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土魂 > 在路上: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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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和窗子都失守了,驴退躲到了窑的一角,耿光祖和那女人都退到了后墙角,耿六的眼睛里沙土虽然还有点影响,但能看清周围了。他与那男人挥舞着棍与刀,与狼在炕前沿的高处对峙着。

  进来的狼有四只,门口处还有狼脑袋往里探着。狼多势众,狼的胆子越发大了,有一只跳起来凌空而扑,被那汉子挥刀砍下了一只耳朵,鲜血让另外几只狼开始发疯了,也让窗外的狼发了狂,有一只凌空飞跃而进,结果落到了前面几只狼的身上。也正是这一霎那的错乱,让那汉子有了空隙,他一撤身一回脚,把已经烧过了的柴禾堆,往地下踢了个天女散花,有两只狼的毛被呼地点燃了,带火“嗷、嗷、嗷”怪叫着跳窗往外面逃了出去。另几只一下子乱了阵脚,都夺门而出。那男人冲到户外,看着两只着火的狼,带着火球往山下狂奔而去,后面紧跟着的,差不多还有七、八只之多。耿六冲出屋子时,带火的狼有一只正好跃下了山崖,另一只在一处空地上翻滚哀嚎,周围跳跃奔跑的几只狼跟着错乱成一堆。

  两人站在废窑前的土垴畔上,在微光中不时面面相觑,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狼群被赶走了,直到晨光熹微都没有再回来。筋疲力尽,患难余生的耿六和那男人坐在窑炕沿上,抽着那男人随身装着的一盒时髦的纸烟。那女人窝在后炕角落,搂着耿光祖一动不动。灰驴被赶到了窗口前,当做狼回来时一个报信和抵挡的哨兵。炕洞中的那一窝小猫眯,此时却出奇的安静。

  终于,那男人唤那女人到自己的身边来,耿六也过去守住耿光祖。那男人安慰那女人,耿六洗耳听着,用手爱抚着耿光祖稀疏柔软的头发。

  女人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埋怨:“咱们这是做下一桩什么事啊!差点就连命都丢了。这都怨你,都怨你骗了我。你说,让我可咋办才好呀啊!”那男人脸色铁青,不发一语,直到女人埋怨够了,才毫不避讳地搂了那女人的肩膀说:“兰花,我知道都是我不对,但咱们既然都走出来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事了。你放心,等天一亮咱们就走,只要到了那地方,我表哥会为咱们安排一切的。”女人半天之后,才脱开那男人的臂膀,用手整理着乱了的头发,然后把那条花围巾重新罩上了头,“现在咱们还能咋样呢!只是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回来这个地方了。”那男人轻松了几分,“你放心吧,过个一两年咱们有条件还能光明正大回来的。”那女人不无忧郁地说:“我的心里老不踏实,咱们刚出来就遇上了狼,要不是遇上这个人,那后果谁能料到会咋样呢?我怕他会派人来追咱们的,在这方圆几百里地面上,到处尽是他的关系和兄弟。”那男人毫不含糊地说:“你不要怕,这事二爷他不会张扬的。这几年在庄上,方方面面我都熟悉着呢。就算他来抓咱们,也做梦不会想到咱们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两人口音一听就是本地人,耿六听得明白,又有许多不明白。看那女人的长像,虽然满含心事,但却透着一种富家人的神态。还有那男人刚才防狼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身手和胆识,象是练武的出身。两个人这样合在一起,出现在这种地方,只有最简单的一种可能,那就是私奔或骗了偷了什么之后的逃之夭夭。这么一想,耿六有点紧张,也不敢插话问什么,只让耿光祖再睡一会儿,又自言自语说折腾了一晚上,乘天亮前这段时间,好好补上一觉,明天也好有精神赶路。

  那男人闻声把头扭过来,瞟了一眼正在铺棉大衣的耿六,附和说:“你说的对,狼是不敢再回来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那男人搂住了那女人,背靠着窑洞墙壁,闭上眼睛丢开了盹。耿六假睡了一会儿,真迷糊了。

  耿六再一睁眼,满窑的光亮中,几缕刺眼的阳光,令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身子猛地坐了起来,寻找不见那一男一女的踪影,检查了一下身边所带的东西一样不少,门口的驴跑到了院子里,只能看到一根尾巴在摆来摆去。耿六揪紧的心落回肚里,身子乏乏地重又躺了下来。在他的感觉里,那男人一度曾有一种说不定的危险,现在走了也就省了一份担心。

