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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上谈事
中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事。诸如谈历史、政治、军事、经济、买卖和男女关系，唯独谈文化的少。这不是中国人没有文化，而是文化都在酒桌上、杯盏里、筷子间，因而这本《中国潜流文化》也诞生于此。
当然，我写这本书不是论文化，而是论潜流。我意在古人的史书里，探出一种有关中国社会的潜流，解读一下常被国人谈论的真实与荒诞的历史，给喝酒聊天之人增点谈资。这就是国人常常乐道的“腐败”之事。说到腐败，自然就论到贿赂，如果没有贿风雅赂之道，就谈不上腐败。因此有人说，人人都有贿赂与被贿赂的经历。我不敢轻言。诚然，我贿赂过别人，也接受过别人的贿赂，尚且都以“礼尚往来”找理由罢了。其实，贿赂是最为含糊的行为艺术，又是最为写实的风俗画。自奴隶社会以来，贿赂就形成了一种文化潜流，它从暴力开始到帝国盛世，潜流中的权利者都在不断创造，派生出各式各样的礼制和文化。不过，这种潜流无论是社会变迁、无论是王朝更迭、无论是我们的古典哲学、无论是我们天天应用的文字，还是生活中的语言……贿风雅赂的故事都烙在中国社会的年轮里。
假如，有人问你最恨什么？你恐怕要想一想；假如，有人问你什么人最贪？你肯定会说是官。因为只有做官的人才有贪的便利，所以有十官九贪之说。国人没有不痛恨贪官的，不过也最想亲近贪官。通常，三五朋友围在酒桌之上，废话最多的是骂贪官，但也羡慕贪官，争辩之中，观点种种，褒贬不一，不是在闲侃中结束，就是把怨恨留在下一次酒桌之上。有人说，贿赂是一种文化。我弄不清文化的含义或定义，也说不清文化涵盖什么，而自古到今，国内外学者也是人言人殊，且有关文化的定义就有百余条之多。人类学的鼻祖泰勒认为：“文化是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其它作为社会一分子所学得的任何才能与习惯，是人类为使自己适应其环境和改善其生活方式的努力的总成绩。”由此可见，贿赂都融入于此，称得上文化之说。
谈及贿赂，这真是一个涵盖阶级社会各个方面的大文化。在晚清时，中国出现了一种抨击政府和时弊，提出挽救社会主张的一批文学作品。鲁迅先生概括这类小说的特点是“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故称之为“谴责小说”。如：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刘鹗的《老残游记》、曾朴的《孽海花》等等，都是谴责小说的代表作。这些文字在艺术上多用讽刺手法，笔无藏锋，甚至夸张，但所“谴责”是事，而不是制。因为，他们的“条件”只寄托和幻想于执政者们能够修“德”，以“德”治国。所以，清者看了拍案大骂，贪者读了只是“领悟”和“消遣”一笑，全然是一部部抓痒不治痒的世俗小说。但是，这也怪不得煞费苦心的先辈们，如果他们真的把这个贪而无信的社会揭露的太深刻，那他们的头颅肯定要搬家。
这些年，我认识一些商人，因我是闲人，故而常去商人们那里闲坐，见得最多的文化是挂在墙上的“海纳百川”。起初我不懂什么意思，这些年闲久了，方有了点悟道。原来“海纳百川”出自晋人袁宏之口，是说大海可以容得下成百上千条江河之水，比喻包容的东西非常广泛。林则徐写有一联：“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琢磨商人办公室的墙上，挂这个“海纳百川”不贴切，得改，怎么改？我也说不好。后来，商人烦我了，我就攀上了一些官员，大官且不多，但也都属公家的人。暂不说我和这些官员吃喝聊天，他们没给我办一丁点实事也罢，但他们办公室墙上挂的“厚德载物”，却让我好一番费解。想必是形容品德像大地一样的“容纳百川”吧。除此，还有“天道酬勤”、“龙马精神”、“宁静致远”、“知行合一”等等。怃然间，我常见了这些小环境，总觉得中国文化就是挂在墙上的字，这种拙见让我不敢再言。
有人叹言，如今青年人不大喜欢看中国的戏。原因是太陈旧了吗？我未曾研究过。朋友说，现在都法制社会了，再看戏中县官判案，还真觉得过去的人太愚昧。想想也是，过去的县官正襟端坐在大堂之上，告状的人偷眼上瞧，大堂正中都挂着一块“明镜高悬”的匾。要说这匾的典故，是传说秦始皇有一面镜子，它能照人心，比喻官吏能明察秋毫，光明正大，执法严明，判案公正。其实，两千多年了，我们都被蒙骗了，镜子的作用是反像的影子喔！无须太多的解释，也无须争辩什么。“明镜高悬”这是四个字，是虚伪的口号，是彻彻底底的骗子。
