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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达进门时，周文通正借着窗户的光线，伏案疾书。
“写什么大作呢？”
“噢，人民教师回来了”，文通没有马上回答，放下笔伸个懒腰，将身子转向文达，然后自嘲地说，“咱现在倒成宅男了”。
“来颗傻瓜烟”，文达手伸向桌子上的烟盒，抽出根点上。品海的英文名pinhead，在后来的美国还有傻瓜的意思，口语用于骂人。
“台湾战事之预测”，目光正落在纸上，顺便念了出来。
文通急忙将稿子抢到手里，是否写这篇文章，他内心里其实很纠结。
“准备改名周召忠了？”
文达调侃道，兄弟二人同时想到后世某场国际战争期间，电视直播间里侃侃而谈的砖家。
“讲讲内容，咱也先学习学习军事家的思想”，文达并不打算放过，坐在床边追问。
“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分析日军和台湾守军的利弊强弱”，文通不想讲的太多。
“很传统呀，我大中华孙子兵法的套路”，文达不依不饶，“说详细点，咋个天时地利人和，咱也领略下周子伟大的军事谋略。”
片刻间，他给文通提了两个别名建议。
“从大的、整体的角度，日军占据全部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见文达盯着自己，只好继续讲下去。“从天时看，日本和朝廷刚签订了马关条约，台湾被满清割让了，所以列强都不反对日军占有台湾。现在各国关注的焦点在辽东，俄国和美国尤其关注，作为祖兴之地，满清也会不惜代价换回。我大清国新败，海军主力丧失殆尽，陆军缺乏战斗力，还有大笔赔款需要支付，无力无心更无胆，在台湾问题上同日本纠缠。所以某种程度上，台湾现在是被遗忘、被抛弃的角落，日军可以在那里为所欲为。”
无心无胆这样话的只能嘴上说说，绝不会写到纸上的。
“分析很透彻嘛，召忠就不要叫了，以后兄弟只尊称老兄肘子”，文达调侃着，“周子大人接着说，痛快点，别跟挤牙膏似的。”
“从大的地利角度，台湾是孤岛，而日本海军相比守军，具有绝对的制海权。台湾主要城市都在海边，人口密集区也在海边，台湾原有的防御设施更在海边，日本海军可以随意炮击，并协助陆军登陆。
从大的人和角度，日军新胜士气高昂，清军新败，又是孤悬海外，更何况留守清军官兵都是客军，士气有限，决死而战之心令人怀疑。军队虽有二十营，但都属于巡防营之类的编制，每营人数少而且装备落后，训练水平也不高，更缺少火炮等重武器。相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作战凶悍的日军精锐部队，守军亦处于弱势。”
“有大必有小，快说你娶的小”，文达在笑着催促，话里带着谐音，取同娶。
“小的天时，现在是五月底，已经进入了台风季，海上风浪会增加了日军后勤补给难度。小的人和是台湾本地民众不同于清军，民风强悍，保卫家园之心尤胜。如果出现补给问题，日军只能通过抢掠就地解决给养，势必更增强本地民众的仇恨和血战意志。小的地利就是如果进入台湾内地山区，本地军民更熟悉地形，并且山地作战会削弱日军原本的优势。此外日军有可能发生水土不服，加之台湾蚊虫肆虐，会出现非战斗减员。”
“这些分析听着都有道理，那你的结论呢？”
“结论就是，历史进程具有必然性和合理性，最可能发生的，就是同历史曾经有过的一样。日军在港口和沿海城市可能会快速击溃守军并占领，但是在山区会遭到顽强抵抗，并付出重大伤亡，日军彻底征服台湾需要时间，但是日本占据台湾不可避免。”说到最后文通有些消沉，双方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没办法改变，即使他比同时代大的人知道的更多。
“那你写这些做什么？告诉台湾军民乖乖接受日本占领，还是想告诉日军怎样减少伤亡？”文达问的也有些生气。
周文通沉默的好长一会儿，抓起稿纸一撕两半扔到地上，然后出门而去。
黄昏的弄堂里飘散着炊烟和食物的味道，依然有贪玩的孩子在嬉戏打闹，这种景象百年前后没有改变。文达的话正是他纠结所在，他需要文章的发表，他也相信能够发表，因为切合了时人关注的焦点。他们需要钱，上次的稿酬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他需要声望，有了才能向目标更近一步，没有什么比事先准确预测更有说服力的。但那背后是血淋淋的，即将浴血奋战的同胞的鲜血，利益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有悖于他的价值观。
在昏暗中站立着，在无奈中纠结。
周文通回到阁楼时，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油灯下，文达还坐在桌边，文稿放在桌上，已经被粘贴起来。
“烧了吧，不要让人看到。”文通说的有气无力。
“投给报社吧，只是应当晚一点。”在文通惊诧的目光中，文达说的同样很乏力，“我知道这篇文章对你的重要，再说日本人要是连这些都没能力想明白，未来的日俄战争、抗日战争都不应该发生。至于台湾军民，很快他们就看不到报纸了，或者有些从来就不看报纸。”
5月27日，星期一，上海所有报纸的头条新闻是一致的，台湾宣布成立台湾民主国，年号永清，署台湾巡抚唐景嵩出任总统。这是5月25日发生的事情，因为周日报纸都停刊，所以新闻不是很新。或许是为了弥补，申报的报道不是简单的标题，而是详细描述了整个建国仪式。唐景嵩身穿满清朝服走出巡抚衙门，遥拜京城宫阙方向谢罪，伏地嚎啕大哭，然后接受丘逢甲等人献印旗拥立，入府后拜黑旗军老将刘永福为大将军，总领台湾军务。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无奈而且悲催，这是周家兄弟看到报纸的共同感受，虽然他们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看到。
台湾自行建国，以附属国身份遥尊满清皇帝，这实在是留在中华版图内的无奈之举，但也意味着一场血战不可避免。而报上来自日本方面的消息，精锐的近卫师团已经启程，将加入台湾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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