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山日晷峰,阴阳割昏晓。上午还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而这高耸的山峰却遮蔽出如此阴冷的一片雪域。数十里开外是阳光灿烂,此处却阴风呼啸,积雪掩过了大腿。
水凌溟狐狸的外形是用脚前掌的肉垫踮着走路的,站起来比两个人还高,雪还没掩到他膝盖。舞月正好可以趴在他背上,裹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像裹毛毯和围巾一样,感觉温暖极了。然而,当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她依旧感到不寒而栗。
山脚下的雪融化了一片,四处都燃着黑油油的火;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躺在雪化后的地面上。那怪异的火,像是跃动的小鬼,没有借助任何东西燃烧,也感觉不到火的温热。一朵仿佛墨玉质地、手掌大小的莲台歪倒在地上,像打翻了的油灯似的,黑火四溢。那些人一个个都被烧出了黑色斑块,像尸斑一样惨不忍睹。
水凌溟刚靠近这里,便感觉心中一紧,体内那条银蛇觉察到了不详。他四面环视,却什么都没有,唯独前面那座高峰直耸耸地,不知道有多高;隐约可见山顶上有块巨石在淡淡发光,如食指尖放着一枚黄豆。那光线极其暗淡,凭肉眼几乎看不到,但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了空中流窜的真元——这里应该存在着一座隔元阵,将这附近的情况与外界隔离,如果不走近的话,是绝对无法察觉到里面的情况的。
舞月示意他过去看看。那些人全都穿着黑色束口短袍,戴着风帽,一共有八个人,应该是子吟他们遇到的那伙魔门中人。他们死状极惨,黑色斑块像中毒后留下的尸斑一样恶心,死前表情也是相当狰狞。“他们都中了一种奇怪的火,火毒攻心了。”凌溟迷惑着垂着狐狸耳朵。她心里叫着奇怪,一面又催着去看看那盏打翻了的莲台。他应声跑过去,那盏墨玉莲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精妙而不失大气,即使歪倒在地,亦是显得从容不迫;而且,它还像盏油灯一样在一刻不停地往外倾倒着黑色怪火。见舞月好奇,水凌溟便好心地帮她捡起来看。岂知,他手刚刚碰到那莲瓣,莲中的黑火便立即将他的手燎了一把,疼得他立即缩手。舞月以为他只不过是烧到了狐狸毛而已,却没想到,他被烧的那只手,很快便开始长出了和尸体上一样的黑斑!
他当机立断,咬断了自己的胳膊。“天哪,这火倒是挺厉害的。”舞月嗔怪一句,又埋头翻玉简了,印象中像是记得魔门是有这么一件会喷火的莲台。不多时,便找到了,果然——离火黑莲,魔门十三王殿永和光授法王所持之物。这伙人是十三王殿的!
而此时,水凌溟也嗅到了些别的气息,挨个挨个嗅来看,却发现他们当中还有人活着!这人同其他人不一样,他身上的黑斑要少一些,想必中的火毒较轻;但古怪的是,躺雪地里这么久,别的身体都冻僵了,但惟独他却是同常人一般温暖,并且周围也没有那种火。舞月叫他别多想了,赶紧救人,自己则跳到地上远远来观察那盏莲台。脑瓜子转了一下,也学着前辈的样子双手结俱利伽罗龙王印,口诵阿兰若静心咒,没想到竟真的对这东西有用!
