了没几日,满朝廷的官员都知道了泠府住了个很会画画的白衣云公子。

  

  接着花高价过来求画的人便纷至沓来。他还颇为高兴了几天,后来就给烦的不行了。这日李垣祠也找上门来了。吓了云梓辰一跳,心想这位黑面阎罗爷怎么也喜欢风雅的东西了。

  

  “李……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在校场旁边给你要来了间屋子,以后叫人们都到那里去找你。”他不是看自己很不顺眼的吗?怎么又帮他找画室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他图的什么?靠小爷我不是鸡,我才不是鸡呢!

  

  “凭什么呀?你让我去我就去?”还是先问清楚了再说吧。

  

  “每天人来人往的太闹了,皓还要养伤,我怕扰到他。”原来是这样啊,这家伙看着粗人一个,对泠兄倒还挺上心的。

  

  “多谢李兄了,可是……”

  

  “可是什么?这里的声音我在校场都听得见,这么吵皓他怎么养病。”

  

  你在校场能听到,这里不也能听到校场的声音吗,这样搬和不搬有区别么?李垣祠你二啊!“泠兄他……”

  

  李垣祠瞄了他一眼:“这是你换地方,不是他换地方,他什么他?——他,怎么了?”云梓辰对于这个家伙已经彻底无奈了:“泠兄病已经好了。”李垣祠听到后变得很高兴:“是吗,那他人呢?”“进宫面圣去了,刚走不久,你来时没看到他吗?”

  

  李垣祠想了想,道:“告诉他好好休息,还有,别说我来过。”

  

  半个时辰后。

  

  “泠兄,回来的挺早。”

  

  “嗯,没说什么事情。”

  

  “李兄刚过来找你,让你好好休息。”

  

  “哦?他也真是的,都跟他说过不要总来了。再说明日就是他生辰,还乱跑做什么呢?”

  

  五月二十是李垣祠的生辰。

  

  三年前,李垣祠只身来到长安;如今,举目无亲。泠皓算是他的义兄,为他束冠。

  

  李垣祠穿了一身素白衣衫,端坐在校场中央的椅子上;泠皓一身红衣,手执桃木梳子,侧风而立。

  

  灰黄色校场,飞尘翻滚,却全部默契止于两人五步之外。混沌之中,红白两朵并蒂莲花灿然绽放着,缠绕着,然而并未杂糅成粉红,反而在相互映衬中更加明亮刺眼。盘古也许在万仞之上的苍天,揉着惺忪睡眼,嗤笑又是何人再重蹈他的年少轻狂。

  

  梳子的细齿划过棕褐的卷发,有血气方刚的油亮和硬感。把发在头顶盘好,戴冠,别上一根古朴的玄铁簪——那是泠皓亲手打好、送给李垣祠的礼物。

  

  头上的重量增加了不少,李垣祠有些不自在的摸摸头顶的发髻。“玄铁挺适合你的,不过可能重了点。”泠皓拢拢袖子,盖住手心的烫伤,绕到李垣祠面前。

  

  又把右手放在李垣祠的头顶,缓声诵读:“福建闽清县李垣祠,我泠皓今以兄父之名冠束之。大丈夫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天命尽析。夫及冠,则为成人:不以父养,不因亲荣,不凭妻名,不获友资,苍天萧然,孑然而立于世者,唯凭己而已矣。若为武将,勿负戎马,勿弃华年,自惜自重自养自省,愿终福年。”

  

  “垣祠,习而尽知矣。”

  

  “你垣祠这个名字其实并不吉利,我私心赠你字延岁,可好?”

  

  “……好!”李垣祠重重的点头。

  

  云梓辰与其他人一起站在校场的,当然,其他人包括李垣祠和泠皓二人的友人和同僚,以及过来看泠皓的嫁出去的没嫁出去的嫁不出去的大姑娘小媳妇们。

  

  以他的角度看过去,泠皓的表情自然而肃穆,李垣祠却有些别扭,脸上浮着可疑的霞红色。

  

  “不会是真的吧,”云梓辰暗自沉吟企图抹杀掉这个在脑海中盘旋多日的想法,“这也太……”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已。”

  

  “诶?”云梓辰一惊,顿时红了脸慌忙回过头去,“你怎知我在想些什么,无缘无故说些不中听的话!”

  

  对面的黑衣人淡淡的说:“是你自己说出声来的:‘泠兄也就算了,李兄看起来这么正常的人呢,怎么会有这种癖好……再柔美终究是男的……难怪他俩都没娶老婆’之类的。”

  

  云梓辰耳根都红了,连忙把黑衣人拉出人群,那个人也没脾气似的,任由云梓辰拽着自己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瞎说什么啊!”