  炕洞中的小猫眯不知何时钻出几只来,在土炕上蹒跚而行,憨态可掬。其中一只小花猫居然爬到了耿光祖甜睡中仰躺的肚子上。

  耿六脑子里又开始计划当天的路程。

  几天的行程下来,可以说是平安无事,沿途所经之地的地势与山貌,与老荒地周边的情形有了不同。最明显的是山势不那么陡,绿色也显得平铺得没了层次。

  耿六走得不急不缓,信驴由缰,居然又开始放嗓子唱山曲了。耿光祖怀抱一只小猫眯,颠簸在大灰驴的背上,疼爱呵护视为宝贝。

  这一日天向晚的时候,耿六来到了大路镇东北边上的一座山峁上。他从驴身上跳了下来,迎着风远远的眺望着,但见一道弯弯的河滩边上,背倚着一座如卧驼一样的大山峰,座北向南着一长溜层层叠叠的房屋和店铺,人影儿来来往往,炊烟袅袅娜娜,在半山腰处浮成一层淡白的云气。鸡鸣、狗叫、牛哞从中传来,还有工匠铺子里铁器击打出的铿镪之声;镇西北角处还有一处寺院;东北角处还有一处角楼剧院;镇中心的一处地方,有几幢尖顶飞檐、绿瓦红墙的亭台楼阁,顶上飘扬着一面晴天白日旗,有一些身着军装的人影儿出出进进在那院子里。

  耿六胯下的大灰驴随了主人伫足不前,它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切,凭着经验,知道一处歇足吃草料的好地方到了,浑身顿时荡漾出一种懈怠,忍不住“呃尔、呃尔”欢叫起来。结果一驴唤来众驴和,镇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驴的长叫,中间还夹杂着几声马嘶。

  对于这个镇子,耿六的印象还是深刻的,不仅是当年来过,还因为其在历史上的名气,以及当地战略位置上的重要性。更主要的是,这里住着一个自己要叫姑奶妈的亲人。他心里想着,自语这里看上去比前些年更红火了,眼睛却在镇子上搜索起姑奶妈家的那处大院和房子。

  叔侄二人骑驴进了镇子,近距离地接触到了镇里的人和物,热闹的感觉可真好,饥饿的肠胃却被一阵香味引诱,发出了响亮的咕噜之声。耿六等不及去到姑奶妈家,就栓驴在路边的一间饭店前,抱了耿光祖,提了褡裢驮包进到店里,大声地要了两大碗莜面饸饹。报过了,他觉得还有点不足,又伸出三个指头,要了半斤牛肉。

  店掌柜是一个瘦老头子,盯着耿六看了看,对后堂报了饭名饭量,带着几分怀疑地问说:“这位老板,我们食堂是小本生意,外地的客人都要先交银子后服务。纸钞不收,不过铜钱还是可以的。你要得饭菜一总是一两四钱八文。”耿六从褡裢里摸出一把麻钱子,也没细数,全数抛在了就坐的饭桌上,冷笑了说:“掌柜的,你尽管放心。过路人手头紧,但绝不敢吃白食。你再给我来一小壶米酒,给我这个小儿来一碗凉茶。饭菜要给我快点上来,吃了乘天亮,我还要寻亲戚呢。”那老掌柜的不紧不慢,一枚枚数着桌子上的钱,一边招呼刚进店的一位胖女人。

  饭、肉、酒很快上来了,耿六先递了一碗给耿光祖,又夹了两筷子牛肉片放进去。他发现耿光祖坐在凳子上有点低,就顺手取了两条木凳高架起来,然后再把小家伙抱了上去,那高度一下与桌面平行了。耿六嘱耿光祖慢点吃,不要让热汤烧着了,自己一只脚脱了鞋子,高抬在长凳的一角,半翘身子,长挑着饸饹吃了起来。

  红汪汪的葱花油,满汤满水的一大碗饸饹,吃上一口那香味让耿六吸溜了半天,很快就通身热汗,刚才还闹响声的肠胃,这一下别提有多惬意了。跟着,耿六开始慢慢饮米酒,吧咂着酸中带甜,还有几分爽口的劲道。

  耿光祖人小肚大,一海碗饸饹进肚,撩起的衣服下,小肚皮象颗皮球一样。他一边喂那只小小的猫眯,一边问耿六要喝酸酒。耿六嘴一抽,笑说:“你个小东西,这才多大点年纪,就好这一口,将来不会给六爹长成个酒鬼吧。”说着,把酒碗斜在光祖的小嘴上,让他抿了一口。耿光祖不满足,“我还要喝点。”耿六又将酒碗送了过去。刚进门的那个胖女人就坐在旁边的桌上,这时插话指责耿六说:“你这个男人,咋带娃娃呢?那么小的年纪,你让他吃了那么大一碗面,还给酒喝,也不怕伤害了他的小身体。”耿六瞥了一眼,不作理会,但还是把酒碗收了回来。

