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玲珑 > No.17 爱恨

?嬷嬷三十岁才当了司花圣女,自从主子手中接过那钵红花起,已看过八次花开。嬷嬷总说她养着两盆花,一钵开在神像前,一朵满十里神迹跑。我说,世上哪有会跑的花啊?嬷嬷慈爱地捏着我的鼻子说,我的囡囡就是那盆养了七年的花!

  

  十里神迹,对我最好的一定是嬷嬷!不像主子,主子的性子让我摸不透,时而凶巴巴的,时而宽容异常;平时又挂着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叫谁也不敢靠近!就像那一次,我和他在月一塔尖上胡思乱想。他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想,主子是十里神迹最聪明的人,她一定知道。却没想到我问她时,她那死灰一样的脸微微颤抖,死寂半晌。她说,滚!然后把我从她的祭台上扔了下去。

  

  我想,一定是连主子也不知道,所以发火。我一边庆幸我们竟然可以问倒主子,一边又失望怎么会有连主子也不知道的事。既然连主子也不知道,那我也就省得去问嬷嬷了。这个问题也就搁下了,年幼的心,懒得理这么多。我照旧和他整日疯玩,然后将我们的快乐分享给嬷嬷,她也乐呵呵地笑,脸上的皱纹便也往心里刻深一层,神像前的花苞,也就往外吐一分。

  

  后来的我时时在想,如果岁月能像当初那样简单,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转眼一年,是我八岁生日。那年雪沙下得很大,所以祭台前的圣歌彻夜吟唱。我照例拉了他跟我一起去祭台下偷听。倚在台阶下的角落里听了一夜,他靠着我,不觉已入睡。

  

  回时屋雪五更寒,吹冷神前灯火。一钵彩轩,半盏嫣红,开时瘦如血。主子说,今年彻夜的圣歌,是唱给司花圣女红药的。

  

  嬷嬷看守了一辈子的圣花,看惯芍药,终是花开随花殒。我看着她安静地躺着,刻入心底的皱纹,到了也没平复,只是舒展安详。嬷嬷,只是睡了而已。她还会起来给我做风筝,做香包,说我比她看了一辈子的半岁彩轩还美,听我讲,那些年少小小的事。

  

  嬷嬷,你的手好冷!我紧紧攥着嬷嬷的手,没事的,就像从前跟嬷嬷暖被子一样,我做得来。只要,只要嬷嬷的手暖起来,她会醒的;醒了一定会说,囡囡,嬷嬷还没老呢,接着昨天的说,嬷嬷听着呢,说到哪了……我不由得握紧了,恨不得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给她。他也跪了下来,轻轻搓着嬷嬷的手,不停地哈气。

  

  主子挥手,嬷嬷变成了红色的花瓣,绯红的花,像是芍药,和雪一起下。我只是想哭,在红色的香雪中总该落下些什么。他抱着我,用走调的声音唱着:“噢,不哭不哭,哥哥在呢,丫头要乖乖……”一手轻拍着我的头。

  

  那一钵鲜红的半岁彩轩,在花瓣洋洋洒洒中,开得鲜美。

  

  主子问:“你可愿代红药任司花圣女?”我躺在他怀里痞里痞气地挂着泪,点了头。我听到旁边的人在悄声议论,嬷嬷三十岁了才当的司花圣女,曾经最年轻的司花圣女是主子,她当时也已是二十四岁;现在,却要一个八岁的女童来看守圣花?

