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电视的时候,我妈打来电话。
我妈今年开始,差不多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其实什么正经事都没有,多半只是问问“你晚上吃啥啊?”、“今天天气好,被子拿出去晒没晒啊?”,或者“早点睡觉,少盯着那台破电脑,费眼睛,整天熬夜,两个大黑眼圈,跟国宝似的。”
有一阵子网上流传几段父母对孩子的感人事儿,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位母亲发给孩子的短信,“你爸不在家,猫在陪我吃饼干。”女孩儿看了这条短信之后,哭了小半天。
前几天高中同学跟我聊天,说想换个工作,去南方发展,但是父母的年纪大了,又不想走那么远,在他说了一句“我爸妈还能活几年”之后,很半天我俩谁都没说话。
从小我就喜欢吃个粽子、月饼、汤圆什么的,现在也是如此。记忆中我妈只包过有数的几次粽子,而且大得吓人,饭量再大的人,有两个也能吃饱。读了高中之后,家里没了张罗这事儿的人,所以我妈就不再包粽子。端午节的时候,都是亲戚家给我妈拿来几个。我妈不吃,放在冰柜里给我留着,这个时候的冰柜里面能看到正月十五的汤圆,过年时候还能找到端午节给我留的粽子。
再过一个月就是端午节,今天在市场上看到了粽子,卖粽子的是个很实惠的农村女人,包的粽子也很像我妈包的形状,个头儿大得吓人,六块钱只买了四个。回到家里用水煮了一会儿,差不多就要变成一锅粥,松松垮垮,不蘸白糖真的吃不下去,没什么吃头儿。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妈为了让我吃到我爱吃的粽子,用了多大的力气按压几十斤糯米,又用了多少力气一圈圈绑住深绿色的粽叶。
读小学四年级的,我爸在南方一个城市打工,工地附近驻扎部队。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小士兵跑到我爸面前,不笑不说话,递了一支烟,“大哥,你出门怎么都不带个手机,你看我这个手机咋样,还是翻盖的,上档次。”
连忽悠带骗,120块钱,我爸乐乐呵呵拿回了家。那时候手机在村子里还没怎么露过面,稀罕之极可以想象。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十分小巧的波导牌翻盖手机,显示屏幕是那种蓝色背光屏幕,跟现在市面上功能齐全的手机根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
拿回了手机,一家人犯了愁,谁也没用过这种高科技,更不知道去哪里买一张SIM卡,于是那部手机在我家里成了摆设,半个月之后,我爸再次出门打工,托人在市里买了一张SIM卡,才发现这部手机压根就是坏的。
我爸至今还会说起这件事,“那小子肯定以为碰见个傻子,120块钱天上掉下来砸到他脑袋上去了,没给他砸个大包啊。”
“就当长记性了吧,要不以后出门谁忽悠忽悠你,你还得花这个大头钱。”说话的时候,我妈坐在炕上给我爸的衣服缝扣子。并不是我爸的扣子掉了,而是我爸的每一件衣服买回来,我妈都要把所有的扣子剪下来,再用家里的线结结实实地缝上去。
后来读初中时,我爸买了一部崭新的摩托罗拉简易手机,除了打电话发信息,没什么其他功能,电话铃声响起来惊天动地那种。从那以后,我爸除了走到哪里要随身携带手机之外,还要随身携带一张小纸壳,上面写满了电话号码。
回家之后我跟我爸说,“我把你那些电话号码给你存在手机里,你一翻就出来,省事儿,要是纸壳弄丢了,谁也找不着了。”
“没事,就算纸壳丢了,但是咱家的电话号码我忘不了,谁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咱家的电话号码我可记得住。”
所以那阵子,每次回家我又多了一项工作,给我爸更新电话本。有一阵子我跟我爸说,“我给你买个带手写笔的手机,你不会拼音也能打电话、发信息、存联系人。”
我爸说,“好是好,可是第一你爸能学会用这种手机就不错了,那么多功能的手机,我整不明白,再说就是,我全国各地的走,万一手机整丢了,还挺心疼,算了,省省你的钱,留着干点正事。”
读高中的时候,我妈也买了一部手机,欢喜得不得了。
我妈问我,“你看我这个手机能不能照相?”