再谈及贿赂，原本还以为它在中国社会的历史进程中有多大的发展，结果不然。上古《礼记·曲礼上》曰：“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因此有人说，贿赂是由礼俗而演变。不然，礼俗是中华自古的传统文化，人们选择送礼，是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的方式，加强群体的凝聚力，巩固社交，深化亲情。这难道是我们传统礼俗文化的错？叹笑，送礼与贿赂的区别在于智慧，而不是争辩词义。
明人况钟在《拒礼诗》书中云：“清风两袖朝天去，不带江南一寸棉。惭愧士民相饯送，马前洒泪注如泉。”可见自古以来，中国就是“礼仪之邦”、“食礼之国”，懂礼、习礼、守礼、重礼的历史源远流长。不得不承认，现实社会是物质至上，人在利益面前又显得很脆弱。所以说，礼尚可以兴国，重礼可以毁人亡帮。其实，礼就是一种圈子文化，这“圈子”就像几何学里的“圆”，既是圆，就有大和小，无论是相交的圆，还是重叠的圆，以及互不相干的圆，都是现实的圆。圈子自古就有，只不过是在年代与年代之间构成的圆。圈子弄不好可以封闭自己，也可以重叠另外一个或多个圈子，我圈子里的哥们就爱一起喝茶、喝酒和争辩，且没完没了。
人的圈子不是养牛马圈也。而今，人的圈子分得细而又细。如文化圈、书画圈、娱乐圈、诗歌圈、广告圈、设计圈、音乐圈、电影圈、出版圈等等。其实，圈子从功能上看是一个圆，只不过是有着相似的生存状态的人群聚成一个圈，相互作用的一种利益与兴趣的群体罢了。从我个人而言，我既喜欢群聚，又爱独处，我需要圈子，需要圈子里的氛围，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很孤独，没有认同感，难以在社会中面对自己很陌生的价值观。圈子对个人的心理调节作用是健康的、必要的，不需要圈子的人，除非他感觉自己很强大，不需要群体心理上的互相支持和安慰。但这是不可能的。虽说圈子有大有小，可无论是什么圈，再大也大不过贿赂的文化圈，这就是中国社会的潜流文化所在。
如果说，贿赂是中国社会的一种潜流的历史文化。同时，也可以说是人类共有的历史文化。这种“潜流”只是在各自的社会制度下，演绎的烈度不同，其形式和目的同出一辙，直接滋养的都是官员贪腐和政治腐败。这种“潜流”不是阳光下的，它如同人的血压，高了就会感到头痛、乏力、恶心、呕吐、气促、烦躁，增加脑卒中、动脉瘤、心力衰竭、心肌梗死和肾脏损害的危险性。诚然，官员贪腐也如同人的血压，病症也是如此，损害的是其统治体系。虽说，这种“潜流”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又是复杂的社会文化、政治文化和律制的问题。但一味地讨论贪腐的行为，声讨贪腐的罪恶，而不去割除贪腐的文化潜流，玩弄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权术游戏，这仅是在作“反腐倡廉”的形式主义报告，使得形式变成经验。
回牟历史，闲来摭拾贿风雅赂之事，不禁有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古人把“财”与“贿”同义。《尔雅》曰：“贿，财也。”可谓是财之种种、贿有百态。我在此书里罗列历史故事，论述贪腐的潜流，犹如在思考礼尚；我讲礼尚又无法回避贿赂场，在贿赂与礼尚两者之间，确实又是用刀分不开的水。由此，我写此书，摸摸可触的历史和延续至今的潜流文化，缀点一些茶坊酒桌上的说道罢了。说实话，我写此书，不是抠我们历史的污垢，不是说我们这个社会不好，或是好。因为这个社会是说好的人与说不好的人在争辩，甚至是斗争和杀戮，所以才有了构建社会“和谐”的倡导者。
搁笔之前，我说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贿风雅赂的文化史。乍听起来，似乎辱没我们的历史文化。但是，从社会学概念来认识，贿赂随着人类社会的文明进程，早已成为人文学和社会学的润土。假如，我们换个角度说贿赂，也换个视角看文化，文化就是生活，即是生活，贿赂也就是随茶便饭，它早已融入了我们的血液，我们的骨髓，成为我们国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
刘工
2012年7月于南京江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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