  店外,突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奔跑声,和闹轰轰的叫唤。后堂的厨子是个年轻人,提着煮饭的铁勺,急乎乎跑出去看热闹,又很快跑回来对皱着眉头的老掌拒说:“是部队抓住了翠花山上的三当家,还有三个土匪。一块都押回咱们镇来了。”掌柜的说:“你个小东西,这屁事跟你有甚关系,赶快进去给李大娘把饸饹煮好端出来,人家等了半天了。”胖女人并不着急,反而接了那伙计的话说:“咱们大路镇从来都跟翠花山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做还不把那些魔王给惹下了。”

  耿六是个好热闹的人,闻声快步走到户外,只看见十多匹踢踏起一片土尘的马,正往镇东头旋风一样裹去。后面跟着一些追着看稀罕的孩子,还夹杂着几个面目不清的成年人。

  耿六听着路两边商家议论,不无遗憾自己晚了一步,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回头看栓在门口的灰驴,却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着灰蓝色军服的持枪士兵。他心里一惊,把目光往远处一扫,还有类似的兵在站着,就明白了这是个留在市面上值勤的兵,并不是冲着自己的驴而来。

  有人给照看驴,耿六放心了许多,重回到饭桌上,品咂着米酒,斜觑着听店内的几个人啦话。

  店掌柜拨拉着算盘说:“现在世道乱的,也就是这些拿枪的部队,才敢这么对付土匪。老百姓的命都是泥捏的,谁敢碰那瘟神爷呢。我看呀,这三秃子被抓,肯定是有人给官家通了信了。”胖女人边吸溜饸饹,边咕咕哝哝地说:“听说这次领兵的团长,是个很有来头的人。他们驻在咱们大路镇,是为了防共产党和日本兵的,就怕时间长不了。要真是跟那些个占山的土匪接下梁子,将来咱们可要吃苦了。”厨房小师傅踅出来,插话说:“五七婶,听说这个秃三爷,是从东边的白土川过来的。当年他可是被政府的兵追得没路可走了,才入了老鹰崖的。都说他一手好枪法,指哪打哪,弹不虚发,就是有个毛病爱泡女人。咱们麻镇就有人家的女人。你知道是谁吗?”胖女人骂说:“谁你娘个腿,年轻轻的……。”

  耿六初时有一句没一句听着,那小厨子一句白土川的说法,勾起了他的一桩心事,如一股大风,在他的体内唰地一下贯穿而过。老爹临死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寻访三哥的想法,都因这两日的少心没事,漫游而行,差点就忘之脑后了。

  耿六关切地问:“大娘,你们说的那些土匪真那么厉害吗?”胖女人边吃边说:“你个过路人,连这都不知道,那可是要出事的。”耿六说:“不知道。”胖女人咽了嘴里的一口饭,接了前言说:“那山上就跟皇帝老爷的宫殿一样,都成了几世家业的大土匪窝了。”耿六把凳子往胖大嫂的座位靠了靠,还想问点事。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问掌柜的说:“门外那驴是你买的吗?真好的走驴,你可不要就杀的吃了肉。”掌柜的笑嘻嘻瞟了耿六一眼,对那人说:“你这个家伙,快不要瞎说了,那是人家这位客人的驴。怎么,你前些日子买得那头驴咋不见骑了?”那男人瞅了耿六一眼说:“唉,给骑丢了,也不知道被他娘的那个毛贼给偷走了。害得我现在跑生意都没了坐骑。”胖女人也开玩笑说:“霍四,人家从来做大买卖,走天下,一个个都骑高头大马。你就敢骑个驴。没才出息呢。”

  见说不上话了,耿六站起来收拾行头准备走。霍四见状,挡了他的路说:“哎,跟你说个事,你这头驴子,能不能卖给我。价钱上好说。我不会亏待你。”耿六摆手说:“出门行路,牲口就是个驮东西的脚力,卖给了你,我们咋走?”霍四说:“我可以再给你换一头驴子,咱们不是两全齐美了吗,你还能得些钱呢。”耿六连说不卖,霍四的言语就恶劣起来,“你这行人,我是为你好,就这头驴子,你不卖我,怕你再走两天,连个驴毛都没了。”耿六有点不入耳了,回击说:“你这人说话难听,难道还非让人家卖给你才算好的。”霍四无赖起来,“这是从哪来的毛头孙子,在爷们大路镇还敢说话不中听,你看爷打你个东西哇。”一听打架,耿六呼的转过身来,脸上的恶像反把霍四吓住了。掌柜的忙过来劝开了两人,“霍四,你个鬼东西,就敢欺负外地人。我给你说,人家这位客人,可是来咱们镇上走亲戚的。”霍四闻言,“嘿嘿嘿”地笑了,服软说:“我是喜欢上他的这头走驴了,跟他开个玩笑话。兄弟,不要当真啊!”耿六便不去理睬,提起东西,领着耿光祖出了小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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