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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时近清明,正是踏青的好日子。春雨湿润后的乡村,远山连绵,青如黛眉,路边的野草格外的翠绿鲜嫩,棋盘状的田野中,铺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毫不知羞的怒放着,清新怡人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油菜花的香味,有些涩涩的,却那么富有生机,一如那队走在乡村小路上,奔跳嬉闹着的少男少女。
尤小雨还是拖着他的那双大号棉鞋,挎着稍显老旧的大书包。新奇而兴奋的走在队伍前排,他以前没有参加过这样的集体活动,也从来没有如此贴近大自然。舅舅的农场也很广袤,但更多的是人工刻意整理成几何状的景象,只能让你感到人力的强大,不似这浑然天成的江南山水风情,农家别舍。池塘中忽隐忽现,嗍着浮萍的小鱼,田沟中欢快游动的蝌蚪。偶尔间风儿吹过发梢,携来远处几声鸡鸣狗吠,田中赶牛老农的吆喝,让尤小雨更觉得亲近与放松,溶入其中而悠然自得。
身子有些长开,高高大大的刘兴,走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已经长了一圈洗黑茸毛的大嘴有些往下撇,看着没心没肺的在队伍中四处观望风景,有些傻呵呵的尤小雨,他心里因为昨天的误会正有些小郁闷。尽管事后向父亲解释了,父亲也没有责骂他,反倒责怪妻子的瞎猜疑,毕竟儿子是什么性格和想法,刘大个子还是比他妻子要清楚明白得多。只是想不到本来是要捉弄下尤小雨,却让自己背上了个不大不小的黑锅,一早看见李湘芸,女孩子同往常一样和他道了声早,刘兴的心里仍然有些感到歉疚,他母亲的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过分。“你现在就傻笑着看吧,等到了登仙岺,爬山都够你吃一壶了,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刘兴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
登仙岺,是矿区山脉中最高的山岭。当地传说很久以前有一天夜晚,峰顶上的天空,只光闪电不打雷,也不见下雨刮风,折腾了半宿。有人还看见恍惚有人影随闪电飞升,附近几个读过几本神怪小说的老学究们,便众口一烁的说是仙人登天,乡民为此还在峰顶修了座道观,山峰也被称为登仙岺,只是在**时破四旧给拆掉了,名字倒是保留了下来。
队伍终于来到山底下,各班班主任嘱咐了几句,整理好队形后,各班便开始缓缓登山了。山路虽然湿滑陡峭,尤小雨却好像只顽皮的猴子,兴奋的在队伍前面蹦来蹦去的,个儿矮小些身手倒灵活得很。还时不时的伸手拉拉后面累得有些气喘吁吁的同学,只是临到山顶,山顶那满山开遍的艳山红,远处几只停栖在松柏之间的白鹭,合着山中的烟雾云气,山色空濛,如斯美景,让尤小雨忍不住从大书包里掏出纸笔,即兴在路旁画起了速写。这样一来,狭窄的山路更加不好通行了。
“尤小雨,你挡住其他同学的路了,要画你到了山顶再画”走在队伍中间,班长赵逸民皱着眉头发话了,常老师还远远落在队伍后面,作为班长有责任管理队伍的秩序。
“哦,好的,我马上让开”听见赵逸民喊话,只顾着画画的尤小雨才发现妨碍了同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舍不得停下笔来,发现路旁山沟有块凸出的大石头,便索性跳到石头中央,大书包垫在膝上,对好景贪婪的画着。
小男孩专注得有些异类的举止,引起了许多同学的侧目,既是同班也同孙老师学画的孟依然更是好奇,往常一起学画,孙老师虽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小女孩却敏感的发现,对于这个单瘦的小男孩,孙老师似乎有着更多的关注与偏爱,布置练习作业,其他同学最多也就一星期两三张,而尤小雨往往是翻倍,评论和批语也更详尽。
孟依然并不是很服气,她已经跟着孙老师学了两年,成为一名画家是她所追求的理想,为此小女孩也付出不少的努力,每年也能拿个奖回来,凭什么对这个新来的小男孩更加青睐?只是偶然一次,孟依然故意拿了张自认最得意的新画作给尤小雨看,说是请教,更多的是炫耀和示威,尤小雨看了一眼,说了句很漂亮,我可没耐心画得这么漂亮。好像挺佩服似的又低头画画。孟依然权当他是认输的表态,当时还挺得意。第二天,孙老师在这幅画作做的评语却和尤小雨的话惊人的相似,只是还多了一句,美则美矣,美得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哼,画画就是画画,哪来的灵魂?小姑娘从此倒是留上了心,她倒想看看,尤小雨,孙老师的这个得意弟子,能画出什么灵魂来。
