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里看到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一个农村女人坐在织布机前织布,出于好奇我给姥姥打电话询问起关于织布机的工作原理,这下可好,姥姥抱着电话说得口干舌燥,我在这边听了个稀里糊涂。
也对,现今这个时代,放眼大江南北能找出几台织布机?可是想想过去,织布机算是家里的“大件”。我妈说,他们小时候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出于姥姥家的织布机。听起来似乎简单,但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攒了一年的棉花,纺成细线,熬了一个月的晚上,也就织出那几块布,做成新衣服,赶上过年过节、出个远门我妈才能穿在身上。
那时候我姥姥家,“买东西”和“扔东西”是两个很少听到的词汇,一切东西能用则用,不能用凑合凑合也要用。
姥爷年轻时候在村上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虽说手底下没几个人,但却给家里帮了大忙,现在每次姥爷喝了酒,还会一遍遍跟我说起那些年的事儿。
姥爷说,“那时候没有机器,全靠人手工脱粒,然后记上工分,到年底分钱分肉分粮食。到了秋天一到半夜,我就装着几篮子苞米核回家,你姥姥跟我就着煤油灯找那上面剩下的苞米粒,煤油灯还不能拨得太亮,那时候人眼睛都贼,谁家半夜还点灯,准是在弄啥吃的,完事后半夜我再把苞米核送回去,十天就能攒出几斤苞米来。不敢磨成苞米面吃,要是一转磨,别人准知道,就让你姥姥在大锅里炒,炒熟了有糖就喷点糖水,没有就直接让你妈他们抓着吃,还不能多吃,一天一把,吃多了就没了。那时候你妈他们几个一人兜子里揣着一把炒苞米粒,下午你姥就带着他们几个去村部看电影,露天大电影,人山人海还全是蚊子,靠着光亮的地方要么叮了一身大包,要么一张嘴就能吃进好几只蚊子,蚊子肉也是肉,就当吃肉了。”
我说:“姥爷,你可是村子里的领导,公家的东西你也敢偷。”
“哎呀,孩子,那可不叫偷,苞米核放在仓库里,那上面剩下的苞米粒都被耗子啃了,咱们家要是不吃,就都便宜耗子了。”姥爷虽然不是党员,但是政治觉悟很高,一直都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又问“姥爷,你要是被人逮住咋办?”
姥爷一拍大腿,“没办法啊,孩子,四个孩子,光是吃饭就把我愁死了,要是不想办法,你爸和你舅他们能长那么高吗?你看你几个姑姥(就是我姥姥的姐妹),都是那个小个子。”
这事儿我妈证实过,那些困难时期,我妈他们兄妹几个肚子从来都没收过屈。所以我妈和我舅舅他们的身高都在一米七以上。
我感觉我姥爷一直都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老头儿。
生产队结束的时候,村里的果树园子承包给个人。我姥爷这时首当其冲,承包了十几亩果树园。
小时候姥姥家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驴圈棚里养了一头骡子,还有就是山上的果树园子。
从村子最前边的小路一直往上走,不走岔路,上了山坡,再在山腰上转六七个弯还有伸展到路边许多棵野山枣树,最后上一个很陡的坡,就能看见一片空地,还有石头盖成的两间房子。石头地基、石头墙壁、长了草的房顶,木头窗户糊着报纸,简简单单,坐落在树木和野花之间,看起来很有艺术感。
有一年夏天刚下完雨,为了种山上的苞米地,召集了家里的亲戚。刚下过雨的村路变成了小溪,水从山上流下来,能流几天时间。姥爷赶着驴车,后面拉着苞米钟,化肥,还有抱着锅碗瓢盆的我。那天人们干了多少活儿我忘了,我只记得那是唯一一次十多个亲戚在姥姥家山上的房子里吃饭。
傍晚的山上清清爽爽,空气异常新鲜,虫鸣鸟叫,就像是来到了远离人烟的大森林里。
石头房子里点着蜡烛,十几个人,年龄大的坐在炕上,小辈的站在地上,每人拿着一只碗,就这么吃起来。
