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月初十,是耿光亮的婚姻大典之日。
这一天秋高气爽,温暖的老太阳照着河套大地,显得慈父一般的亲切。天空中飘浮如棉絮的白云团,压得很低,缓慢往东行走着。在大院外的树林中结巢的花喜鹊,和凑热闹的人们一样,叽叽喳喳喧闹不已。
太阳庙村里的老少爷们,在头一天都被耿福地请到家里来,其中有一半是从老荒地上来的真正的老乡。只所以这样安排,耿福地和老伴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人再富有、再发大财,也不能忘了穷得时候那些个老乡亲和老朋友,耿光亮对此初时有点意见,他说自己请得人就够多的了,还有一些人可能会不请自到,加上女方的一些戚人朋友也要来,场面就太大了,怕弄不好搞砸了。耿福地想儿子是不是怕这些人来了,一个个穷酸的丢他的人啊!要是那样自己反而更加坚持了。耿光亮也就再没说什么。
上午,婚礼按计划开始了,提前的采购安排,和一些礼仪主持等人物,都各自承担起了责任。十时左右,耿光亮娶亲的黑色轿车挂着大红喜字,装饰着彩条花束,缓慢地停在了耿府的大门外边。轿车两边同行的马队,和一些骑自行车的人一起尾随而至。所有的人全都是一色的行头,一个个光头红脸横肉还是让人刮目。更远的路上,可以看见来赶事宴的人头还在往过来晃动着。跟着轿车来送戚队伍庞大,车子一停,他们就随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捅了过来,簇拥又是喊又是叫,不让从车里出来的耿光亮接新娘。从太阳庙过来的老乡亲门,有些婆姨女子,还有许多的小娃拼了劲的往前挤,双方一时间涌在了一起,场面就显得很乱。
这天请的代东家叫牛三山,是一个大个头人,身着一条长衫,长条脸,扫帚眉,一条龙鼻直贯门面,平而薄的嘴唇阔大且不外显。他是镇上主持婚丧嫁娶有名的老能手,先一直不露声色,关键时候,突然从长袍下揪出一个袋子,把扎口一扯,空里扬了起来,飞出无数的彩色糖果,和当时市面流行的小硬币。娃娃女人们的视线被吸引了,互相挤着去接去捡,热闹顿时转移了目标。牛三山挤身到耿光亮的身边,催促让快点答应条件,请新人进门。送亲的人大多不为刚才的糖果小钱所动,坚持要三百现大洋的压轿钱。耿光亮满口答应,可着了新装的他当时手头又拿不出来。管家赵年及时赶了过来,拿出三个金元宝,往压轿的三个小儿手里一塞,送亲的人们这才眉开眼笑地放行了。耿家高大的门庭前,顿时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炮仗声。
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安放在两个年轻人抬的花轿上。身为新郎的耿光亮,头戴大戏中的状元花魁,身着红绸布裁成的长袍大褂,在一帮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拥裹之下,先到聚坐了本地乡绅的东院亮了一面,然后到坐满了来路不明,江湖习气非常明显的一批人的西边院子走了一遭,最后来到满是老乡亲的后院,快步绕了一下,就把新娘抬到了新房中。
轿子所过之处,人们的反应不一。东院里聚集而坐的人们,热热闹闹指指点点,但很少有人走动或靠近载着新郎和新娘的轿子。西院的人们则有点放肆,有过来与耿光亮为难的,有吹口哨打哈笑的,也有说浑话放野调的。只有老乡的这一片,年轻人多被吸引到了门外,留一些年长之人,看着他们眼里昔日不爱受苦,只知东跑西窜的耿光亮,现在居然混得人眉溜眼,娶回了公主一样的娇小姐,又是羡慕又是红火,所以纷纷地想凑近了来看,只是没等人靠近,轿子已经一溜风的闪了过去,留下一片啧啧咂咂之声。
耿福地这时走了过来,安慰老乡们说:“等一会儿在前面的大院里举行典礼仪式,请你们大家都过去,看看我们光亮媳妇俊不俊。”有人接话说:“看把你美的,俊不俊那也是人家光亮的媳妇。你当老公公的今天可是鼻子比脸大,不要丢丑啊!”众人听了轰起一片笑声。
