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草寇 > 第七章 死人安乐活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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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里,向西华早就认定刘德美给他戴了绿帽子,实际上,他也公开骂刘德美是贱人,兰花是野种,不过他一直不敢相信那个人竟然是九尖坡几乎人人敬重的唐九华。

  安葬唐九华的事情才告一段落,向西华就对刘德美下毒手了。有一天晚上,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寨子的宁静,月光变得微弱,月影变得破碎,山坡震颤,云朵也吓得打乱了飘动的节奏。

  向西华喝了点酒,回到家就把刘德美绑到门前那根电杆上,刘德美哭得满脸泪花,向德荣和姐姐向德香怎么也拉不住向西华。帮好刘德美之后,向西华从荷包里掏出冰冷的铁钩,这铁钩平时是杀猪的时候用来拉猪的,向西华残忍地将铁钩刺进刘德美的脚后跟,用力以来,刘德美的脚后跟瞬时鲜血直流。刘德美忍不住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听到喊叫声之后,不少人循着声音踏着月光来到向西华家门口。尽管刘德美晕了过去,向西华还不停地打她耳光,嘴巴一直骂刘德美:“你这个死贱货,老子早就看穿你了,今天老子放你脚筋,看你以后还出去嫖?”向德荣和姐姐向德香已经哭得滚倒在地。众人围着像是在看一场难得上演的好戏,没有人伸手阻拦向西华,不少人反倒在边上骂刘德美活该,李二八嘻嘻哈哈大笑说:“像这种贱人,当时就应该把她崽肠割了,留下来害人。”伍发富说:“二八哥,依老子看,干脆一刀杀死了事,留下来败坏老子们九尖坡的风气哩。”

  向西华放了刘德美的脚筋,也把她的脸打肿了,月光下刘德美的脸就像涂了一层蓝墨水,他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的挂钩说:“你们看清楚了,像这种贱人就按照我的办法来处置。”

  心底比较善良的王宝贵说:“西华,这样做不得行嘞,出人命了咋个办?”

  向西华说:“日他娘的,出人命了老子抵命。”

  李二八嬉皮笑脸地说:“向西华,你拿人命抵狗命划不来嘞!”

  向西华吐了口唾沫,说:“关他妈的,这贱人不死老子心头无法平静得很。”

  王宝贵说:“西华,赶紧找布来给你媳妇止血,再不止血她会死的。”

  向西华嗅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成伟大的壮举,捞了捞袖子,说:“老子就是让她死。”

  这时候,梁玉福赶来了,看见情形,心里不由得一惊,身上的汗毛全部都竖了起来,他说:“向西华,赶紧止血,再不止血你媳妇就没命了。”

  向西华说:“她死了我抵命,不关你们的事,这是我的家事,不由得你们管。”向西华抬眼一看,是梁玉福,是唐九华的女婿,这下他突然间变得凶神恶煞,破口大骂到:“梁玉福,你老丈人是王八蛋,你也是个王八蛋,你老丈人死了,要是没死我送他一程,让他跟这个贱货一起死。”

  梁玉福没理他的话,说:“你杀死你媳妇,你要坐牢的。”

  向西华发出一阵怪笑,说:“老子死都不怕,还怕坐牢?”

  梁玉福说:“是,你不怕死,但是你坐牢了,你小娃咋办?兰花不是你生的,但德荣和德香总是你亲生的嘛。”

  向西华听了梁玉福这句话,不知怎地双手下垂,目光呆滞,手中的铁钩当啷掉在地上。

  梁玉福大声喊到:“秀珍你在哪里?赶紧帮西华家头的包扎伤口。”

  唐秀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情急之下,脱下外套就把外套当作纱布给刘德美包扎伤口。

  一阵冷风吹来,向西华突然间变了个人,哈哈大笑一番后又大哭一阵,张牙舞爪地跑走了。

  虽然唐九华死前爆发出来的那一串疯言疯语让唐家姊妹半信半疑,但唐秀珍和唐武林深感有愧于刘德美,如果确实如唐九华死前说的那样,那也对不住向西华。在心里,唐秀珍和唐武林以及梁玉福肯定都不愿意承认父亲和丈人偷了女人,但梁玉福说,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不管是不是真的,唐九华死前说的话倒是被在场的人亲眼证实了,这些话也直接导致了向西华对刘德美下毒手。向西华跑走之后,唐家就接手了照顾刘德美的事。