没多久,本来往外倒火的莲台居然缓慢地在合拢,也停止了吐火。不过也不知是她修为太烂了,还是那莲台实在太厉害,合得极不情愿,等到水凌溟都简单处理完了,她还在施法。凌溟说这烧伤太严重,只能先简单处理一下,再送回洞中医治。于是舞月自己一个人留了下来,叫他赶紧送人回去了。
莲台最终合成一朵黑莲。舞月看它好像不再有害了,才用柳叶小刃小心翼翼地把它挑起来,扔进了镜界里。四周转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可留意的了,然而,却不经意间在凌溟救走的那个人的旁边,发现了一堆奇怪的脚印。
那是类似于老虎一类猛兽的脚印,但绝对不是水凌溟之前留下来的,因为水凌溟的脚最少比它大四倍,而且水凌溟是两条腿走路的。起初舞月以为顶多是雪豹什么的,这大雪山里说不定有这东西,但就在这组脚印的旁边,另外还发现了人类的脚印。光脚丫,比正常人的要小,应该不是未缠足的女人就是小男孩。
舞月走神一圈回来,才猛然想起今天食物还没有着落!好险好险,差点忘了。赶紧打猎去,另外还额外多打了一头;其实她忘记了那人的修为基本上已经可以辟谷了。
回去时正碰上水凌溟迎面走过,他要去瀑布潭取一点冰泉水来解火毒。洞府内前辈也正为那人施法排毒疗伤,子吟拿起水凌溟的芥子药囊就忙不迭地按方抓药,药方里要苍色露和懒精,还好舞月这里有。阳辉泪负责煎药,不过还是毛手毛脚地差点把药打倒了。为此水凌溟还特地献了自己一大碗血作药引。
经他们辨认,这个人正是那天柚红驿那群人的领头人。辉泪和子吟,一个丢了武器,一个差点丢了性命,多少都有点不满。不过大小姐话说在前,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就此了了,谁都不许有异议。子吟他们也就认了。
已经是几天以后了,那人毒气退得差不多了,才得以苏醒。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洞厅里,先是吃了一惊;转头才发现,旁边还蹲着一头光是蹲着就有一人高、半人半狐的怪物,那怪物一直晃着九条带火的尾巴看着他。见他醒来,那怪物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而锋利的牙齿:“哈?你醒啦?”
那人大惊,下意识唤出钩镰武器,反手去掏莲台,却什么也没拿着。于是喝道:“你这怪物,把我离火黑莲偷到哪里去了?”
那怪物示意地回头望了望。正好有声音从洞外传来:“恕小女子冒昧,莫非这就是魔门十三王殿的素质?对救命恩人便是这样的呵斥?”那人一愣,循声音望去,一位穿着月白色睡衣的少女袅袅而入,但那声音却是分毫不让,与这清婉的面庞极不相符。再看她手里,竟一下子抓出一朵黑色玉质莲花——正是他的离火黑莲!
那人正踌躇着对方是敌是友,却没想洞外又来了两个人,正是那天柚红驿遇到的两人。男生没好气地说:“大小姐你也看到了,人家根本就不买账。这种人救他作甚?依我看,送他去陪那几个弟兄,也算结伴投胎了!”
“嘿,偶平时怎么教育你们勒?你杀一群也好歹留个种nia。他要系八懂事,赶他出去便系鸟;偶还怕他魔门崽崽勒血脏鸟偶勒一亩三分地!”最后进来的人老气横秋,尽管他看上去也并不比先前这四个年长多少。但那人知道,最后进来的这个才是大角色;本来还在思考着怎么周旋的,但这个人一出现,直接令他打消了妄想。
少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再说了,自己则郑重地对他道:“说一切话之前,我有三点想跟你讲明:第一,是我的同伴提出要动手的,也是我同伴杀了人。这一点,我代她向你道歉。”结果她果真拱手行半跪之礼,随后才起身。“但此事到此为止。第二,十三王殿虽属魔门,却也是修真界响当当的大派,我辈自当心怀敬意,不会对你动什么歪脑筋。也希望——足下不要显得小家子气才好。”
她说这话时面色含笑,却别有意味。让他差点以为这少女可能深藏不露。“第三,这里不同于眠山雪域。眠山有雪的地方是公共的地盘,大家来去自如;但这没雪的地方,却是这位前辈的地头。来者是客,但也希望你能放尊重些。”
那人分明感觉不到这少女体内的真元,也就是说,她可能仅仅是个凡人,但却感觉到她言吐不凡。尤其是当她言罢,双手呈上离火黑莲时道:“此物璧还!”
