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三十年:九

?

  耿六一进家门,望眼欲穿的全家人自然是欣喜万分,只是听了石朝阳的事还没有结果,才又一个个黯然起来。六奶奶把耿六从头到脚端详了半天,发现他虽然满脸满身的土尘,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就开始埋怨耿六说:“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家里人都急疯了,连个口信都不往回捎,真是越老越不知深浅了。”耿六辩解说:“我都让人家下了大牢了,能活着就不错了,能跟谁去捎话呢?”六奶奶说:“反正你也算是个活死人了,从来不把家里人当回事。”又抽着鼻子说:“赶紧给我把身上的脏衣服全脱了,臭死人了。”耿六裂嘴嘿嘿笑了,嗅了嗅鼻子问:“家里咋有这么一股女人坐月子的味道?”六奶奶慢不经心指责说:”我没说错吧,才出门几天,就把家里的事忘了。”耿六眨动着眼皮想不出什么事。六奶奶说:“可怜我那女子,又给你们耿家添人口了,还是个孙小子。就等着你这当爷爷的回来给起名呢。”耿六眉开眼笑了,就要去看新生的小孙子。六奶奶阻止说:“算了吧,就就你现在的样子,还不把娃娃吓着了。”又唠叨说:“坐大牢就跟立了功劳一样,还不去洗手洗脸,上炕等我侍候你吃饭。”

  当晚,给队里淌秋水的耿光祖回家吃了饭,和躺在热炕头前眯缝着眼睛的耿六,叨叨了半晚上石朝阳的事。耿光祖不无忧虑地说:“看来,我朝阳叔的事怕是凶多吉少,搞不好会坐牢的。”耿六长嘘短叹摇头说:“真要那样倒到好了,我是怕他被人家给枪毙呢。现在的事只要往政治上一挂边,那再小的事都是大事。何况他不仅是贪污,还有变节和欺骗组织三大罪呢。危险了。”耿光祖沉默了,他觉得老爹的话也不是不可能,要是那样,这事就太惨了。这么一想,石朝阳过去待自己的好,就一窝蜂地涌上了他的心坎,不由地暗下决心,自言自语说:“不行,咱们得帮一帮石支书。毕竟人家有恩于咱们家。”耿六迷离的眼睛睁开了,瞅着耿光祖半天才说:“怎么帮?你当我不想帮啊,咱们家是什么身份,要是掺和进去了,对他来说只会越洗越黑。”耿光祖解释说:“咱们当然不行,可以找人呀!我的一个同学听说是县革委会的什么主任。当年,我们的关系可是好得很。”耿六皱起了眉头,怀疑地问:“你的什么同学?他过去能念书,那成分肯定好不在哪,怎么会当上这么大的官呢?”耿光祖悄悄说:“人家那时候就是进步青年,自己入了共产党不说,还差点把我也发展进去呢。”耿六一下子来了精神,把身上的被子一推说:“这可是好消息,得告诉你石大爷,要不然他们家人会担心死的。”耿光祖忙说:“千万不要去说,这同学的消息我还是一年前听到的,现在究竟如何,我还不知道呢。再说,现在又不是过去,人家肯不肯帮忙也很难说。”耿六“噢、噢”了两声,催耿光祖明天就到县上去。

  耿光祖第二天一早出门去了陕坝,耿光德在晌午时来到三队看望六爹。他左膀用白布带子吊在胸前,脸上一道黑青的伤痕,头发乱蓬蓬,面色带着几分浮肿,走路脚步都有点拖沓不稳。耿光德一进屋门,把耿六着实吓了一跳,忙问他胳膊是咋了?耿光德却若无其事地说:“没事,被那些红卫兵在批斗会上打的。”说完了,又小声解释说:“其实没有多严重,我是故意装个样子让世人看呢。”耿六皱了眉头说:“你还是伸出来动作一下,让六爹看看。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耿光德没有照做,只是很肯定地说:“六爹,我真的没事。我还担心你,去了县上是不是也挨打了?”这一问戳痛了耿六,先愤愤,后又淡淡地说:“挨一两下打怕甚,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是砍头又能咋样。”耿光德反而生起气来了,仇恨地说:“六爹,你说城里来的娃娃是不是都是鬼转来的,他们打人就跟踢皮球一样,咋就没有一点人性呢!就说我这胳膊过去受过伤,他们不相信,硬要坐我的飞机。要不是我装死,他们真敢给我撇断呢。”耿六叹息说:“谁知道,反正这世道不正常的厉害呢。那么多的老革命,说打倒全打倒了,别说咱们家人了。”