  

  “没人听到的。”

  

  云梓辰拧着眉毛,气势汹汹:“万一听见了怎么办,这事关他们的名声!”

  

  “你现在这么大的声音,不怕被人听到吗?没关系,长安男风很盛的,而且其中觊觎泠皓的人也多得是,就算传出去也没人在意的。”

  

  “……”

  

  如果说泠皓美如璞玉,那这个人便是美如寒冰。肤色极白而毫无血色,比墓中神道守灵石人冰冷更甚,说话时除了嘴其他五官动都不动一下。云梓辰心想,这种人半夜出门会被人当作僵尸捉去烧了吧。

  

  “你,尊姓大名,找我来做什么的?”

  

  “我并没有找你。”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云梓辰拽住他的长袖子:“那你为何还要和我说话?你在开玩笑吗?开玩笑就别摆出这样一张臭脸!”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刚刚在怀疑李垣祠是否对泠皓有爱慕之意,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一句,结果你就把我带到这边来了。嗯……你刚刚问我名字?我叫秦钺。”

  

  云梓辰比秦钺高了有一头,站得近时只能低下头去看他。秦钺也把头抬起来,长长的凤眼里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是漆黑的两点,无底洞般的吞进了所有的光明,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梓辰?你就是泠皓说过的云梓辰。”

  

  原来云梓辰穿的是白色文士袍,像许多文人那样在衣襟上题上自己的诗作,落款是“梓辰”二字,秦钺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将对方的全身看得巨细无遗。云梓辰突然间觉得这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似乎也认识泠皓:“秦兄,你家住哪里,我可否改日去拜访?”

  

  “西郊秦宅。”说着就要转身离去了,忽然又回头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秦兄啊,难不成要叫你爷爷?”

  

  秦钺觉得有些好笑:“我不介意……你贵庚?”

  

  “我差八个月满十七,我觉得你应该比我大一些。”由于身形过于高大,总有人会猜错自己的年龄,云梓辰想这个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看到对面的人歪着头看他,漆黑的双眼里看不出情绪,但莫名奇妙的觉得他一定在笑。

  

  “我是比你大一些……”

  

  等到秦钺离开很久,他才想起来,那家伙根本就没有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他怎么知道泠皓对李垣祠一定是无情的呢?

  

  自从秦钺正式开始“从良”之后,就已经渐渐的和江湖断开了关系,也不再做倒卖古董的生意,而那些上门来找他的人会发现,他们根本找不到原来那栋当初门庭若市的秦宅了。西山通往秦宅的山路又重新覆盖了潦乱的荒草,从开始的稀疏可见到现在几乎淹灭了铺路的青石。山径两旁都是高树,树上蝉声聒噪,响彻空山。

  

  现在黄昏过时,山路上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秦钺却丝毫不受天色的影响,步履轻快,不时避开路上的乱石和爬虫。路的尽头是一条更加难寻踪迹的小径,通向荒草最深处,那丛荒草中掩饰着一扇柴扉与半隅残壁,墙上爬满了藤蔓和地衣。那扇柴扉和断壁看起来太过古老,仿佛保存了千年间铭刻的风花雪月和海誓山盟也随之湮灭掉,原本的红砖绿瓦也在慢慢的斑驳剥离腐烂,其中颜色已不似千年前的血红和碧绿。

  

  谁也不知道门后依旧是别有洞天的广厦。

  

  宽敞的空地前是一栋三层的房子,依旧是以前金碧辉煌的样子,顶上铺紫红色琉璃瓦,瓦角是栩栩如生的雕龙飞檐,四周青碧色磐石砌的脚踏。大门紧闭,廊柱和墙壁有精致的雕画,略略一观皆是獬豸、赑屃、玄鸟等神兽,腾云逐走,转颈瞋目中皆有风声可闻而气势恢宏。

  

  秦钺并没有走进去,而是从房子旁边踏上一条修在墙外面的悬空回廊,一面走一面从怀里套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纸盒仔细检查。纸盒小巧而精致,上面画着一位宫装唐仕女图,体态婀娜丰腴,低眉正在端详自己一双纤纤玉手,盒子四周缠着上好的细红绸绳。

  

  又把盒子揣回怀里,走过悬空的回廊,回廊通向后院中另一间房子,两栋房子相隔十丈。夏初山上并无雾气,空中新升的残月如勾,群星璀璨仿佛抬手可摘。前院蝉声响彻山谷,后院却静无虫声,院中种满各种草木,芳香馥郁,十色斑斓。其间有奇花状如枯手,其木灵在满月时吸取月华凝露,此时正闪着皎月般的明光,在浓墨夜色中熠熠生辉。天上天下,竟是一般无二样,亦真亦假,似实似幻,诱人堕入这亮暗交织的巨网。后面的小屋中,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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