今天尤小雨投入的举止,让孟依然有些佩服,在家里或教室里画静物,她也能够专心的画画,可要是像他这样,随地一坐便能物我两忘的专注绘画,却是难以做到。“不就是画速写嘛”小女孩不甘心的撅起小嘴,从书包里抽出本挺考究的画本,清亮的杏眼往后瞄了眼,小心翼翼的离开队伍,来到大石头边,轻轻的站在尤小雨的身后,有些模样的也画了起来,画着画着,小姑娘却更多的盯着尤小雨的画了。
尤小雨的作品,孟依然不是没看过。除了觉得色彩和构图用得比较新奇,其他的也感觉不到什么出彩的地方。特别是那些变形得夸张的造型和用笔,还有那些静物素描,让基本功特别扎实的孟依然不屑一顾,简直是胡乱画。
可今天一看尤小雨画速写,只是天马行空似的几笔,那些鸟儿的俯首低就,展翅欲飞神态,景色中最为难以把握的细节便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线条洗练有致,随意中见功夫,你可以说他的画令人看不懂,就这份本事,孟依然自认还做不到,这可不是苦练几年能练出来的,甚至是孙老师,孟依然也没见过他能画得如此轻松写意。
对比自己画的同样的画面,孟依然察觉到了,她的画中的确缺少尤小雨画中一丝所蕴含的东西,也恰是缺少了这个,才让她的画相比起来有些苍白和空洞。这就是灵魂吗?小女孩第一次有些震撼的思索着,她似乎摸到了一线从未看见的光,只是太过抽象虚幻,无从捉摸。
孟依然哑然的看着尤小雨清秀单瘦的侧影,早已忘记了做样子,她有些明白了,孙老师为什么特别关爱这个小男孩,他确实具备一些常人所没有的特质和能力,照此下去,小男孩极有可能会达到孟依然从未企及的高度,到那天,他将站在令人仰而观止的艺术高峰。
大石头上两个人的举止让班长赵逸民有些愤怒了,今天可是年级活动,各个班的班长都有些相互攀比的意思,一来是向老师展现自己的能力,二来便有些体现在班里同学中的权威了。赵逸民在活动前的一天,已经在班会中宣布了各项纪律,针对一些捣蛋分子还特别交谈嘱咐,可以说下足了功夫。不曾想到尤小雨,这个上学期插班来的新生这么特立独行,自己扰乱纪律不说,竟然还带动班上一向表现乖巧的孟依然。
赵逸民的父亲是矿区中的首席高级工程师赵自迪,是从第一批从美国归来的冶金专家,矿区中几座大高炉的改造与设计,都出自他父亲之手。作为全国冶金行业中,赵自迪也是极有影响的学术权威,至今都还保留着他的美国国籍,享受着矿区中为数不多外国专家的待遇。
更让赵逸民引以自豪的是,前几年有几个日本人来到矿区,想高价收购矿区里用来铺路的矿渣,矿区领导甚至都已经口头答应,赵自迪却在与日本人的交谈中抓到一些端倪,并联系到美国的同学,了解到日本人已经研发出一种新的冶炼工艺,能从矿区的矿渣中再次提炼分离出稀有重金属,而这些稀有重金属,不但在国际市场价格昂贵,还是高端电子,航天器材中不可或缺的,这可是牵涉到国家安全的重大事件,矿区当然一口回绝,并将此事上报了冶金部,挽回了重大损失。首要功臣赵自迪也因此受到了冶金部的嘉奖。
作为赵自迪的儿子,赵逸民从小便表现得十分优秀,人长得帅气惹人爱不说,当班长要管理好班务,学习成绩却在班上从没有拿过第二名,同学们也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赵一名”其中倒有几分服气。却不知道他初二便已经提前将初三,甚至高中的知识点掌握了。赵逸民的眼光从来未放在这个狭小的矿区,乃至国内,他的目标是国外,是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站立山头俯瞰风景的精英,他自信有这样的底气和实力。
可这段时间,赵逸民有些动摇了。先是父母的离异,母亲吴媛在京中冶金部就任高官,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前段时间回矿区,不知什么缘故和父亲大吵了一晚,两人毫无征兆的离婚了。这样的打击,让赵逸民一时间彷徨不知所惑。接着班上来了个插班生尤小雨,这个瘦小清秀得像个女孩子的家伙,不声不响的却在期中考试抢走了不知道他拿了多少次的第一名,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赵逸民是输在他最自傲的英语上,谁不知道他有个美国归来的父亲?赵逸民考了97分,尤小雨却拿了个满分,比他还多3分,也是矿区中学历史上,罕见的英语满分,成绩放出来时,不知道有多少眼珠子掉在地上。
赵逸民有意无意的从好友徐伟的口中打听到,尤小雨的舅舅在美国好像还开了个大农场,而他的母亲早已过世,是美国归来的华裔专家,他父亲倒是不知道做什么,从常老师上次处理打架事件的态度猜测,不像是一般的人物。