  向西华自从那天晚上放了刘德美的脚筋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临近过年,已是深冬,九尖坡奇怪地下了一场雷雨,第二天听人说唐九华的坟被雷劈了,棺材飞出了墓穴。得知这个消息,梁玉福跟着唐家人去把老丈人的坟修整。梁玉福发现,老丈人的棺材并非雷劈出来的,明显有不少锄头印和脚印。唐家人多少也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但谁也没有说出来,就纯当着是雷劈了唐西华的坟。

  刘德美虽然还能走路,但走路一高一低,成了跛脚,不少人在背后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做“老骚跛”。她俨然已经成为九尖坡妇女的反面教材,不少男人骂自己的女人时,都会拿刘德美当例子。

  快过年了,这是大干旱之后的第一年,寨子折损了不少人丁,但这并不有损过年的热烈氛围,九尖坡依然像往年一样,家家户户热热闹闹。不过再怎么表现都显得只不过是做表面文章,去年留下来的糯米打出来的糍粑没有弹性,缺少嚼劲;六七月间才买来的猪仔喂到过年,杀了就只有七八十斤,不像往年好些人家过年杀猪都要杀三百多斤的,各家还相互攀比,看哪家杀的猪最大;寨子上写毛笔字最好的那位老人家干旱的时候死了,今年各家挂上去的对联显得中气不足。总之,再热闹的表象也掩盖不了这是一个残年的事实。

  腊月的一天,梁玉福在贴对联,唐秀珍在灶房蒸甜酒。贴完大门的横批,梁玉福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摇摇摆摆从远处走来。这个身影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最怕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梁高成每次从集市上喝酒回来,走路像企鹅,一进寨子就开始臭骂梁老太太……那个身影越来越近,梁玉福看得很清楚,是梁高成回来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并不是一进寨子就骂街。

  离家还剩五十步左右,梁高成停下来,身子僵直,脑袋像机器人的一样,在脖子上僵硬地旋转,似乎是在回味曾经熟悉的一切。梁玉福放下手中的对联和浆糊刷子,快步走到梁高成旁边,淡淡地问到:“爹,你咋回来的?”

  梁高成仿佛没看见梁玉福,眼珠子在眼眶里轱辘打转,他全身黑黢黢,蓬头垢面,衣服破得像蓑衣。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声音冰冷地说:“谁在叫我?”

  “是我啊,我是玉福。”

  梁高成忽然间拍巴掌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是玉福,那我就是金福喽,凑在一起就是金玉满堂长命富贵!”

  梁玉福以为他喝醉了才会讲一堆鬼话,但仔细闻闻,除了霉臭味外并没闻到酒味。他说:“走,先回家咯,我让秀珍烧水,你一下冲个澡。”

  梁高成睁圆双眼,说:“冲澡?那样喊做冲澡哩?”

  梁玉福知道没法跟他解释清楚,只好拉着梁高成的手带他回家。

  “你拉我去哪里?”

  “回家。”

  “我家在九尖坡,你不识路,我带你去。”

  “我认识九尖坡。”

  “嘿嘿,你认识个屁,九尖坡在山坡上,你们连山坡都没见过,怎知道九尖坡哩!”说罢,梁高成自信满满哈哈大笑。

  梁玉福不管他爹怎么说,直接就把他往家里拉。把梁高成拉到门口,吩咐唐秀珍烧水。唐秀珍出来一看,是梁高成,吓了一条,手里的水瓢吧嗒掉落在地上。

  “爹,你回来了啊?”唐秀珍说话的声音跟她的动作完全不符,淡然得就像跟刚去赶集回来梁高成打招呼似的。

  梁高成生气了,愤愤地说:“你们左个右个都要人我作爹,我说了,我是九尖坡的人,我不认识你们,不要喊我作爹。”

  梁玉福给唐秀珍使了个眼色,说:“你去烧点水,一下让这个亲戚冲个澡。”

  梁高成突然拉住梁玉福的手,激动地说:“亲戚,冲澡了是不是就有饭吃哩?”

  梁玉福说:“是的,有白米饭,还有肉吃哩!”