“没有我的碗,我不吃菜,给我个碗也行啊。”我妈说,那天恰巧就那些碗筷,唯独落下了我,吃饭之前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回来才发现大家已经开始吃饭。我自己站在门槛上,一边哭一边这么喊,可怜的得不行。
最后我妈把她的碗筷给了我,我才裂开嘴笑了起来。
我妈说,没结婚的时候,除了在家里绣花,剩下的时间多半帮你姥姥在山上干活儿,给果树打农药,剪枝,下果,啥都干过。
姥姥、姥爷两个人自从五十多年前结婚,到了现在一直在劳动,要么是在田地里,要么是在山上的果树园子,春秋冬夏,年复一年,没偷过一次懒。
前几年我妈他们就劝过老两口子把果树园卖掉,可是姥爷不答应,他说,“我现在虽然干不动了,但是雇人干也得干,那也能挣钱,要不这山上我去了一辈子,卖了可惜。”
可能就是因为姥姥姥爷一辈子在劳动,现在七十多岁人了,走起路来跟我一个速度,老两口牙齿加起来,才掉了四颗。
我妈有时候总拿这事儿教育我,“你看你姥爷他俩,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干活儿,虽然说现在算不上富裕,但是吃喝不愁,但是他们就是不想闲着。这人一闲着就该有毛病了,不是想点这个,就是琢磨点那个。人只要是活着,就得往前奔,不能停。”
奶奶去世的那年,我爸才十岁出头。我爸说我奶奶在村子里口碑好是出了名的,别说别的,我奶奶出殡那天,二十多个人轮着抬棺材,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才入了图,当年谁有这个待遇?
据村里人说,爷爷曾经是个“文化人”,写得一手毛笔字,会英语,懂数学,算盘敲得算得上一绝。那时候村里的民办教师晚上来找爷爷学习,第二天再去学校里教学生。这些传闻我觉得有点玄乎,但是也不能空穴来风,总之我觉得,爷爷最起码是个念过书的人。
村主任找他当会计,爷爷不干;小学校找他当老师,爷爷不干;这辈子爷爷在村子里当了几十年农民。也许爷爷当年选择了别的路,就不会留在这个小山村里,很多人都说爷爷犟。也对,要不是爷爷这么犟,也不会娶了奶奶,有了爸爸,后来又有了我。
我爸说,他小时候有一回刚一到家,就看见奶奶在灶坑里扒拉出一直烧好的山雀,拿起来顾不上烫手三两下就啃着吃了。
奶奶一会回家围着锅台转了三圈,找了半天找不到,看见我爸满嘴黑,她老人家吓了一跳,“我的妈呀,我烧火时候儿从柴火堆里跑出一只耗子,让我一火铲子拍死顺手扔在灶坑里烧了,咋叫你给吃了啊。”
那时候一年到尾也见不到荤腥,我爸说就当吃肉了。
奶奶也有调皮的时候。
我爸说,有一回爷爷跟奶奶生了好几天气,偏赶上有一天爷爷要请人来家里吃饺子。
“饭都吃不上,还吃饺子,你知道你爷爷多好面子了吧。”我爸这么说。
可是爷爷没想到,得罪了厨子,哪有他们的好饭吃。奶奶在和饺子馅的时候,特地多放了三勺子菜籽油,饺子蒸熟出锅,客人两个没吃完就满嘴流油,再也吃不下去。
这么个睿智的办法,大家一笑,解决了家里的矛盾。从此以后,爷爷奶奶再也没拌过嘴、吵过架。
社会和时代都发生了变化,村子里的小孩子们不会再为了一把炒苞米粒高兴半天,也不会装着碗筷去山上吃饭,露天电影消失很多年,看见老鼠都会吓得大叫。一个时代就是一个故事,故事中的人怀着饱满的生活心态过着每天的小日子,维持着自己的小家,稳定而安逸。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一辈又一辈,不知道在这个只有几百户的小山村里留下了多少故事。几辈人,没出过汉奸、没出过卖国贼、也没打过土豪分过田地、更名没有作奸犯科的,甚至连个缺德的人都没有,虽然家族里没出过什么英雄,也没出过什么狗熊。不富不贵、不贫不贱、不卑不亢、各安其事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拉扯一大堆孩子,把一生留在小村子,把踏实肯干,苦中作乐的精神传承下来,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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