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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晚,月亮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好一会儿了。
才不过是过了五天,满月已经黑了大大的一弯,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更让伊河无奈的是,他的睡意迟迟不肯到来。
他几乎从没离开过小石镇,现在在离故乡五十里左右的地方,他已经心神不安了。
生平第一次,他错过了小石镇的夏至之雨,而今后,他必将错过更多。
就像月亮的减小一样,他的心缼了小小的一角,结果会不会熄灭掉呢?他不知道。
天黑的时候,由于找不到更好的地势,他们的商队驻扎在一个迎风的沙丘上。
林阳取问:“为什么不在沙丘背上落脚呢?那里没有风,不是更暖和吗?”
师叔说:“沙丘陡处易陷,虽然背风,但是冒险扎营,梦里沙崩,被埋了都不会知道。大漠中也不知多少这样的糊涂鬼!今后白天行动,也是一般道理,切记在缓坡上走动,以免多事!”
年长的人说话总是很有道理,他们阅历丰富,思虑周全,就像自己的父亲。可是年轻人却很少愿意去顺从,他们总是要说出自己的想法,用自己的做法,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自己更聪明,更有才能。那些明明很有智慧的话,年轻人只会觉得,那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罢了。
几天前,父亲把他叫到内室,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城北的石筝姑娘?”
他有些吃惊,他并不是惊讶他的父亲知道这件事,而是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当他觉得时间到了的那一天,他会亲自大声而从容地说出来。
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处在了被动的一面。他小声地低头道:“是的。”
父亲不动声色,接着问他:“那你准备怎么办?”既不表现得同意,也不显露出反对。假如父亲表现出了其中的任何一种,他就可以欣然地接受,或者愤然地大吵一顿。
可是现在他只能说:“我不知道。”声音显得沮丧而无奈。
“你不会后悔这件事?”
“决不会!”
父亲背着手不停地踱步,伊河的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很久,父亲叹道:“唉!你做事稳重认真,待人接物,也能够忖度情理,这些都很合我的心意,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很不满意!”
伊河心里顿感不平,正想要大声反驳。却听父亲说:“你一定很不服气,认为我对筝姑娘有成见,也许心里还在说我太势利,很不近人情。”
说到这里,父亲让他给祖宗灵位上香。
然后,父亲继续说道:“我们伊剑馆立馆已近三百年,这其中经过多少风风雨雨,数也数不过来。二百年前,小石镇林门作乱,勾结石、胡、高三家,祸起西方。多亏伊家能忠心不二,助朝廷平叛。此战之后,石镇之人,十去其七。一百年前,大漠中突现一无情剑客,自称天下第一剑,剑法诡异高明,却又残忍好杀,剑下从无活口!他从石湖一路挑战到此,期间败尽西域高手。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最后,当时的门主伊剑名,凭着自己的武功机智,诛灭了这个大魔头!二十年前,国家征战雪岭,战事惨烈,国无宁日,不少武人,落草为寇。为了平这内忧外患,伊门弟子,只剩下不到十人!筝姑娘的父亲就是那时候离开伊门的。(听到这里,伊河吃惊地看着父亲,他从来不知道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你一定好奇,为什么他不使伊家的剑法,因为他发过誓,绝不泄露自己的武功。我知道你偷偷地教筝姑娘武功,我之所以没有责罚你,也是这个原因,说到底,她也算半个伊门人。”
伊老爷子坐了下来,拿出烟枪,猛吸了一口,却呛地咳嗽起来,伊河忙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渐渐有些伤感:“二十年前,我能在大漠风沙中狂奔百里而不改颜色,今天却被这一口白烟呛住了。”说着,他将剑拔出一截,他看着剑上的自己,说:“白发和皱纹也多了这许多,岁月真是无情啊!”
伊河鼻子有些发酸,原本在他心中,父亲永远从容不迫,决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倒,可现在……
伊老爷子把剑重新放入剑鞘之中,神色也恢复如常,继续说:“我今天说这些事,不是要你离开筝姑娘,而是要你记住,你身上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伊剑门能够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并不是因为剑法有多高明!也不是势力有多庞大!而是因为这灵堂里的每一位馆主,都履行了他们的职责,有的,甚至献出生命!可是现在的你,不但不能肩负起剑馆,也不能照顾筝姑娘。难道你娶了人家,反到要她来替你吃苦?她身上的担子,已经足够重了!”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伊河的羞愧越来越强烈。
“从明天起,你就出去工作吧,做什么都行。等到你能不依靠武馆独立生活,我会亲自替你向石家提亲。”
说完这些,父亲的脸色又开始落寞下来,“你下去吧!我累了。”他吐出一阵阵烟圈,伊河便看不清他的脸。
突然,风中似乎有什么动静,倏忽而逝,伊河的思绪被打断。他听了一阵,又听不出什么来。
他推了一下身边的林阳取的腿,林阳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捂着脚说:“哎呦!大师兄你干嘛?脚上的血泡疼死我了!”
