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姨家有个女儿,比我大六岁。
大姨是个心直口快、办事从不拖泥带水的女人,这在我们家族里是出了名的。而我这个姐姐,长得一点也不像她妈,性格也跟我大姨是两个概念,温柔、懂事、知书达理,这三个形容词放在姐姐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小时候我最喜欢放寒暑假,这时候我姐会抽出十天半个月时间,坐上几个小时的汽车来我姥姥家。我妈总跟我说,现在都是一家一个孩子,你应该多跟你姐亲近亲近,要不该独了。其实就算我吗不说这句话,我也喜欢我这个姐,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我,还能带着我玩,从来不大声说话,还能给我讲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
所以那时候放寒暑假,只要是我姐来,我就每天都长在姥姥家,三餐不离。有时候我姐也来我家里吃饭,饭后会帮着我妈洗完扫地,所以我爸妈也是打心里把姐姐当成自己的闺女对待。
半个月过去,我姐走的时候通常都会把我带上。
那时候我大姨家里连一台电视都没有,也没有收音机。
我大姨后来跟我说,“你姐小时候放学回到家里放下书包先帮家里干活儿,完事儿再写作业,那么多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本来寻思你姐小时候吃得不好,胖不起来,没想到她现在越来越胖,都不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但是我一点也不愁,也不让你姐减肥,小时候跟着我们没吃啥好东西,净受罪,我闺女能吃,我心里高兴。”
大姨觉得小时候亏欠了我姐,总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闺女。
每个假期去我大姨家,最开心的有三件事。
他们村子靠近县城,所以电视机和DVD来的比较早。有一家靠近马路的小卖店,买了一台超大屏幕的电视机,一台DVD,租来流行的电影,每天晚上屋子外面放几排板凳,人们坐在上面看看电影唠唠嗑,就算是休闲活动。说白了就是为了在夏天招几个人,第一是为了有人气,第二是能多卖几根雪糕,几瓶饮料。
第二件事就是吃饭,吃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在大姨家的每一天,大姨都会亲自下厨炒菜,每顿饭至少两个菜。其实都不是什么高级的食材,但是大姨却能做得很好吃,在这方面,我大一跟我妈比起来是个行家,家里花椒、陈皮、辣椒、油盐酱醋,各种佐料和调味料一应俱全,做出来的才十分可口。每次从我大姨家回来,我妈都说我胖了一圈。
最后就是睡觉。小时候最烦的事儿就是起床。这么多年,我妈每天早上都是六点之前准睡醒,起来洗洗涮涮,收拾屋子,养猪的时候早上喂食,开小卖店的时候早上起来收拾擦拭,雷打不动。我妈嘴上说着“早睡早起身体好”,却一次次把我从周公身边拉回来,为了这事儿没少跟我妈闹别扭。上大学我才知道“生前不必多睡,死后必定长眠”的道理,可惜已经晚了。
一个礼拜,半个月,小一个月,我妈一遍一遍电话催我回家。每次我大姨都说,别回去,跟你妈也吃不上及时饭,就在大姨家里待着。所以小时候大姨家成了我的第二个家。一直到上了初中,我大姨要了二胎,我还是乐意放寒暑假去她家。
有一次我姥姥跟我说,“大外孙子,你放假别总寻思着往外跑,你妈天天在家里想你,就盼着你回来,可是你这个秃驴,就是不爱在家呆着,就知道玩。”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读了高中,那时候我幡然醒悟,但是已经太晚了。
跟我妈谈起这件事,我妈说,“别听你姥姥说,只要你高兴就行,反正儿子是我的,谁也抢不去,在谁家待着不一样。”
是啊,在谁家都一样,虽然距离远,但是妈的心永远跟儿子在一起。
早些年的时候,我爸在外面打工,我总是想不起来给我爸打个电话。为了这件事,我妈说我很多次,硬着头皮给我爸打电话,我爸一共就两个话题,“吃没吃饭”,“钱够不够花”,说不上三句话,我们就没了话,然后我爸就说,“大儿子,没事儿就挂了吧”,然后在一阵尴尬中,我挂上电话,回头想想,这么多年,我总是想跟我妈说话,但是却不知道跟我爸交流,许许多多好事儿,我都是第一个告诉我妈,然后再由我妈转告给他。
高中那阵子,我爸妈陷入了中年危机,闹得很厉害。那阵子也是我爸最乐意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每次都喝了酒,但是语气明显很高兴,借着酒劲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我也听不出是什么。后来想想,我爸本来就是个不善于跟别人交心的人,所以在他们之间,一些根本就不是矛盾的矛盾会存在很长时间,但是也理不出头绪,肯定心里很郁闷。在家喝了点小闷酒,唯一能倾诉的人就是我,但是拨通之后还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爸觉得,闹心的时候听听儿子说话,肯定能高兴起来。
说几句话就能让爸妈开心起来,可是我们真正正正这么做却有几次?
几年之后,我姐去了坐一整天火车才能到的城市念大学,每次回来都给我大姨带上几瓶化妆品,我大姨抹在脸上美在心里。
这件事启发了我,每次回去我也买几瓶几十块的化妆品带给我妈,大多是祛斑的、淡化皱纹的、还有就是补水的。我常常在想,劳累了一整天的我妈,哪里有时间晚上烧好温水,花上几十分钟洗把脸、做个面膜,抹点化妆品?就算有时间,我妈脸上那些皱纹也不会消失了,只能越来越多、越长越深。
上次我妈来这个城市看我,问我有没有什么不穿的衣服拿回去给你爸穿。我说我的衣服都是又大又长,我爸根本穿不了。
最后找来找去,找出几件相对较较小的,让我妈带回去。
上次回家我看见在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我那几件衣服,我问我妈,我爸怎么不穿?
我妈说,“你爸说,这么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穿糟蹋了,再说了,他穿着也大,穿身上甩出多远去,你爸说他还是穿劳动服得劲。”
父母和孩子之间是最亲近的人,但有时候就算在最亲近的人之间,也会有一点距离。我们站在彼此不同的角度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但是正是因为角度不同,所以才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鸿沟,这让我想起了我妈跟我说的一件事:我妈说“我们小的时候在农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碗炒黄豆。那时候家里四个孩子,我们看着刚出锅的浇上盐水的黄豆就像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可是每次,你姥姥都给我们姐弟四人每人分一羹匙,而他自己却不吃,把剩下的多半碗都给你老爷一个人吃并不是你姥姥自私,孩子,人这一辈子,你的父母会先你一步去,而你的子女也会离开你独自生活,唯有你的爱人,会陪你一直到老,一直到牙齿松动,头发花白的那天,相偎相依,搀扶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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