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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一个生命的季节，如果春风还不足以掩盖料峭的春寒，那么随处可见悄然冒出的新绿便是春天最好的证明了。随着寒风即将离去发出的阵阵艰难的叹息，春天温柔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地从各个角落传来。春天终于现出了它的全貌：草儿吐绿，树木荣发，一切都显示出生命巨大的生机。大地惊醒了，坚实的土地变得松软而又富含水分，这孕育生命的本体正在释放它的一个个奴隶；空气清新而又温暖，带着异样的温柔吹拂着万物。春天来了，一切都在欢呼。
麦子生长迅速，文申荣整天忙于田间。
大部分农妇在冬天都要纺线，这是为来年织布做准备。到了春天，天气变暖，棉线经过染色、浆洗、纺织等工序后，就会变成农家独有的坚韧厚实的布。文星的祖母以前也纺线，但现在她已经放弃了。
文星的祖母乐于助人。她经常帮别人浆洗棉线。给别人帮忙使她常常耽误了做饭，文星回家后发现一无所有，就抱怨她。一天，吃晚饭时，文星见祖母不停地搔着脖子，不解地问：
“奶奶，你干啥？”
“这儿很痒，我受不了……痒死了！”祖母说着，又搔起来。
“从啥时候开始的？”
“从晌午。”
“呀，奶奶，你把脖子弄破了，让我看看……啊，流血了！”
“流血了？流吧！痒死了，我受不了。真怪，就在我帮别人弄棉线时，脖子痒起来。就是这个瘊子痒――我捏它，不管用，我用力地捏，好受了一些。但过了一会又痒起来。我使劲地扯它，把它扯破了。”
第二天，文星的祖母像得了重感冒似地躺下了。文星安慰了她几句就去上学了，因为他看不出祖母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他以为她这次与平时一样，熬过几天就好了。
但晚上的情形使文星害怕起来。他不断被祖母的说话声惊醒，她却没有丝毫的歉意。文申荣默默地听着妻子夹杂着咳嗽的说话，眼中不时流露出一丝恐惧。她的样子就像一个临终的人托付着极不放心的事。文申荣好像不敢相信她的话，表情麻木而又痴呆。祖母又抽起烟来，呛人的烟雾使文星非常反感，因为这使他难以入睡。过了一会儿，文星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不久又被咳嗽声惊醒。祖母的咳嗽令人心碎，文星最怕她这副样子了，那简直就是在挤压他的灵魂。她一直受着咳嗽的折磨，她的整个生命就是在咳嗽中度过的。祖母与祖父的对话使文星听起来恍如梦境。
“我梦见她了……我快走了……我不放心！你一定要与文星和睦相处，他脾气强，答应我……你要忍让他。无可奈何啊……人生真是一场梦！啊，一场梦！”
因为瞌睡，祖母说的话使文星听起来时断时续。最后几句他听清了，就睁大眼睛愕然地望着祖母。祖母非常慈爱地看着他，这使他有一种不祥之兆。
“奶奶，您为啥不睡觉？”
“我睡不着，我很不好受。”
“为啥不请刘大夫看看？”文星很奇怪。
“他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好办了！”
“啥？”文星不相信，“我明天就去请刘大夫。”
“你睡觉吧，你明天还得上学。”
祖母停止了说话，文星半信半疑地睡去了。
第二天，文星照例去上学。放了学，他又是按照习惯大叫祖母，但祖父阻止了他：
“别喊了，她上医院了。”
“为啥？”文星大惑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是得了感冒，又好像不是。早晨，我喊她起来，她两眼无神，像快死的人一样！”
文星没有做过多的假设，他以为祖母很快就会康复。
傍晚，刚上自习课，跛子豹匆匆地找到文星。
“快去医院吧，你奶奶病得很厉害！”
“啊！！”他紧张地叫起来，接着跑出了教室。
走在通往清河的路上，文星急得几乎哭出来。他竭力想象着祖母现在的模样：头发凌乱，眼神呆滞无力，四肢在颤抖……二公里的路程感觉比平时延长了许多，他太悲痛而又太急迫了，以致于被现实完全控制了。
到了医院，一群熟悉的面孔把文星惊呆了──所有的姑妈都到齐了。“这说明奶奶的病很重啊!”文星呆呆地想。她们全都满面愁容，仿佛在等待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严肃的场面突然使文星有了一种沉重感，他预感到了离别的不可避免。走进病房，文星看到了祖母。她紧闭着双眼，依旧那么安祥，好像睡熟了。文星怀着恐惧的心情靠近她，默默地审视着她的面容，他不相信这是最后的离别。可众人惶恐的表情说明这是一个诀别的场面。
“文星，回去吧，我们在这里守着。”大姑妈含着眼泪对他说。
文星只好回到了学校。因为心情沉重，整个晚上他好像丢失了什么。快放学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文星，赶快回家！”
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夜幕。当他赶到家时，家中已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许多人在谈论和忙碌着。
“奶奶呢？”他大声地问。没有人回答他，他急速地穿过人群，来到屋里。这时，他看到了祖母，她躺在炕上──死了。死人独有的安静说明了一切。文星几乎发疯了，他大哭着，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视线模糊了，眼前一片黑暗……与心灵紧密相连的情感刹那间离去了，它造成的巨大空白就是痛苦，这是真正的悲痛，这是对溶入生命的精神与爱的无比怀念。
不眠之夜，时间仿佛凝固了。
葬礼按照村子里的贯例举行。为了表示隆重，为了让这个倍受痛苦煎熬的人在死后能享受到幸福，女儿们准备了盛大的仪式。泪雨滂沱，哭声震天……三天后，文星的祖母下葬了，村子里送走了一个最有影响的人。
眼泪虽干，文星的心仍然隐隐作痛，这正是：
哀愁丝丝缕缕，断时天涯也尽。
文星的祖母下葬后两天，文德林与妻子终于赶到了。他们的迟到在这种场合下激起了许多人心中的愤怒，众人的愤怒毫无道理而又理由充分──死去的人给予他们不可辨驳的理由。他们的哭声拉下了葬礼最后的帷幕。他们的悲痛是实际的，因为她的离去给他们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麻烦，这将会破坏他们快乐无忧的生活，使他们不得不面对突然增加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和一位老人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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