  梁高成激动得眼泪稀里哗啦直流,说:“亲戚,不要太客气了,给我点饭就好了,肉你们留着吃,留着吃,我家有肉的,牛肉马肉猪肉都有的。”

  曾经,梁玉福曾诅咒过父亲,恨他,巴不得他早点死,死了求个耳根清净,求个合家欢乐,但看着父亲回来的这个样子,他心里忍不住想流泪。他知道,这回梁高成不是喝醉了,而是疯了。

  唐秀珍烧了热水,梁玉福让梁高成洗澡,看着洗澡盆里的水,梁高成突然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扶在盆沿哇啦哭泣,“哎呦!咋那么多水呦?咋来那个多水呦?”他哭了一阵后,伸手摸了一下水,像似触电似得立即将手缩回来,“哎呦,烫的嘞!喝不得,晒烫的水有虫虫,吃了肚子痛,肚子痛,喝不得的。”他边说边看着站在一旁的梁玉福,仿佛是在教育儿子。

  梁玉福说:“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了,站到里面去。”

  梁高成哭着闹着说:“兄弟,不行啊,我就这件衣服,你把我这件衣服拿走了我过不了冬天嘛。”

  梁玉福没办法,只好翻了梁高成以前穿过的几件衣服出来,指给他看后说:“你先冲澡,等一下这些衣裳全部都归你。”

  梁高成大喜过望,刚还是狂风骤雨,瞬间就变成雨过天晴,笑嘻嘻地说:“说定了的哦亲戚,你可不要骗我啊,等我冲澡好你要给拿这衣服给我的哦!”

  梁玉福点点头说:“亲戚,我讲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你放心好了。”

  梁高成开心地准备冲澡,但他不知道从哪儿开始,他连解扣子都已经不会了。梁玉福叹了口气,帮他解扣子,帮他涂皂角,就像大人在帮小孩洗澡那样。很快,那盆清亮变得浑浊无比,仿佛就像煤窑里流出来的锈水。

  洗完澡,梁玉福能够将父亲那只因为神经坏死抬不起眼皮而瞎了的眼睛看清楚。唐秀珍把饭菜也准备好了,梁高成蜷缩身子,像只被惊吓的猫,可怜巴巴地看着桌上丰盛的食物却又害怕丢了小命儿。梁玉福拉着他的手,想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吃饭,说:“来,吃饭,吃饭了肚子才不饿。”唐秀珍把碗递给他,他颤抖着双手不敢接,他说:“亲戚,我用手就得了的。”

  哄了半天,才好不容易说服梁高成端起碗。盛饭后,他菜也不夹,径直走到门外,蹲坐在墙壁下,试了试筷子,总感觉不合手,于是便快速用手指将米饭掏进嘴巴,很快就狼吞虎咽完一大碗饭。唐秀珍准备再给他添饭,他却拒绝了,他说:“留点下回吃,这回吃完了下回就没有了。”唐秀珍再三要帮他盛饭,他干脆把碗放在屁股底下,说,“不要了,亲戚。你们家人好,我不要多吃饭了,你们留这个碗给我,下回来你们打碗饭给我就行了。”梁玉福示意唐秀珍不要再强求,唐秀珍无奈,只好放弃。

  吃完饭,梁玉福让梁高成去他原来的房间睡觉,梁高成生死不愿意去,说:“我家在九尖坡,这里不是我家,我睡不得你们家的床,搞脏了不得行,你们要是不见意留我跟阿黄谁就行了。”梁玉福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会冒出个阿黄来。原来阿黄是梁高成逃荒期间认识的一条黄狗,它跟梁高成颇有感情,但后来遭人打死了,下了汤锅,梁高成跟人讨要阿黄,被人打了一顿,脑部受了重伤,所以疯了。梁玉福没有再哄他,直到梁高成睡着之后才将他搬到了床上。

  腊月二十七,梁玉福正忙着炕腊肉,感觉有人遮住了灶房的光线,他回头一看,梁乾喊了一声:“爹。”

  梁玉福回头看是梁乾,说:“你回来了?奶奶有没有跟着你来?”