典礼仪式开始了,场地设在大院最开阔的主院里,那里临时搭起了一面足有三米多高,五米多宽的背,景墙,上面画着龙风呈祥的巨大图案,点缀着七彩斑斓的大花朵,彩绸条,子,两边还悬着一幅一尺多宽的对联。牛三山早已等候在一边,有鼻子有眼地按着规距,安排着例行的事项。两位新人在三邀四请后,耿光亮拉着盖着红绸子的新娘来到现场。耿福地与耿候氏也被请了过去,头上戴着古代县太爷的戏帽子,身着长袍短褂,人虽上了年纪,但一身彩气把红胀的老农脸,对比的不那么显眼了。等相关角色到位,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把场子包围出一个长圆形的空间,当中放着红地毯,摆着司仪桌,放着花生、红枣、糖果、彩纸等物。耿福地老俩口坐在了大幛子的正中处,牛三山站在一边吆喝着说:“今天,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也是个大喜的日子,天清地爽人高兴,齐来见证我们的新郎耿光亮先生,和新娘焦巧珍的结婚大典。下面请大家安静,由我来先进行在坐重要人物的身份介绍。”他向着耿福地老俩口,用手比着毕恭毕敬地说:“这两位一脸福象而又慈祥的老人,是咱们新郎的父母双亲,也是咱们新娘马上就要相认改口的婆婆公公。是他们老俩口在二十五年前,为咱们陕坝镇创造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人们被他的用词逗乐了,哈哈笑成了一片。等静了下来,牛三山才接了前言继续说:“大家不用说,都知道这个人物就是今天的新郎官耿光亮,咱们三县联防的保安大队长,暂时的代理县长,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的优秀人物……。”一篇洋洋洒洒,充满了歌功颂德的介绍词,没有稿纸,完全是牛三山即兴而成,讲到妙处,不时引发人们的大笑。
当耿光亮揭去新娘子头上的大红彩帕,让一直神秘的新娘亮出了脸象。众人故意夸张地“哇”地叫了一声,各自心里品评着他们的判断与评语。种地的老乡们觉得她有点瘦了,不过幸亏是个大家闺秀,要是在乡下,下地劳动怕是连锄也拿不动吧。在一帮插科打诨,言语粗野的年轻人眼里,新娘眉眼虽有点单调,但面色白净,那一身的细白嫩肉可想而知。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在后套这块粗风砺雨的土地上,能有这么个娇小姐陪着,当然是一个满足了,只是行走江湖,骑马打枪她肯定是不够格的。还有一些上年纪的人,大多围在边外,他们的眼睛更多的是人生的挑剔,首当其冲的便是对新娘瘦弱的怀疑,猜度她将来能不能生出个一男半女来。人们的这些个想头很快就被牛三山又一嗓子吆喝给吹走了,新郎新娘要拜天地了。这一拜就连成了串,先是天地,后是父母,然后是夫妇对拜。围观的年轻人乘机开耍,场面一时间被闹得七零八落,牛三山都有点控制不住了。耿光亮的眼色一使,几个年轻人从人群中往出一站,三两下就把没了规矩的一帮子人推了开来。随了又一阵子糖果花生枣类的临空飞撒,在几个大汉的护送下,耿光亮背起了新娘子,三躲两闪,毫不费力就入了洞房,完成了他人生大典中重要的一步。
喜事的午宴开得比较迟,但摆满了三处偏院,和十几间居室。守大门的家人来偷偷跟耿光高说,外面还有几十号没被请,但过来了的人也要进来,怎么办?耿光亮想了想,让全都拒在了大门外面。他怕这些人中间,有讨吃要饭和别有用心的角色。还有家人看见那位翟少爷,似乎也不甘寂寞地来到远处,像个树桩一样往大门里张望着,似有想回来的意思。这个家人没敢跟耿家的人说,后来发现其不知了去向。
进行完仪式,耿光亮领着父母和新婚妻子,耿光德端着酒盘,牛三山跟在身后,从最贵气的东院开始,转着桌子敬酒,介绍那些个有头有脸有身份、又是耿福地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大小人物。新郎新娘都不喝酒,但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把新人嗅过的杯中酒,一点不撒地全倒进了自己瓮一样的肚子里。耿福地对这些人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听儿子介绍,点头或拱手感谢光临。轮到给耿光亮当年学徒的那家商号老板敬酒时,耿福地歉意着当初的不是。没想到对方对耿光亮表现的有点诚惶诚恐,一份祝愿中,反过来表达了更多对当年的歉意。耿光亮反而很大度,很恭敬,特意跟这位老板多寒喧了几句。耿福地对儿子居然交往着这么多地方显达而吃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儿子究竟有何能奈,就能结识这样一些人物圈子!
