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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豆的油灯映照下,早已经吃过晚饭的耿六,手里拿着旱烟锅子却不吸,歪着头好象刚生完气一样。六奶奶盘腿坐在炕头前,也是一脸的认真劲。姣姣却坐在地上的一隅,嘤嘤哭泣。这意外的气氛与情形,让耿光祖和耿彪都愣在了门口。一番交流,耿光祖从耿六的嘴里知道了白天发生的事,顿时被气懵了,往姣姣身边的凳子上一坐,半天不说话。耿彪无声地站了一阵子,突然宽慰大家说:“没事,我送他们到南边大路上时,把这件事情给结束了。他们再不会来了。”全家人顿时都挺了一下身子,没等耿六说话,六奶奶冲着耿彪气冲冲说开了,“我答应了人家的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不算数呢。你说,谁用你来管这跟你无关的事情。上午一回家里,我就看见你不对劲,你这是谋得什么心啊。”耿彪没有恼,反而一本正经地说:“干娘你说对了,我就是谋着一个大心思呢。”看着全家人惊疑的表情,他不急不忙继续说:“干娘,我和姣姣从小一块长大,我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姣姣了。所以,我才跟着你们,连丢失的我娘都没找,才来到这里。”耿光祖急了,呼地往起一站打岔说:“杜彪,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耿彪不理会耿光祖,继续看着六奶奶说:“干娘,我今天要认认真真地当着全家人的面,向你和干爹,还有光祖哥表明,这一辈子我就喜欢姣姣,我要娶她过一辈子。”此言一出,墙角处的姣姣,和六奶奶几乎同时惊出了一声:“啊。”耿光祖则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
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而且是从自己的身边冲出来的,这让耿光祖叫苦不叠,也让耿六和六奶奶都乱了阵脚。他们中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闲心不操的主儿,会谋下如此一档子让人心惊肉跳的大事。对于耿彪来说,这一切的产生也非常突然。就在前一天他还懵懂未醒,只是当日上午回家里,看见了脸色由红转白的姣姣,才闪电一样生出了这个念头。也因此,他威胁那个媒婆和年轻人时,才会那么粗鲁。回到工地上后,人干活也就没了力气,一门心思沉浸在胡思乱想当中。他跟家里人说起这档子事时,才编排出从小到大就喜欢姣姣,和什么娘丢了不找之说。
耿彪的要求六奶奶自然不会答应,耿六也摇头锁眉不作声,夹在事情中间的姣姣,原就哭得心伤神悲,现在更是啼不成声,站起来飘飘摇摇跑出了家门。六奶奶担心女儿,叫了两声不应,忙让发蔫了的耿光祖去看一看。耿光祖正好追出屋外,循着姣姣的抽噎之声追了过去,把一堆尴尬与错乱留在了家里。耿彪见状,也说要去找姣姣,还说有好多话要跟她说呢,并保证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欺负她了,他要保护她一辈子。六奶奶颤声叫住了耿彪,说你不要去欺负她了,你也不要愣头青翻腾了,回你那屋里躺着好好冷静想想去。耿彪辩解说这有什么好想的,说自己早想好了,而且要跟姣姣在今年冬天就结婚。
不说家里的僵局,只言耿光祖追上了姣姣,先骂了一通耿彪发神经了,又宽慰了一堆好话。姣姣止了哭泣,哀怨地埋怨说:“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这都怪你不好。”耿光祖默默地接受了,两个人在黑暗里站着。乡村之夜除了偶尔几声狗的狺狺之声外,便是铺天盖地的蛙声,和天空中亮如剑尖,光华四射的星辰。耿光祖鼓起勇气拉住了姣姣的手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先不要过珍嫂那边去,就到村外走走吧。”