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礼后,张黄裳热情地给李琅解说高宗皇帝封号老子玄元皇帝的昔年往事,随后出了老君祠,领着李琅继续游玩。
新丰县城,百姓源源不断地拥入,大大超乎崔家预想,崔家匆忙围着县衙竖起临时的圆木栅栏,调派配发弓弩的捕吏站在栅栏后面,剑拔弩张,阻止百姓靠近县衙四周,威胁说冲击衙门者一律当场格杀。
围观百姓人山人海,都被堵在衙门口外面,闹哄哄的一片混乱。众多原告、人证和被告韦府的人被放进衙门口与正堂之间的大庭院中,分列左右两边。
左边是韦寅等一大群骊山百姓,他们在京兆府转发下来的诉状集名单上,放进衙门后被要求按正规格式重新填写诉状并画押,否则衙门一律不予受理。右边是华服锦袍的韦元魁,韦谦和十几名奴仆。
韦元魁目光掠过一个又一个原告,暗自冷笑。韦府有马车,他比徒步而来的骊山百姓先进城,已经跟新丰令崔贞愈私下里会过面,商定好如何对付这些刁民。
“明府升案。”
新丰县正堂,伴随着堂中两列衙吏齐声高喝,年过四旬的新丰县令崔贞愈迈着咚咚响的步子从后衙出来。
崔贞愈高大肥胖,体重两百多斤,以他这种身型,跽坐于锦席上会很难受,因而新丰县正堂的摆设与别的县稍有不同,堂案是国朝较少见的高脚长桌,堂案后面摆着宽大胡椅,崔贞愈走到堂案后面,肥胖身子偎进胡椅中。
“带原告。”堂前录事命衙吏按名单将候在庭院中的原告们逐个带上堂来。
首先上堂的是离清江村十几里外郭家庄的寡妇白氏,她随捕吏进入大堂,递上诉状,录事接过,核实诉状是否按规定填写和画押,无误后又核准了白氏的身份,才将诉状放在崔贞愈身前的堂案上。
崔贞愈大略瞄了一下诉状,高声喝问堂下衣衫残破的妇人:“白氏,你因何事状告何人何罪?”
白氏哭道:“我告韦府杀害我夫郭枚,夺占我家三十四亩田。”
“传被告。”被告韦府由管家韦谦出面,抱着一大叠地契和籍书上堂。
“白氏,当堂陈述案情。”
这次立案是京兆府强压下来,舆情汹汹拖延不得,仓猝之间必须一次性受理诉状集上的百多个案件,崔贞愈没有时间在升堂前看诉状,堂上也就多了一个让原告当堂陈诉案情的环节。
白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家的遭遇哭诉了出来。
白氏家原有三十多亩田地,所产粮食上交官府租调后,勉强能够糊口。开元二十三年春,她怀孕了,产期营养不足身体非常虚弱,无法顺利生产,丈夫郭枚不得已,以两亩地为典贴,上韦府借了一石米的高利贷,换来几斤羊肉给白氏补充营养。到秋收的时候,韦府要她家还四石米。她生下一个儿子,家里自己吃的粮食都不够,哪里还得起四石米,只得按典贴将两亩地给了韦府。
地少了以后,家里种的粮食更加不够吃,饿得她几乎奶水干涸,只得又以田地为典贴,去韦府借高利贷,到秋收又还不起,无奈再次将典贴的田地让出。
她家因此陷入了田地越种越少,年年需要借债糊口,却年年还不清,田地也就随之年年加速减少的恶性循环。仅仅五年后的开元二十八年,她家就没有地了,全都归入韦府。郭枚气不过,去找韦府说理,却被韦府残忍杀死,抛尸野外。
仅仅因产期吃几斤羊肉,就使得她家失去三十多亩赖以养家糊口的田地和丈夫郭枚被杀的惨痛代价。现在她给朝元阁当佃户,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赚得的粮食还不够她和儿子两个人吃,为了抚养儿子,家里连房子都卖了,住进窝棚,再也没什么可卖的了,只有饿死的凄惨下场在等着孤儿寡母。
说到伤心处,白氏泣不成声,几度哽咽不能言,她哀声乞求官府秉持公道惩治韦府。
崔贞愈了解大致情况后,脸上挂起了微笑。
白氏控诉的遭遇堪称国朝非常普遍的土地兼并方式,崔家利用典贴兼并得来土地相较于开元十一年才迁到骊山的韦府多上若干倍,在崔贞愈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掠夺百姓,官宦豪强怎么发财?