耿福地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女亲家焦万成。
从东院出来,牛三山问耿光亮接下来先敬哪一院?“当然是我爹的老乡亲们了。留下后院那些主们最难缠,最后再进行。”耿光亮想也没想说出的话,让耿福地非常满意,心情就从胡思乱想的失落中转了出来。
到了西院,牛三山的吆喝声随人到,正吃酒饭的众乡民把目光齐刷刷聚了过来,随着一两个人的起立,除几位年岁己高的老人外,大家都跟着站了起来。在坐的耿光亮自然大多都认识,人们有祝贺的,也有恭维的,还有打趣的。有个愣头小伙子开玩笑说:“光亮,小时候咱们刚来,你到处掏鸟窝,今天娶了媳妇,再不用干那营生了吧!”耿光亮哈哈一笑,应说:“干,怎么就不干了。等有空的时候,回到太阳庙咱们再在一起掏鸟窝。从老荒地就跟着上来的石广老汉,捋着山羊胡子说:“光亮,你现在可是年轻轻的就大富大贵了,可不要忘了咱们的太阳庙啊!要经常跟你爹一起回去啊。”耿光亮嘴里“那是,那是”答应着,转到了胡广平的坐位前,恭敬地叫了声:“胡叔,侄儿能有今天,可都多亏了你老的昨天啊。”胡广平笑说:“娃,还是你自己有本事,好好的努力哇,将来还要前程无量的。”在耿福地的要求下,耿光亮坚持敬了胡广平四盅子酒,临了安顿说:“胡叔,我知你生意忙,有空的时候多来家里,跟我老爹多坐一坐,你们在一块共同的话多。还有,有什么事你尽管跟我说,侄儿一定有七分的力,使十分的劲。”胡广平很是感动,连说谢谢。
由于人多嘴杂地方挤,牛三山又一声吆喝,余下的人便被招呼着,一起接受了主家一家人的敬酒心意。
转到西边的院子里,酒已经喝了不少的人们,有的红头胀脸,有的言语激烈,还有的东走西窜,与知己一起联络友谊。耿光亮对牛三山说:“这边的人杂,你不要过多理他们的茬,礼数不到也不怕。”耿福地说:“看这娃说的,那哪能呢。今天这日子里,就讲究个礼,既然都是你的朋友,那就一定要认真招待好。”耿光亮说:“爹,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些江湖客,要是过分地缠酒了,麻烦事就多了。”耿福地看了看也就不说什么了。
一进院门,牛三山的大嗓门一喊,喧哗的众人静了下来,跟着又稀哩哗啦嚷开了,有个尖嗓子说:“大家注意了,新郎官耿队长来敬酒了,弟兄们可得耍一耍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耿光亮冲着众人抱了抱拳,故作疲倦地说:“今天弟兄们能赏光,来为我祝贺结婚大喜,耿某人领了诸位的人情了。我今天的心情你们也都知道,酒我不会喝,心可是有目标的。你们要是胡来,误了我入洞房,那我以后可要给你们划道道了。”众人哗地一笑,从酒桌上就挤出两个人来,上来拉住了耿光亮的手说:“徒弟,师傅可是不远路上来给你道喜来了。”耿福地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位正是昔日上过家里去的冯全。耿光亮并不太热情,跟师傅握了握手,道了声谢说:“来了好,来了好,一定要多吃多喝。要是不忙,住两天再走。”冯全说:“徒弟,你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师傅前两日到衙门里去找你,愣是让那守门的鬼给推了出来。”耿光亮敷衍说:“那他们肯定把你当外人了,我回去再训他们,下次去了,打死他们也不敢了。”