姣姣乖乖地服从了,透过手臂,她感觉到了耿光祖身体的振动。两人走出了村子,走到了那片倒映着幽暗的天光,同时亮出梦幻色泽的海子边。这里正是姣姣当年上来时,耿六牧羊的地方,也是夜深人静里,让人觉得最为开阔和安全之地。耿光祖说:“姣姣,你先在海子里洗洗脸吧。”姣姣不想放开耿光祖的手,孩子气地说:“这都怨你,我真想就这么把眼睛哭瞎了才好。”两人牵手来到干燥的地方坐下来。耿光祖说:“姣姣,我最近忙着工地上的事,对你关心的太少了。”姣姣负气地说:“都是大人了,又不是小时候,还得谁关心谁呢。”这一说,耿光祖接二连三回忆起了山上的童年记忆。姣姣的情绪稳定了,身子不知何时靠在了耿光祖的胸前。耿光祖的臂膀像一个粗壮的箍子,搂住了姣姣挺直的颈项,和平实圆润的肩膀。两人一直坐到了半夜,说了许多掏心窝的话,原来彼此之间的爱,居然是各自由来已久的一桩心事,只不过包藏在一张纸里罢了。
第二天,耿光祖和姣姣趁耿彪不在家里的时候,向六奶奶和耿六公开了他们的感情。两位长辈倒没有像耿彪提出这种事时那么吃惊,只是你看看我,我等等你,半天没有表态。六奶奶心里麻烦地说:“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东西,就会给大人出难题。这么多年没人说,一说就又是外面又是家里凑热闹。我不管了,管也不顶用,你们现在都翅膀硬了,爱咋咋去。”耿六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咋跟耿彪说呢,那是个愣头青,要是闹起事来,还不翻了天了。”耿光祖胸有成竹说:“耿彪我去跟他说,你们不要操心了。他那是一时心血来潮瞎胡闹呢。”姣姣幸福地看着耿光祖,一直不言不语,听着家里人说话,想着自己也要做点什么。
偏在这时,耿彪回来了,一进门就嗅出了家里异样的气氛,他看看耿光祖,又瞅瞅六奶奶,突然发难责问说:“姣姣,昨天晚上,我在二嫂家外面,等到那么晚也没见你。等我回来半天,光祖才回来,你们干甚去了?”耿光祖平和地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姣姣从来都把你当亲哥哥看待,你却说了那么个想法,要不是我追得快,还闹出大事呢。”耿彪猛地一挥手说:“打住,我咋听你的意思不对劲啊。你是说我就不能爱姣姣了,这是谁规定下的啊?”姣姣脸又胀得通红,嚷说:“杜彪,你要是还这么说,我以后连哥也不认你了。”耿彪说:“不认正好,我更好名正言顺了。我给你们说,我杜彪从来不谋事情,谋下的事你们谁也别想改变。光祖,你不要给我瞎掺合,小心咱们弟兄没得做,还成仇人了啊。”耿光祖呼地站起来,骂说:“你简直是放屁。你以为你是谁,想爱谁谁就要爱你。姣姣的事我还管定了。”耿彪拉下了无赖汉的嘴脸,挑衅说:“嘿,给我来这一套,你当我怕呀,有本事咱们现在到外面练练去。”耿光祖毫不示弱,大步就往屋外走,却被姣姣给出手拉住了。六奶奶,尖了嗓子骂说:“你们都给我滚,想不到一个个越大越不懂事,自家人还想打架斗殴,真气死我了。”话没说完,人捂了肚子唉哟哟叫唤起来,一家人闹腾劲顿失,注意力都转到了她的身上。
耿光祖和耿彪两人由此结下了疙瘩,晚上睡在一起,也不似过去那样亲密无间了,各自背对背,谁也不理谁。耿光祖还是想通过交流,来化解两个人之间的问题,采取的办法也是直来直去,直白地讲了自己与姣姣的感情,和彼此相爱的现实。耿彪无动于衷,脑子里一根筋转不过弯来,坚持说:“是我先提出来的,你后来掺和。再说,凭什么让我让你呀。这事我是认定了,姣姣是我的人,谁都别想抢走。”耿光祖耐心地说:“可姣姣说他只把你当亲哥哥一样看。这意思你明白吗?”耿彪从炕上坐了起来,气呼呼说:“那也是你教唆她的。我会让她改变过来的。”耿光祖不奈烦地丢了句:“不可理喻,这是爱情,强扭的瓜不会甜。”耿彪较劲地说:“对了,我就要强扭。如果干娘要是不同意,我就要大闹天宫,把咱们家所有的秘密都公开出去。”耿光祖被气得无话可说,又不能不说,“你真是个愣头青,告诉你,我绝不会让步的。你要是敢那么做,对你也没有啥好处。你在太阳庙一天也别想再呆了。”耿彪说:“我怕什么,鱼死网破,头破血流。”耿光祖说:“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无赖,我真想揍你。”一个揍字,惹得耿彪从炕上跳起来,“揍我。我还想揍你呢。走,咱们现在就出去比试一下。”两人越说越有火,都跳下炕,穿着大裤衩来到了院子里,最后跑到了住处东边的一片盐碱滩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拳来脚往地斗了起来。耿彪力大,耿光祖灵巧,加上夜色掩护,各自又使的一个师傅的套路,拳来脚往到后来,谁也没占上便宜,也没分出个输赢,最后累得精疲力尽,在地上横躺竖卧了半天,觉得怨气得到了化解,才罢手回家睡觉。