伊河示意他噤声,说道:“林师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林阳取安静下来,仔细听了听,只有呜呜地风声,间或以牲口的喘气声,便说:“大师兄,你别闹,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来什么怪声。”
伊河站起来,借着月色再次四下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望无际的沙子。他坐了下来。
林阳取见状,说道:“大师兄,别多想了。咱们这趟差事啊,权当是混个新鲜,本来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又有师叔在此,那还不放一百二十个心?也许刚才是哪只畜牲做了怪梦,胡叫了一声。大师兄还是早点休息吧!”说完便躺下来,嘴里嘟囔道:“好不容易有点困了,这下真是糟了糕。”
伊河摇头道:“难道真是我多心了?”
他心里知道,这些师兄弟并不认为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或者是当作猎奇,为逃过无聊枯燥的练功;或者是为了增加自己的资历,便于来日做个王朝武官;或者是交往人脉,寻求将来的发展。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大漠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大伙强盗了,寻常小贼,根本不敢前来寻衅。
伊河已经完全没了睡意,便倚坐在行李旁。
寒夜虽冷,大家睡得真是好呢。石家兄弟紧紧抱在一起;高师弟还是要把枕头堆得老高;林师弟蜷成一团,像个孩子;师叔抱剑侧卧,随时准备战斗;中间的主顾们把身体裹得很严实,风一点也吹不进去;对面武师们也睡得很香,只有白天被阿筝打下河的那位,枕着刀,不时在说什么梦话,看来他还耿耿于怀呢?阿筝可真是暴脾气。外面的牲口围成一圈,它们交头接耳,依偎着温暖彼此,吭哧吭哧站立而眠。
月光下,夜风中,沙漠亘古而冷寂,这片远离繁华的荒凉,几乎冻结了人的思维,伊河慢慢平静下来。
突然,寒光一闪而过,他看见那个枕着刀的武师身边,有一个黑影举着弯刀,正要砍下。
他大吃一惊,下及多想,抽出靴子中的匕首,扔了过去,黑影悄然倒下。伊河一跃而起,拔剑大喝:“有马贼!快起来!”
然后,从沙丘后面发出一阵呼啸,一群黑影挥舞着大刀,纵身而出,从坡上冲了下来。
这边商队仓促应战,手忙脚乱,对面一个武师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便已经被砍翻在地,其余人也纷纷中刀,拼命抵抗,所幸剑馆众人在上风向,并不是敌人率先攻击的目标,尚能全身而战。只见到处都是敌人,个个凶神恶煞,发出阵阵喊杀声。
众人各自为战,乱作一团,耳中不时传来同伴的哀嚎,人人心中惶恐不安,眼见败局已定,没人能活过今晚!
危急间,伊河听见师叔大喊,“大家莫慌!围成一圈,保护主顾!”众人正没主张,便依言而行,围成小小的一团,互相掩护,情况稍安。
伊河终于能稍稍分心,他借着月色估量自己的敌人。马贼有三十多个,个个身形矫健。这些人武艺并不十分高明,然而诡秘而来,先声夺人。
这时,己方只有十人尚能抵抗。有两个头目模样的敌人正在围攻师叔,师叔剑法稳重,功力深厚,不但占据了上风,还能余暇他顾,刺伤不少喽啰。
另有一个头领在外掠阵,他在外面来回走了几圈,眼见久攻不下,渐渐有些不耐烦。他骂了句,“妈的!这混球还有些扎手!”说完抽出手中的刀,上前一同攻击。
师叔接了头领一刀,手中的剑几乎脱手,不敢再轻易用剑硬接,只是以巧劲去拔。伊家剑法中正严明,破绽很少,又经过不少战阵,是以并不惧群战。师叔练剑多年,剑法纯熟,虽然以一敌三,仍守得严谨。
伊河和众师兄弟互相倚仗,渐渐稳住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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