冯全听了高兴,冲着耿福地龇着一嘴乱牙说:“老爷子,我冯全当年没说错吧。这光亮可不是一般的人。瞧瞧,这才几年时间,就已经少年有为,了不起了。”冯全一引头,又有几个人涌了过来,牛三山吆喝说:“诸位,大家就不要往起站了,也不要过来了,耿大队长刚才说了,他们全家人来给大家敬酒,现在请大家举杯,为弟兄们的情意天长地久共饮一杯。”院子里顿时举起一片酒碗来。也就在这个时候,耿福地的眼光一瞥,瞅见了一副面孔,顿时惊讶的脸色都变了。耿光亮没有注意到,把跟在身后的替酒汉子往前一让,冲着大家说:“为了给大家助兴,我今天把一个奇人留下来陪你们,有谁能把他喝倒了,那他就是陕坝第一喝酒的能手,陕坝酒厂的酒可就永远让他白喝了。”
耿福地原本准备喝了手里的酒,这一惊就没了心思,他跟着耿光亮出来,父子三人和牛三山一商量,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看着耿光亮走了,耿福地叫住了大儿耿光德,悄声说:“光德,爹怕是人老眼花了,我咋从西院的来宾里边,看见那年在三盛公路上抢咱们的一个土匪。你再去看一看,这究竟是咋回事啊?”耿光德听了也很吃惊,偷偷转回西院,不一会儿出来冲着老爹说:“就是那个家伙,油腔滑调,一点都没变。”耿福地说:“咱们赶紧去问问光亮,这些人不要是来采盘子,谋心不善哇!”耿光亮正好走了过来,听了老爹的话,他只是“噢”了一声,并没感到多少意外。耿光德说:“光亮,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们在这里出现,怕不是好事情,你还是当心点吧。”耿光亮说:“没事的,不瞒爹和哥,我现在干得这工作,就是保一方平安,那是要跟方方面面三教九流的人们打交道,没有这些人的合作,我的工作任务哪能完成得了。你们说的这个人,我一会儿把他叫出来,要过去真是他们干的,让他们把东西还回来就是了。”耿福地听了愣怔了半天,才徐徐地说:“东西还要什么,你跟这样一些人来往,爹怕你今后的日子终究也安稳不了。”耿光亮笑了笑说:“爹,干啥有啥的道,土匪也是人,我现在就把他们拿得服服贴贴的。有时候他们还能帮我的忙呢。”耿福地忧虑地摇了摇头走开了。
耿光亮的结婚大典,是老荒地耿家一脉有族谱记载以来,最为豪华气派的一场婚宴。据说连埋在祖坟里的那个封过举人的老祖宗,也没有摆过如此规模的宴席。光出席宴请的人就达五百多人,加上前前后后陆续而来的人,总数算起来足有一千还多,时间更是延续了五天五晚上,一度喝得陕坝酒厂的酒供不应求。酒鬼们遍地撒尿,西北风吹了多日,那股酒味和骚,味都没有散去。耿家所收礼金创当时记录,达到十万现大洋之多,还有许多人是抬着各种绸缎古玩而来,耿家腾出的两间大库房都塞得满满的,一些牧区来的人,送上的是十多匹一流的骏马,更有一些怪人送来了大麻、烟膏。据说,耿光亮还从各地组织来了一批妓,女,专门在镇子一角空出来的军营里,免费服务那些个来客中的花心之人。
对此,耿家后人在讲述时,总是对前面光灿灿的内容大讲特讲,对最后这点避而不谈,但他们一至公认这场婚礼,是耿姓家族中最辉煌的一段家史。只不过这种说法都是多年之后才被重新提起的。
(https://www.biquya.cc/id37491/222682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