打归打,耿彪还是咬定主意不放松,无论六奶奶和耿六如何开导,就是要娶姣姣为妻,还把那种威胁赤裸裸地搬出来,说家里人如果还不同意的话,他就要去公社自首了。吓得六奶奶和耿六没了主意,又只能好言相劝,极力安抚。姣姣更是连家都不回了,只拿了粮食和油盐,在焦巧珍那边又吃又住。耿光祖给家里的主意是要冷处理,用时间来消磨耿彪脑子里的魔障。
这时的大队盖房工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耿光祖留下了一些技术能手,把一帮子苦力发遣回各自的村里。正是七、八月的暑热日子,这帮受苦的人一直和泥土打交道,现在终于收工了,一个个嚷着说要到乌加河里去洗澡。此时的耿彪已经成了这帮人心中的领头人物,他嚷嚷的也最凶,于是十多个泥头泥脑的家伙,扔了工具,往乌加河而去。到了河边,才发现上游发洪水了,水势汹涌,而且泥沙滚滚,柴草乱漂,有些胆小的就怕了。耿彪干脆领着大家来到了那处海子边。由于正值夏季灌溉季节,排水多进了海子里,水质虽然变清了,但原来很浅的地方,也变得深不可测,深的地方就更让人们胆怯。
耿彪先就脱得一丝不挂,胸口处就露出了一片黑毛,腿档里的宝物更是乱蓬蓬一堆。好多的人都或瞟或扫或瞄着看他。耿彪不好意思了,骂说看什么,男人连男人的东西也没见过,一头便钻进了水里。等他在水里泡了半天,到深水处游了一趟回来,发现耿光祖也过来了,穿了个大裤衩,正试探性地往水里走。耿彪一时忘了那档子事,开玩笑说你又不是个娘们,耍水还穿裤衩子,是不是鸡*有问题啊。岸上和水里的众人都轰地笑了,耿光祖扑嗵一声往水里潜去。
那一天人们耍了很久,都不愿从水里出来。耿彪仗着自己水性好,游得最为放肆,从深水处几次来回。耿光祖提醒他说:“你不要愣大胆,还是注意点安全才好。”耿彪吹牛说:“黄河我都敢横渡,这么点小水塘,球事也没有。”耿光祖往岸上去,耿彪又往深水处游,人们各自嬉耍着,有的还搓洗着身上被水泡起的泥垢。游到深水处的耿彪,一会儿仰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立水,那副得心应手的好水性,让人看了都羡慕。他从一入水就没有上过岸,深处的水温低,耍的时间长了,他的右小腿肚子猛地筋脉抽动,脚丫子更是揪成了一块。疼痛瞬间俘虏了耿彪壮硕的身体和好水性,双手扑腾在水面上挣扎了片刻,叫出一声:“哎呀”,人便沉入水中不见了。附近的人以为耿彪故意耍呢,也没理会,岸上的耿光祖反而听到了,他注视着那处水面,半天不见耿彪出来,喊了一声众人赶紧救人,自己早跳到水里飞快地游过去。
没有人敢进入那片深水地,只是你喊我叫在周围,耿光祖扎到水里,睁开了眼睛寻找耿彪的影子。只是他几进几出,几乎绝望的时候,看见了在水底如一块浮游生物一样的耿彪,手脚好象还在动,但幅度明显已经没了力气。耿光祖来不及到水面换气,潜过去一把抱住了耿彪。受了外力的耿彪,最后的挣扎反而很迅速,力气也大的惊人,胡抓乱揪反抱过来。挣扎中几口水灌进了耿光祖的嘴里,他双脚用力在水底的泥里一蹬,带动两个人往水面上露了一下头,换了一口气,又沉下去了。如此几次,耿光祖终于带着像章鱼一般贴在身上的耿彪来到浅水区,在众人的帮忙下,一起被抬到水岸上。耿彪被人从耿光祖身上分离下来,抬放在一处斜坡处,又是挤肚子,又是倒提腿的进行抢救。
筋疲力竭的耿光祖嘴里也往外吐着清水,喘息不止,脑子昏昏沉沉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