面对送上来的宝物,那人本来迟疑了一下,但一想到她都说“不要小家子气才好”,便也一索性,收回了宝物。实在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干脆地就把这么重要的离火黑莲还给他,心里佩服,也不禁多看了一眼。然后立即抱拳道:“在下寸辉,十三王殿永和光授法王座下仪来光明使。承蒙不计前嫌,一切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前辈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下去准备迎客的东西了。
当然,偷偷下来之后,辉泪和水凌溟都感觉很好奇,为什么大小姐这么能hold住场面。结果栾子吟当初就忍不住笑了,舞月也羞赧道:“好歹也是出来混的,光耍耍嘴皮子还是没问题。要是真打起来,恐怕还得靠你们撑着……”得,合着光剩嘴了。
他们跟那个魔门中人寸辉,就这样认识起来了。毕竟是不打不相识,起初栾子吟跟他还有些心存芥蒂,而看到大小姐如此带头认识,阳辉泪也是脑子少根筋有酒就是朋友,水凌溟更是时不时犯二,都跟寸辉尽可能地相处,自己也只好放开啦。
人都混熟了以后,寸辉就把风帽摘了。尽管子吟在柚红驿已经见过他们一伙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头发,但那样碧蓝色的长发还是让舞月尤觉惊叹。难怪他们全部人都戴着风帽,这样的头发混在人群里也确实是太引人注目了。
顺便提到这个了,舞月也就问了一下,他们一伙人来眠山到底是干什么的。结果他左顾右盼,似乎不太愿意说。只是说永和光授法王传下了密令,要他带领另外原本归属福瑞宝融法王的八个部下上眠山取一样东西,甚至还交给他代表法王身份的宝物离火黑莲来发号施令。舞月这才想到原来他跟另外那八人不是属于同一主上的,难怪总感觉他手下人有点不听他的呢。
不过既然都是密令了,想必是干系重大又不宜透露的吧,要寸辉一时半会说出来,也确实不大现实,于是舞月也就没再多问了。但大小姐心里头也有琢磨,眠山只得别人惦记的东西,她首先便想到了灵虚果子。那玩意虽然在这里顶多算个造景的大树,可拿到外面去,绝对是稀世珍品!莫非他们的目标是这树上的果子?
但舞月很快也排出了这种可能。因为要摘果子的话,直接来拿便是了,他们何必绕到后面的日晷峰脚下去,还弄得全军覆没?大小姐神游天外四圈半,愣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怕吓到新来的,舞月也叫水凌溟变回了原形。当寸辉看到那原本有两个人高的怪物一眨眼变成这个英俊健硕的男孩时,都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先前他醒来时差点将他吓一跳的怪物吗?
晚饭的时候舞月跟新来的寸辉坐在了一起,感觉两人挺聊得来的。因为寸辉虽是魔门中人,但十三王殿位于巫咸古国,寸辉实际上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巫咸古国人,身上还保留着很多巫咸古国人的习俗。比如,晚餐之前要虔诚地祈祷“感谢造物主赐予我们食物”——尽管他已经辟谷几十年了,也就是说,他的修为差不多已经超过三百年了。
大小姐对各国的文化还是略知一二的,所以看他俩聊得那么起劲,栾子吟不免有些不乐意了。毕竟谈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子吟君觉得自己是最有发言权的了。
这大概是聊得最热闹的一顿饭了,聊到后面,寸辉刚想起来还没请教那为前辈名号。等到听舞月说起“妙叩”这个名字时,他忽然面容大惊,好像感觉不可思议似的望着妙叩前辈;或者说,他只是不敢相信,传说中师道最后一人,号称“修真界第一教书匠”的妙叩前辈,竟然看上去这么年轻!!
等到他反应过来,一股崇敬之意顿时油然而生,当初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这一举动,倒把舞月他们吓坏了,都没想到寸辉竟然如此失态,妙叩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然而,只听见寸辉伏在地上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法王……在我们临走前,曾密切吩咐过……眠山上若是遇见……一位叫妙叩的前辈,务必要……三叩首以报前辈授业之恩……只……只是没想到前辈竟然还……还住在眠山仙乐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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