拿过手机,我看了看手机背面的摄像头,“如果不出意外就能。”
教了一次又一次,我妈终于会拿着自己的手机拍照片,第一张照片拍的就是我。
“我看你的手机一打开就能看见你的照片,我的能不能。”
“能,那我给你照一张,然后你一开手机就能看见你照片,多好。”
“不行不行,我一个半大老太太,照了放在手机里,一翻开就是我,多吓人啊,还是放我儿子的照片,能天天看见儿子。”
那晚坐在我家炕上,我和我妈互相拍着照片。
我妈说,“我怎么看我儿子都那么精神。”
可是我想说,照片里的你好老,暗黑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一点精神都没有。
那阵子我们家小卖店从中间放了一个隔断,前边买东西,后边放几桌麻将,我妈从早上六点开始收拾,一直要等到晚上十二点多才能结束,离不开人,天天做饭吃饭都是上屋下屋来回跑。本来我妈就脑血管供血不足,这样一来更加缺觉,一年时间就老了好多,脸上的斑也多了好多。
我妈的婶子有个宝贝儿子,考上军校,后来留在中国的那一边工作,顺风顺水,成了家族里的典范。
有一次我妈听说,她的这个弟弟给她妈买了一台电脑,两个人在电脑上就能看见在中国那一边的人。为了这件事,我妈还特地跑到她婶子家看了看。
“一个箱子,还有几个小箱子,插上电就呼呼响。”这是我妈对于电脑的第一次评价。
那时候我在读高中,我动员我妈买一台电脑,我妈说现在还能一个月看你一次,等你上大学再说吧。上了大学,村子里那几年多了差不多一百台电脑,我妈终于按耐不住,恰巧那阵子我得了几千块钱奖学金,让我妈在集市上花100块钱买了台电脑桌,装上宽带,我就把一台组装台式机抱回了家。
那几天清明节放假,我打算加班加点把我妈教会使用电脑。
键盘上那些狰狞的“A、B、C、D、E、F、G”我妈一个也不认识,我裁了一张纸,打上小格子,在上面写“a、b、c、d、e、f、g”,能用到的基本按键我都写好,用双面胶小心翼翼粘在键盘上。“QQ”图标让我改成了“聊天”,音乐软件改成了“听歌”,“InternetExplorer”图标改成了“上网”,这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才开始一点一滴拿着鼠标告诉我妈鼠标怎么用、怎么开机、怎么关机、怎么连接宽带。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作了多少遍,我妈还是一知半解,到了第二天再教她的时候,又忘得差不多。
坐在椅子上,我妈不好意思地看看我,“儿子,妈是不是太笨了。”
这句话说得我一下子心好酸,妈,不是你太笨了,而是你老了,你的注意力和学习能力下降了,接受新东西很难了。
放假走之前,我写了一张“电脑使用步骤”,放在电脑桌的小抽屉里,大概内容是:1、开机:①、插上电源。②、按机箱上最大的按钮。③、什么都不用动,等着显示屏亮起来,音乐唱完。
2、宽带连接:①、用鼠标左安建双击宽带连接那个小图片。②、在输入密码那个小框里点一下,看见光标来回跳,输入369852147这几个数字。③、再点击下面的连接按钮。
3、关机:①、用鼠标点击电脑屏幕左下角那个“开始”,然后点“关闭计算机”。②、在出来的小框里点击“关闭”。③什么都不用动,等着电脑不呼呼响的时候,再拔下电源线。
这张纸交到我妈手里,我才放心离开。
昨天我妈给我打电话,我说咱们娘俩视频把。废了半天劲,在电话里说了十五分钟,消费了差不多十块钱电话费,我妈才把“QQ”登陆上去。
我爸妈总说,“明明都是卖给中国人的东西,为啥就非得写几句英语,谁看得明白?”想想也对,电脑、电视、遥控器、衣服标签,铺天盖地的英语说明书和菜单,我爸妈一个字母都不认识。不知天底下还有多少这样的父母,他们想要接触新事物,新科技产品,单单是因为云里雾里的英语搞得头大,哎。
给我妈在键盘上贴拼音字母的那天,我跟我妈说,“这要是小时候,我肯定说长大了我挣钱开个厂子买电脑,给你们特制一台电脑,全是汉字,没有一个英语字母。但是现在我感觉,就连给我爸妈买一台电脑都这么费劲。”
“这话让你说的,好像我儿子多废物似的,你小时候我还没想过能用上我儿子给我买的电脑呢。”
自从家里有了电脑,我和我妈聊天时的共同话题又多了很多,否则很多时候我们在电话里就没有什么话题聊。
从那以后,去我家的人总能看到我妈正襟危坐地在电脑前面,除了看广场舞,就是追时下最热门的电视剧看,他们都说我妈很赶时髦。瞬间感觉“时髦”这个词在村子里变得很简单,也很轻松。我们在城市中苦苦追寻的美丽和帅气,穿在身上的名牌和用的高端产品,纠结自己的发型、身上穿的衣服撞不撞色,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算得上是时髦,而在我们的村子里,会用电脑的人就是时髦的人。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瞬息万变的城市中,接触的人和事千千万万,“简单”这个概念渐渐离我们远去,或者根本就被我们埋进坟墓一样。
过得开心,满足,充满幸福感,这就是时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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