耿彪死里逃生被救活了,只是人受了水的呛害,变得有几分痴呆,在家里养了几天,才算完全恢复过来。他绝口没有再提婚姻之事,但也没提耿光祖的救命之恩,好象一下子忘记了那档子事。面对过来看他的六奶奶,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娘,便没了后话。六奶奶安慰说:“没事,年轻人受这种难,是老天爷给的一个劫。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耿彪突然呜呜咽咽抽泣起来,说:“娘,我亲娘她是不是死了,那天我在水里快死的时候,看见她就在我前面,还叫着我的名字要我去找她。”六奶奶说:“快不要胡说了,那是你灌水灌的出现幻觉了。你娘是个有福人,才不会出事呢。你大概是想你娘了。”耿彪说:“娘,你说的对,我就是突然很想我娘,我得去找她才是。”这话触动了六奶奶的心事,双眼垂泪,伤感地说:“我也很想你娘,真不知她现在如何。你这个想法,我早就有过了,就等你长大着呢。”
听说耿彪要出门寻亲娘,耿光祖倒有点不舍之意,歉疚之情。他和姣姣一起过来挽留。耿彪去意以决,说:“咱们兄弟姊妹一场,现在都是大小伙大姑娘了,大家好聚好散,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耿光祖不太自然地问:“你走,不是生我和姣姣的气吧?”耿彪斜吊了双睛,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嘴一抽笑了,大咧咧说:“看你们俩那小心眼的样子,把我想成啥人了。”耿光祖用拳头在耿彪的右肩窝处一杵,说:“男子汉大丈夫,不生气就好。”又感叹说:“我是没办法,要不然真想跟你一块,到外面闯一闯天下。”耿彪说:“哪可不行。你要对姣姣负责,她、她、她将来肯定是个好妻子。你要好好待她。你们会幸福的。”一句话,说得姣姣哭出声来。
说走就走,第三天一早,耿彪背着行包,带了点钱和干粮,手拿一根打狗棍子就动身了。耿六一家人相随着送到村外的路口。耿彪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回身冲着大家一抱拳,二话没说,带着年轻人做作出来的洒脱和超然的架势,毅然上路了。六奶奶流着眼泪说:“彪儿,找不上你娘就早点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找上了,你娘想上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一句话让耿彪装不住了,小伙子回转身,跑到耿六和六奶奶面前,跪倒就磕头。
杜彪,这个翠花山上杜二爷的后人,洒着热泪离开了生活了七年之久的太阳庙,在耿光祖和姣姣一程又一程的送别中,踏上了寻母的归程。
耿家少了一口人,也少了一个节外生枝出来的难题,生活重新平静下来。只是上门来向姣姣求亲的人,如绕花而飞的蜂蝶,你来我往不断。六奶奶先还微笑着解释,后来就一口回绝,说自家闺女儿已经有了人了,这个冬天就要吃喜。
耿光祖和姣姣的关系一公开,村里戏谑的议论蜂起。那些个君子好逑的年轻人,感觉自己骚动的爱情梦破了,都说耿光祖这个家伙,近水楼台就先得了月去了。有人还妄言说:“谁知道这一对干兄妹之间,一直就生活在一块,那关系怕早就不干不净了。”也有人歪打正着地分析说:“耿彪的出走,就是因为兄弟俩争妹子闹矛盾的原因。”村里上点年纪的人见了耿六说:“你这个老家伙真有手段,自己霸占了人家的娘,还把人家的女儿占给了自己儿子,太灰了吧。”耿六嘴上哈哈一笑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名正言顺,省心省事。”心里却说:“你们他妈的知道个屁,这都是天意的安排。”
冬天,在一个黄道吉日里,耿光祖和姣姣拜了花堂,吃了喜,合了枕,圆了床。这种娶母,儿娶女的家庭结枸,使耿家成了较过去更为亲爱的一家人。而寻母的耿彪却是一去没了消息,这让六奶奶念叨了好久,才慢慢地抛开了那份徒然的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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