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那些曾经我们一起读过的书卷，都一并被我带走。脚下是两国边境的御江城。他说，转眼十二年了，他还依稀记得这里。我看着那个被江水分开的城池，风儿渐轻，我们平稳地落下。最近越发地觉得身体似乎有什么不适了，尤其是这几天施了法，症状更加明显。我感觉喉咙里总是有什么东西粘在那里，胃口开始变得不好，吃一点东西也会觉得想吐。这几天被折腾得心发慌，圣歌难以再施展了。
他还一直将我抱着，关切得像是比他自己得了病还严重，“你是不是病了？”我摇头，红氏一族是守卫我们红色沙茉莉花神的神裔，怎会生病呢？他硬带我去看郎中。郎中说，夫人这是有喜了。
我本不明白的。可看着他从未如此的欣喜若狂，却也莫名地觉得高兴。他说，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我会当父亲。你会当母亲。我们……他笑得抱起我旋转，我笑得他竟然如此失态。然后顺便，十一年前那个小小的疑惑也终于解开：原来孩子是从母亲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就好像一枚含着希望的小果子。我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呼吸着，仿佛可以听到那另一个节奏也在学着我的样子吐着气，然后，我就像看到了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在偷偷地把我张望。孩子，我只要一想到这个美妙的词语，就会忍不住一阵窃喜。
我被他当个宝贝似的捧起来。原本我们也打算在这里调养几天的，可是当听说我至少需要调养几个月时，我便已按捺不住。
几个月？在这两国边境之处，以主子的速度只怕几天便会赶到吧。我知道，主子在纵容我。因为若主子真想拦我，我们恐怕连十里神迹都出不了，就更不用说如此顺利地逃出帝国了。而要不了多久，王的军队就会杀到，不及时逃到玉栋国内地，只怕再也走不了了。
我不喜欢拖累别人，尤其是他。所以我执意要走，因为现在我多少还走得动，只要现在过了御江，王便拿我们没辙了。
还好他是顾大局的，明白我们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可是，大概我们命中是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了，当我们准备好要渡御江时，江面上已经被王的军队封锁了。
王稳坐船中，十二流苏之后朱唇微启：“为惇皇子，红染圣女，路途险峻，不知近来可好？”
我一时失了方寸，他却切齿道：“玉如心，想不到你这女人居然亲自来了……”
“放肆！”王身边的女将抽剑怒目，却被王制止了。
“陛下，这是红氏一族的家务事。”熟悉的声音从船的另一头传过来，是主子。我可以乘奔御风，主子当然也可以易地千里，甚至带着千军万马。
这时，王抿唇道：“巫主阁下（这是帝坤之国君王对同等级巫主祭司的尊称），事关皇子，还是容我处理吧。”主子便也是不漏破绽地一笑，拂袖转身。只是转身瞬间，目光交错，我仿佛看到主子眼中，有一丝狠意。“好啊。”主子笑道。
我拆了风筝四骨，收于一起，将风筝纸裹骨为刃，缠线为柄。对面女将一剑斩来，他持此剑挡；于是女将剑折，继而喉断。干脆一招，取人性命；他的剑法早已入化境。
王击掌称赞：“好剑！好剑法！”话音刚落，数十道冷光齐动，铸就皎皎明月，将这江水照亮如画。我站在他身后，听见这刀剑声喑哑，如绷断之弦弹起，他脸颊便又是一点朱砂落下。他一人陷阵千军万马，双袖带起的喊杀，撩起王的流苏红唇，血溅入她杯中茶，开一朵桃花。
他护在我前，我倚在他后，指尖划起圣歌，为他抹去伤口。
王在船篷里看着，忽然手指一抬：“射！”瞬间弦断空闪，丝竹凝噎，纷纷来的万箭锋利之光，连缀成铁笼般逃不出的绝望。他将我护得严严实实；而这时我看见，主子的背影依旧不动，岿然屹立，深刻在江水中流淌。
他的剑尖一沉，箭的锋芒已近，一排一排像霜月。我听见剑刃叩在箭镞上的清响，刃尖擦过木制箭杆，破竹般剖开。他长发雪剑，潇洒挥舞，挑去我面前的千万支箭。
王的指尖抬起，身前的铜鹤盏火苗抖动，从哪火光中射出一根金线。眨眼间已直指他眉心。
那是一根金色绣针。我将手中的油灯高举，如镜的灯光，亦如镜面般密不可破，在他面前将暗器拦下。我想或许我懂主子的意思——她是如此的隐忍；而我，我说过，除了主子，谁也拦不住我。我将双手合十，那飘在空中的油灯渐渐升入高层，灯光愈明，不是火焰更盛，而是天色暝暝。饱含着愁墨的云层席卷而来，绕着不灭的灯火旋转，开成铺天的墨色蔷薇！虺虺的雷声从四面八方蠢蠢而来，御江水涨，击起惊涛骇浪，在混浊的漩涡中回荡起深渊的喧响。
王轻轻按着桌案，小舟被一片金华包裹，才勉强维持住，不受水波的鼓动。我抬手一招，空中之水纷纷吟唱着圣歌，如圣洁的波涛席卷，所过之处，不洁的灵魂无不被吞食。兵器锒铛坠地，而王的士兵也纷纷如落叶般倒下。墨色云团旋转成天穹，天上灯火辉煌。
王的优雅并未因士兵倒下而失去，反而笑道：“这便是你们红氏一族的巫术‘兑汐’？好得很！”她转头问：“巫主阁下？”
主子这才回头应她，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过身来。一身艳红的衣衫，主子大袖霍然而开，如血云一片。
主子出手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我们死定了，尽管我们已经挣扎到这种程度。他温柔地抱起我，偎在一起。天地间的云雾骤然翻涌，原本被我巫术控制的乌云，一瞬间齐齐失控。莫名地有一股大力将从地面升起，狂舞的风将布帛撕裂作响。天地间仿佛充斥着巨大的力量，将我们生拉硬扯，如无数只饥饿的乌鸦正疯狂地撕扯着我们的血肉！我的身体很快青了，紫了，冷了；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冷了。知觉在一点点被封冻，变得麻木；逐渐地只能感觉到我的呼吸，和他的依靠。
他问：“你后悔么？”
“无悔！”我答。
我问：“你爱我么？”
“爱！”他答。
那么，足矣。我将我的十指紧紧扣住他的十指，头顶上那盏油灯依然明亮着，嬷嬷留给我的圣花，在灯火中好像在开放。我吟唱道：“我们的爱，伴随着花开；灯火明灭之间，照亮未来！”嬷嬷，我和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你可以看到，你会保佑我们么？会祝福我们么？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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