考试成绩出来后,同学们若有若无的,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使赵逸民觉得所有的自尊,仿似煮熟的鸡蛋,当壳被敲破,露出的却是脆弱苍白的一面。而尤小雨,这个敲破蛋壳的臭小子,却傻坐在那里画着画,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赵逸民觉得要轮到自己露出爪牙,奋力反击了。
“喂,臭游鱼你抓紧点好不?别在俺背上瞎画了,小心咱俩一块摔下去!”刘兴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的转过头对着尤小雨喊着,这条臭鱼正趴在他的背上,一只手还拿着纸笔在他背上画着画。
“我可没瞎乱画,我只剩这张纸了。。。你看,画的是你背我上山呢,回学校后交给孙老师,参加市里的中学生画展,如果得奖了,弄不好你还会被选上乐于助人的模范呢”尤小雨把画好的画纸伸到刘兴的眼前,有些讨好的说。画中是满山开放的艳山红,花丛中一个大男孩正背着一个小男孩,映衬着花朵,两个都笑的那么灿烂和阳光。虽然是一副速写,简单线条勾勒出的人物却有几分传神。“甭想就这么收买我,什么模范俺可不稀罕,早跟你说了小心山路打滑,你倒只管去画你的破画,出了事吧还赖上俺了”刘兴虽然挺高兴尤小雨的话,口中却怨怪他的好朋友。
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尤小雨,石头虽然大,也容不下三个人,当班长赵逸民跳过来说要没收他的画,惊得他往后一靠,撞倒了身后的孟依然,眼看女孩子惊叫着要摔下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尤小雨推开揪着他的赵逸民,小男孩竟然一只手还将孟依然拉过身后,不曾想那双大棉鞋一滑,自己却摔在山沟里,画本也不知道掉哪了。幸亏个子轻巧,山沟长满了青草,也不是很深,打几个滚后,只是崴了脚。
脚崴了走不得山路,后面赶上的常老师问清缘由后,少见的批评了赵逸民两句太冒失,脸都有些吓白了的赵逸民有些讨好的想去扶尤小雨,结果给黑着脸的刘兴挤开一旁,一把将尤小雨背在自己身上。
“你小心些赵一名,俺觉得他对你没好意”小胖子终究还是在意这个好朋友,轻声的提醒。“哪会呢,我才来多久啊,又没得罪他,本来违反了纪律,又是我没注意,活该摔一跤”尤小雨没心没肺的自嘲着,大眼睛有些眯了起来,透出几分狡黠,“再说还能享受给人背,蛮好”刘兴使劲的把背一弓,拱得尤小雨有些皱眉,“臭游鱼,你想的美,下山了请我吃烤红薯和橘子汁,要不俺手一送把你扔下去”
好在离山顶不远了,走不多久,爬到山顶已经早已破落,只剩几块断垣残壁的小庙旁,刘兴有些气喘的轻轻放下尤小雨,问了问还痛不痛,看着尤小雨笑着摇了头,便随着几个大个同学去一边张罗布置,临时歌舞表演节目的场地了。在仙人岺峰顶举行歌舞表演节目,是每年春游的必备节目,也是各班的女孩子们展现才华,暗暗斗劲的好机会。一旁的男生们却只因为一些说不清的缘由,能看见这些女孩子柔美靓丽,展现动人青春的一面,暗自激动兴奋。直到多年以后,或偶尔会有小两口在被窝里回忆起当时两人的第一次眼神的对视,或几个哥们在酒醉之余,谈及那年那月那天,一个美丽的女孩的歌声,触动了谁的心弦。
尤小雨斜歪着身子坐在一块石碑上,棉鞋已经脱了下来,其实脚肿得蛮厉害,又麻又痛,很不是滋味。因为画本掉了,闲着也是闲着,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尤小雨饶有兴趣的研究其坐着的石碑来。碑文因年代久远,早已磨损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辨出几个小字,小男孩挺耐心,倒是读出了碑文上的几个字。“仙。。。电。。无量。。矣。。。”尤小雨两条清秀细条的眉毛皱了起来,有些失神的揣摩着。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山顶的微风将一曲清丽的歌声传到了耳边,似远又近,尤小雨循声抬起头,望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俏立在前方的人群中。尤小雨恍惚觉得,似乎有位至亲也对他哼唱过这首歌,旋律在他耳边回旋,唤醒了在他血液中隐藏着的,幼时的回忆,许多是他在刻意躲避的,不愿直面的回忆,此刻是那么的激烈,又是那么的纯然,充盈着他的脑海,让他不由得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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