屁股决定脑袋,崔贞愈的道德观与平民百姓截然不同。
等白氏哭诉完后,崔贞愈收住笑意,问韦谦:“被告,白氏告你夺占田地,杀人害命,你可招认?”
“白氏纯属一派胡言。”韦谦矢口否认,从一叠籍书和地契中找出白氏家的那一份,让录事转呈崔贞愈,“请崔明府先验看籍书和地契是否合法。”
见崔贞愈看后点头示可,韦谦随即振声激辩道:“她家典贴田地举债,还不起债就得给地,天经地义合理合法,转让土地的地契和籍书一应手续齐全,何来夺占田地之说,国朝又有哪条律令上规定有夺占田地之罪?说韦府杀害其夫郭枚,更是无中生有,郭枚的尸体在野外被发现,当时县衙定案的结论为郭枚被游侠儿劫财害命,与我韦府何干?”
“你才胡说。”白氏气急,哭道,“我夫郭枚身无分文,哪个游侠儿会去劫他的财?北沟村王从亲眼看到是你们韦府的家奴将我丈夫的尸体丢在野外,我丈夫尸体上有二十几道刀痕,你们这群天杀的……”
“空口无凭。”韦谦打断白氏的哭诉,冷笑道,“你把王从叫来当堂对质。”
“你不要脸。”
白氏原是个胆小怕事的小女人,但苦难和愤怒让她变得坚强,痛斥道,“王从的妻子扈二娘被你们韦府强奸,王从报案,衙门不理,王从去找你们韦府理论,被你们杀死,衙门也说是被游侠儿劫财害命,扈二娘气不过,上吊自尽,王从家遗留的三十三亩熟田硬是被你们韦府说成荒地全给霸占。”
“人证都死光光了,无证无据,你大放厥词就是诬告,这两起命案县衙已经具结,你还拿出来说什么?”韦谦大声喝骂白氏,扭头对崔贞愈道,“崔明府,某要当堂反诉白氏诬告之罪,依《斗讼律》,“诬告人者,各反坐。”,白氏罪该反坐。”
崔贞愈颔首称是,作出判决:“白氏所讼不尽不实,毫无实证,诬告杀人罪成立,按律最高可判绞,本官体恤其情减等论罪,故判白氏笞刑二十。”
要不是顾忌到舆情澎湃,衙门外百姓汹涌,崔贞愈肯定会将白氏判绞。
“证据该衙门去找……”白氏急得直哭,她原先还抱着一丝官府为她作主的侥幸,又岂料官府完全不讲道理,百姓报案,证据该官府捕吏去调查,哪有百姓自备证据的道理?
“衙门你家开的吗,你说找,衙门就得替你去找?你以为你是谁?撒泡尿好好照照吧,田舍奴。”韦谦嘲笑,“就你这样的无知愚妇,活着丢人现眼,不如去死。扈二娘上吊,你为什么还不上吊?”
“人在做天在看,姓韦的畜生,你不得好死。”官府黑白颠倒,韦府没有丁点人性,白氏悲愤之下晕死过去。
县衙不管白氏晕死不晕死,笞刑执行不误。三名手持朱漆木棍的行刑衙吏站了出来,将白氏俯身平放在地上,两人分立在白氏身侧,用两条木棍交叉压住白氏的腰部,控制白氏身子受痛乱动,一人高举木棍,自上落下带着呼啸的劲风,打在白氏无法动弹的臀背部。
白氏痛醒过来,泣声惨叫,断断续续地怒骂韦谦伤天害理,迟早要遭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白氏这话正好戳到了韦谦的痛处。韦谦不怕百姓,可也有令他惴惴恐惧的事情,那就是韦府事先知道杨錡指使李昌贵弄公主下河这个内幕。
驸马杨洄绝不会无缘无故派人保护李琅,韦谦猜想,很可能是李琅将韦府知情的内幕告诉了杨洄,从而换来杨洄的保护。下一步,杨洄肯定会设法刑讯韦府中人取得确认口供,而照理杨洄不会径直去刑讯韦元魁三父子,多半先拿他试刀。就算不找他,韦元魁三父子受审时,也一定会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白氏骂他要遭报应也许很快就会得到应验……
韦谦这么一想,恼怒不已,冲着行刑的衙吏狂叫:“打,狠狠地打,打死这个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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