  

  但她毕竟是主子,所有人都要听她的。八岁的那年,我收到了嬷嬷的最后一份礼物,整个红氏一族最珍贵的圣花。

  

  有人帮我收拾嬷嬷的东西,我将圣女殿定了在月一塔。没有了嬷嬷,月一塔便是我在十里神迹的归宿了。我的生活主子专门派了人照顾。

  

  他说,你哭的样子好难看哦。我便不哭了。时间就是一个赶路的人,总担心走得太慢。它能让人瞬间化为残红,也能让人一夜之间齐鬓白霜。我那时才八岁,就好像已经懂得了它的可怕。

  

  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所谓看守圣花,也不过就是塔顶窗前多了盆摆设;而我照例起床、吃饭、学巫术、闲逛、睡觉。只是学巫术更加刻苦了——司花圣女,总得会点什么。第一次学会了用来点长明灯的《红烛颂》,便用它烧了嬷嬷那只风筝。盘起霜雪的风筝线,对比艳红的烛火会更加刺眼。我做了新的风筝,用主子教我的巫术“兑汐”,将云缕织成风筝,用我和他的青丝缠成线。他扯了线奔跑,我哼起圣歌,风筝飞入云端,我们不再看得见尽头。

  

  时间过去十年,我感觉没什么变化,甚至仿佛越来越矮了。起初分明和他一样高,现在踮起脚才能到他肩膀。是老了吧?老了的人,身子骨是往里缩的。我怕,总有一天我会像嬷嬷那样变成凋零的花瓣。甚至我还未来得及守到过一次半岁彩轩的花开。他总是仗着身高摸我的头,训道:“傻丫头,你才多大点?怎就老了?我们要守在这里,看那花儿开个十遍、百遍、千遍……然后——你就更漂亮了!”

  

  我好羡慕,在嬷嬷当上司花圣女时当上巫主祭司的主子,到现在依旧容颜不改。像窗前这钵一身墨绿的芍药,是时间的眷顾,还是遗弃?我曾看到主子站在祭台顶上,拂过飘落的碧桃叹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时间落在他怀里的黄昏是静止的,所以我喜欢偎依在这里。看那尽头的夕阳亲吻荒漠如烟;看暮色下鸟儿掠过塔檐的铃铛,捎来铃声悦耳;看温软的傍晚为他茸茸的头发镀上光环。让他的吻落在我额头。我的心,苍老了。

  

  感觉自己仿佛在融化,自他胸口流淌而下,蜿蜒在夕阳下,温暖成河。

  

  那个余晖洒满地平线的傍晚,他将我揽入怀中,用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声音说:“你是我的女人。”一句话,成全了我。将一抹如芍药嫣红的笑,融入一湾夜的温柔。

  

  ……

  

  记得他刚来帝国时,家里运来了一车的书卷,写满了天朝人娟秀的诗词。八岁起的他,便翻着他带来的书教我:“……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渐渐大了,懂得些诗韵了,便可以双双趴在栏杆上望着远处荒漠,念着,背着,吟着。然后他掌剑而舞,我哼唱起圣歌,歌声被他熟稔的剑法轻轻消抹。

  

  他说:“我们回去好不好?父皇母后一定会喜欢你的。你没有了嬷嬷,但你有我,有父皇,有母后,有云代皇姐,我们会好好对你的!”一句话,我便点了头。只因他说,“你是我的女人。”那么,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十里神迹不过方圆十里,芝麻大点地。我们若要出去也不是难事——除了主子,谁也拦不住我!我向照顾我的人要了很多蜜糖,小时候哭时便会吃两块的那种。就在王将主子找去帝都的那天,我摘了长明灯火,点燃了蜜糖。走前还带走了另一样东西,那是嬷嬷给我礼物,看守它是我的责任。我将半岁彩轩藏在了油灯的灯火之下,抱在胸前;他一手稳稳地搂着我,一手攀着风筝,我们年少时的青丝做的风筝线,将我们缠得更紧。在嘹亮的圣歌中,风筝飞入云端。

  

  我最后看了一眼月一塔,看它烧成冲天怒放的芍药花,响彻云霄的火光为我们照亮前行的路。别了,我默念着,轻轻捻大灯芯,灯火抖得厉害,因为巫术将风刮得更大了。我将丝线一端拴在一簇云头,让滚滚流云牵着风筝载我们往前。感觉他搂得紧了,我温暖地靠着他,迎面吹乱刘海的风,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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