  “我们一起来的。”梁乾说到。

  唐秀珍从家里出来,看见婆婆,“奶,你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在二舅家过年不会来了。”

  梁老太太说:“金窝银窝,哪赶得上自家的狗窝?还是我们农村的空气好,熟人又多,到处有人摆龙门阵,又不怕弄脏哪样,东西可以乱扔,在城市头样样都得讲究来讲究去,进家也要拖鞋,麻烦。整个人活得紧梆梆,憋得慌。”

  唐秀珍笑着说:“城市人本来爱讲卫生,没得办法。反正也不管那么多喽,又不是没得家,回来了就好。”

  梁乾考试的成绩不错,考高中不成问题。但当梁玉福问他还要不要去县城上学,他却不愿意去了,说就在村里的中学读书就行了。梁玉福没多管,就顺了他的意。

  梁乾不想去县城读书,主要是不习惯县城人的生活,舅公舅奶虽然没有别的意思,但他们的一举一动总让梁老太太和梁乾感觉受到了排斥。比如,梁玉福的二舅给自己的孙子买了双新鞋,忘记给梁乾买了,梁老太太就觉得弟弟有意冷落梁乾。梁玉福他二舅的孙子又比较骄傲,只要梁乾没有的东西,就会成为他炫耀的资本,搞得梁乾特别自卑,感觉就是寄人篱下。虽然梁玉福他二舅竭力要留梁老太太和梁乾过完年再回九尖坡,但梁老太太的直性子是谁也阻挡不住的。

  梁老太太把肩上的背包放在椅子上后问到:“你爹哩,他烂骨头了没?”

  梁玉福沉吟了一下,说:“在床上。”

  梁老太太摇摇头说:“哎,果然是祸害,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不到他。”

  唐秀珍说:“你去看下他吧。”

  梁老太太无奈地说:“我还以为他死了,回家来不用听他唱山歌,得安乐了哩。”

  梁玉福拿起斧头准备劈柴,说:“这回你让他唱他都不唱了,我都还有点不大习惯。”

  梁老太太笑了笑说:“哎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狗改了吃屎的德性咯?”她一边说一边走进以前梁高成喝醉了会单独住的那间屋子。

  梁高成看见有人来,浑身发抖,惊恐万状似的问到:“你是谁?”

  梁老太太说:“么?死家伙,你咋成这副德性喽?”要是早几年看见梁高成这样一脸无助的样子,她肯定会开心得拍巴掌哈哈大笑,可看见梁高成像只被猫逮着的老鼠那样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她却不禁流出眼泪。她伸手想要搭一搭梁高成的肩膀,梁高成缩得更紧,他骨瘦如柴,头发花白。她看见地上放着一碗浇有汤汁的饭,上面只有一片白白的肥肉和几片青菜,便抓起碗拿到门口质问梁玉福到:“你是咋整的啊福贵?他是你爹哩。你们买有肉过年的,你连几块瘦肉都舍不得没?你不知道你爹不吃肥肉吗?”

  梁玉福说:“我给装瘦肉在碗头他不吃,还倒得满地都是,我可惜那些饭菜。”

  梁老太太摇了摇头,沉默半晌,说:“哎,不晓得是造孽还是活该。”

  晚上吃饭的时候,梁乾突然间冒了句话,说:“恩!家里的饭菜就是香,在家就是自在点。”梁玉福听出了别样意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儿子在二舅家可能吃了不少亏。他说:“好吃就多吃点,吃饱为原则!”

  吃完饭梁乾就说出去玩。梁玉福说:“才回到家就出去窜?”

  梁乾说:“好久都不见那些伙伴了,再不联络下感情,往后都认不识了。等你们年纪大了,家头要是有啥子事情我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梁玉福说:“还不到你操心的时候哩。”

  尽管梁玉福不答应,但梁乾还是不啃声地走了。梁玉福心想,去县城这大半年来,梁乾变样了,变得让他不习惯。

  经历了一场天灾,这个年过得让人舒心许多,人们觉得受到了天的惩罚,心里反倒不再担心王思文的报复,觉得他们吃的苦已经够了。这年过得惨淡,但内心却真心感到充实,人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总是还要打起精神面对明天。

  刚过完元宵便开始发春水,大家满心欢喜,生怕上天故伎重演的担忧终于得到解决。有人说,灾难只要经历一次就好了,老天也是长眼睛的,不可能总是把精力放在一个地方,总是对付那个地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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