  这一说,叔侄二人谈开了石朝阳的事,六奶奶的午饭就做好了,端到西屋的炕桌上。耿六看见吃的想起一件事来,问耿光德家里现在不缺粮了吧?耿光德说:“这两年好一点了,就是细粮太少,粗粮吃得人拉屎都不通。肚子里尽生虫子。”耿六边举筷子边说:“就怕朝阳这一出事,再换上个二砍刀货,让人们饿上肚子傻向国家交粮,那就麻烦了。你们还是早做点打算才对。”

  吃罢了午饭,耿六和耿光德关了屋门,把平日里憋在肚里的话说了个够。特别是耿光德,本来就是到六爹家倾诉来了,他把西村东村批斗自己的事一桩桩说了个遍。这一说就说出了两档子事情,一是驴坟里的驴尸失踪,原来是被五队的一户人家在埋了后第二天晚上偷回去给吃掉了。二是耿家原来在西院里养的那只大黄狗,在耿福地出事后,被几个无赖汉给弄出去吊死在柳树上,同样当了人们口中美食。耿光德骂骂咧咧说:“这些事当年家里人都不知道,现在却成了偷人贼忆苦思甜的光荣事,更成了咱们家的罪过。这他妈的算什么事啊!”耿六是认识这两个道破迷事的人,只不过没有那么大的记忆触动。他冷笑说:“这真应了古话贼不打三年自招的说法了,不过这些牲口事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别人爱翻腾就由他们去,咱们不能去认真。”耿光德说:“我当然知道了,就是觉得心里憋气的恨。”跟着长吁了一口气,说起了另一档子事。“六爹,你跟石广老婆子说一下,看能不能再给我们家二女子在三队寻个婆家。她年龄也不小了,该考虑这些事情了。”耿六连说不行,说:“石家现在自己连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哪还顾得上管别人家这些闲事呢。再说那石老婆子,现在不比从前,仗着儿子的影响什么事都好说。那一家人现在比咱们家还倒霉呢。”耿光德拍着自己的脑袋,自怨自艾说:“瞧我活成甚了,刚还说的话就忘了,这脑子简直快成猪了。”耿六说:“这事完了让你六妈找机会吧,她现在跟村里的女人来往的好着呢。”耿光德应承着,说下午出工时间快到了,自己得回村里参加劳动。临出门时,耿六嘱咐耿光德说:“巧珍现在精神压力大得很,再有什么批斗会的时候,你要多操个心眼才是。唉,一个女人家遭这些罪,还得拉扯两个娃娃,不容易啊!”耿光德答应着走了。

  再说耿光祖一早到了公社,等公共汽车时,就遇到了一个熟人,两人一聊,他才知道自己要去找的那个同学,早被别人赶下台,轰到不知何处去了。没了这个目标,去县城便毫无意义,耿光祖便在公社看望了两个熟人,被留着吃了午饭就往家里返,半道上碰见了低着头匆匆赶路的耿光德。两人一照面,各自愣怔了一下,互相说了情况,耿光祖的情绪就更低落了。兄弟俩分手走出了一段路,耿光祖突然想起一件事,返身追上了耿光德说:“光德哥,我听公社的人说,县里最近挖出一个潜藏的台湾特务大案,咬出一堆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咱们还是多注意一下才是。”耿光德有点发懵,说:“这事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耿光德诧异地说:“现在这地方上,什么坏事人家不跟咱们家联系呀!何况是国民党特务这样的大案子。”耿光德脑子嗡嗡响,嘴里含混地自嘲脑子不好使了,就跟个猪一样了,一边“噢噢”应答着走了。耿光祖站在那里,望着这个原本就不太刚强,现在被一波又一波政治运动给搓磨的有点神经质的哥哥。再联想到石朝阳所处的危险而又无助的境况,他一时也有点恍惚起来,究竟谁比谁更可怜更悲哀呢!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何时是个头啊?

  耿光祖一路思想着,走回了生产队,走进自己家的院子。院子里两个娃在耍一堆细粘土,见了父亲,一块亲情地围了过来。闻声,窗前就现出了坐月子的姣姣的脸,耳边就荡起了他的第四个儿子的啼哭。

  当天晚上,耿六和耿光祖一起来到了石广老汉家。躺倒在炕上的石老汉,神情一会儿迷迷瞪瞪,一会儿又神神叨叨地拉住耿六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呜咽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耿六安抚一通之后,才听明白老汉说自己不能睡觉,一睡着就全是儿子受灾受难,龇牙咧嘴痛苦哭喊的样子。耿六只好说了一堆吉人天象,大难过后见祥和的愿望话,来安慰这如老屋子失去房大梁的一家人。耿光祖则叫了石朝阳的大哥,一个蔫了吧叽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两人在另一间屋子里,把得失利害分析了一通,要他隔上一段时间往县城跑一趟,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兄弟,顺便能了解一下情况。

(https://www.biquya.cc/id37491/2238344.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