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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公园的一幕，给了周文通更大的刺激，那块牌子上的言辞，虽不像传说中华人与狗不得入内那样极尽侮辱，但对华人的鄙夷也尽显无疑。在中国的土地上，只允许外国人进入，不就变相地说只有华人不得入内。
这几天除了盘算未来，再就是关注社会对申报评论的反应。现在没有网络，没有论坛和回帖，搜集民意的最好场所就是酒馆茶馆。酒馆成本太高，于是周文通花了不少茶钱，灌了一肚子茶水。好消息是听到有人议论，不好的消息就是议论的人不是特别多，也许这就像文达的话，有人回帖但没盖成高楼。
更不好的消息是已经打败了的仗成了过去式，新的战争威胁又降临了，国人关注目光移向他处。4月17日李鸿章代表清国同日相伊藤博文签订马关条约后，举国哗然，台湾民众更是群情激愤，各方交涉无果，台民表示拒绝接受马关条约，宣称誓不从倭。而日本方面态度强硬，威胁清国“此处恐开衅端，并连累他处”。一时间，清廷、台湾、日本电报不断，交涉逐渐升级，台湾官绅开始编练团营，日本调兵遣将准备武力占领，满清唯唯诺诺，打算交割了事。
周文通手里拿着当天的报纸，长叹了一声。报纸头版醒目标题《日本出兵台湾》，报道的是，5月22日周三，也就是昨天，日本亲王北白川宫能久率领14条舰船从旅顺出发，驶向台湾。
在文通为即将到来的台湾日据时代而悲叹时，周文达迎来了第一次实验课，当然讲课的是教师史密斯，他只是管理员。这是普通的照明电路实验，后世初中最简单的演示型实验。文达的工作就是事先在大操作台上把电路连接好，将灯泡、刀闸开关安装就位。
二十多名学生走进实验室，围坐在大操作台周围，史密斯则站在台边边操作边讲解。其间重新连接电路时，周文达需要上去帮忙。
史密斯的英语在实验室里回荡，站在墙边的周文达则暗暗捏着口袋里的两张稿纸，这是花了两天时间做出的电阻分压实验方案和费用预算。编制这样的方案对他而言很简单，费时最多的是去不同电料商店询问价格规格，费力气最大的则是用繁体字抄写出来，够烦的字体，够悲催的沾水钢笔。
史密斯的声音停了下来，而后是学生们提出各种疑惑，周文达知道，这堂实验课快结束了。
终于学生们都站起来，开始顺序外出，周文达叫住了史密斯，把写好的东西交了过去。
“这么贵？”
“电流表、电压表、欧姆表都是电学必备的仪器，只能说现在是还以前的欠账。至于电阻，还是选择质量可靠的吧，这样测出的结果，与理论计算出来的比较，才有意义，当然从安全角度也是必要的。”
周文达解释着，三种电表都选择了比较高级的，当然价格不菲，电阻则选择了质量最好的英国货，所以整个预算下来接近两百块大洋。
“钱真不少呀”，史密斯露出一副苦相。
“有了这些电表，今后可以设计出很多实验，课本上大多数计算题，都可以安排出对应的实测实验。”
周文达继续诱惑着，如果将这些电表电料降个档次，他是真心不敢把平板电脑接上去，哪怕单独给电池充电也很危险。
“好吧，我去试试看”，史密斯模棱两可地答道，“再有，今天的实验课辛苦了。”
史密斯告辞而去，周文达不敢确定他是否会交上去，更不敢确定卜舫济院长能否批准。
正课多集中在上午，午后如茵的草坪上出现了体育活动的学生。最惹眼的，是正以军姿列队行走的着装学生，这是书院自豪于沪界的兵操，眼前景象让周文达想起了大学时的军训。
把新实验方案和预算交出去，他的心里反倒轻松了不少，努力过了，成败由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到电力适宜的国家留学，他有足够自信通过任何学校的入学考试并拿到奖学金，那时再迈出实现梦想的脚步也不算晚。
带着放松的心态，漫步在书院校园，一直走到苏州河边的锐角转折处。站在高地环顾，苏州河从左转出急弯流到身体右侧，河中不时有木船驶过。此时的河水还没有散发后世传说中的恶臭，周文达来上海读书时，苏州河已经治理过，彼时河边高楼林立，临河甚至成为地产商宣传的噱头。他不知道河水何时变臭的，想来必是上游兴建工厂以及居民的生活垃圾所致，那是城市兴盛的必然后果。上海人称苏州河母亲河，他不是学宏观管理的，更不懂得环保产业，但知道要维持这条河不会变臭，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折成很多很多钱的代价。如果能赚到足够多的钱，做这件事也是有意义的，他相信自己能，所以更期待可以匹配的电。
刚回到实验室，就见史密斯急匆匆找来。
“你去哪里了？”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快跟我走，院长要见你。”
周文达的心猛地收缩，跳动不由得加快起来，一定是新实验的事情，却不知能否过关。一路上两人都没讲话，可能只见来找不止一次，史密斯明显带着不满。
“这个是你写的？”
刚进院长室，卜舫济劈头便问，手里举着两页稿纸，语气并不和善。那是周文达上午交给史密斯的，他认得出来。
“是的”，周文达点头承认，心里揣测，也许过高的费用预算让洋院长不满了吧，新实验怕是没戏了。
“听着，在圣约翰，讲课必须用英文，交谈必须用英文，写在纸上的所有文字也必须用英文！”说道最后，已经近乎在吼，足以表达出卜院长的愤慨。
“对不起，今后一定注意，在校园内无论说话写字都用英文。”
周文达知趣地承认错误并做出保证，态度诚恳认真。
“念在你刚来书院，今后注意了，下不为例。”
院长手里的板子高高举起，却又出人意料地轻轻放下。
“谢谢院长，我一定引以为戒。”
“好了，坐下说吧”，边说边伸手示意二人在椅子上坐下。
“你的这个实验方案看过了，也同史密斯老师交流过，他也认为这个实验设计的很合理，对教学很有积极意义。你刚接手电学实验室，就能主动设计出这样的实验，单从工作态度上就值得表扬。”
靠，连打带哄的手法，周文达心里暗暗腹诽，但嘴上却在感谢谦辞，让他觉得自己很虚伪，不禁揣测最近是否被某人带坏了。
“预算里提到的仪器和其他电料，我刚问过专业人士，都属于比较昂贵的品牌型号，这点有什么解释吗？”
就在周文达精神溜号的时候，卜舫济又问道。
“啊，那个，仪器的质量很重要，需要测量精确，这样与学生理论计算出来的结果才有可比性，实验更会更有教学意义。”
周文达组织着语言，将上午对史密斯讲的理由重新逐条讲了一遍，尽可能地增强说服力。
“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份材料先放在我这里。”
卜舫济并没有任何表态，便示意谈话结束了，就在二人转身要走时，又听到补充了一句，“记住，校园里必须用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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