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黯然回眸 > 第二部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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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天以后,陈俊生在店铺里举行了隆重的开业庆典。一大早,他就开车专程来接汪近平,按照老婆的吩咐,又特别邀请了志泉。

  待他们到店时,已是宾客云聚,济济一堂。陈俊生并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首先带着汪近平与同乡会会长见面。当他为双方作了介绍后,王会长拉着汪近平的手久久不放,口里满是溢美之词:“能在异乡与你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聚在一起,真是太荣幸了。听俊生说您想加入同乡会,将使我们同乡会蓬荜生辉!”

  见了面,汪近平才知道是早已认识的熟人,只因在家乡时,这位王会长不过是股级干部,很少打交道。现在听说他就是同乡会会长,就有些不以为然,口里还是在客套:“俊生真是神通广大,能请来会长大驾光临,何愁今后生意不旺!”并没有主动提出要加入同乡会。

  可是,王会长求贤若渴,立即招来他的秘书小姐,吩咐道:“快给汪总登记,这可是我们会员里的大人物!”他回过头请汪近平介绍个人资料,见他不动声色,以为他有所顾虑,又肯切地说道:“您能加入同乡会是我们的荣幸,下次换届选举,一定给您安排适当的位置。”

  汪近平哈哈一笑,表示出一付无所谓的态度。“我们这些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人,哪在乎什么职位。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里只是个民间组织,再高的职位也抵不上一个科局级干部。我只是想发挥一点余热,为家乡人做点好事。”

  王会长见他出言不逊,显然是看不上他这个行政级别低下的会长,窘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他毕竟经过多年商场的历炼,以商人的眼光,他能洞察汪近平的心态,也不无讥讽地回应道:“我知道,您们这些老前辈都是能上能下的好干部,不然怎会屈身在这里开一家小餐馆,还不是想为活跃市场经济贡献一份力量。我们今后一定多去捧场,成就您发挥余热的心愿。”

  汪近平一下被他的话噎住,为了顾及仪态,又不能当面发作,正好秘书小姐的问话替他打了圆场:“您的姓名、年龄……”

  “……”

  秘书小姐依次记录下登记资料后,在干部级别栏内却不知该如何填写。她知道,现任的会长原来也是总经理,但只是股级干部。在总经理多如牛毛的年代,这位总经理是什么行政级别呢?她想问,又怕客人难堪,因为有很多号称总经理的人只是一个平头百姓。王会长一眼就看出了她内心的矛盾,加重语气喊着告诉她:“市行管局副局长,县处级干部!”不过在“副”字上有一个特别加重的拖音。

  秘书小姐惊讶地“呀”了一声,抬起眼朝汪近平仔细地端详,好像要将见面的印象保存在记忆里,又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怕听错了。口里啧啧连声:“这真是我们会员里头号大人物!”

  王会长责怪道:“少见多怪,我们同乡会要发展,不多吸收像汪总这样有影响力的干部行吗?今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大人物加入,瞧你那点出息,好像从未见过世面!”边说边给汪近平一个诡异的笑脸。

  汪近平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王会长说得好,要发展同乡会,必须有具影响力的人参与,才能提高同乡会的威望!”末了,又特别加了一句:“以王会长的容人之量,发展同乡会指日可待。”

  王会长并不理会汪近平的讥讽,只想再请出一尊神,煞煞他的威风。见站在他身边的志泉气质颇佳,必然有些来头,朝他谦恭地一笑,给秘书交待:“你再给这位老板登记。”

  志泉并没有想到,他会拉他入会,连忙推辞:“不、不,我只是一个白丁,入会也起不了作用。”

  王会长没想到他会推辞。在他的映像中,凡身在异乡的人,都想有所依托,主动申请加入同乡会,他怎会是例外?是否如汪近平一样,看不起他的身价?因而以试探的口气问道:“您言谈举止不俗,又与汪总合作开店,怎会是白丁?”因怕他找借口推辞,又说:“即使是白丁,我们照样欢迎。”

  “与汪总一起开店,因为我们是朋友,怎能与他相提并论!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平生不愿加入任何组织,说高雅一点,是君子不党;说低俗一点,是我行我素,受不了拘束。”

  既知他并非有意推辞,王会长才无话可说。

  将近中午十二点,客人已陆续到齐。十张大圆桌几乎座无虚席,估计有百人左右。其中大多数是陈俊生的老乡,还有一部份是附近村落的头头脑脑。

  开业庆典仪式由王会长主持。考虑到汪近平原来的行政职务和资历,又临时做出决定:宣布他和店铺所在地的村长作为特邀嘉宾。

  王会长首先为庆典致辞,表示同乡会全体会员鼓励、支持老乡在外地兴家创业,并当场送上早已准备好的三千元贺仪。

  接着,由村长致贺辞。显然,特邀嘉宾系临时决定,受邀人并无准备,村长只好满嘴胡诌,承诺新店开业后,每天至少有村里两至三桌客人。为了表示祝贺,他大度地将手一挥:“我们也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为了略表心意,新店开业第一个月的六千元租金免收!”

  他务实的作风,赢得台下一片喝彩声。相对于王会长空泛的支持、汗颜的贺礼,更显出其气壮如牛的气势。那些村里来的客人,相形之下,比这些内地老乡高出了一头。

  下面,轮到汪近平发言了。志泉已暗里为他捏了一把汗——这种一人更比一人显摆的场面,他将如何应对?

  汪近平显得很淡定,也没有作任何准备,就登上了讲坛。只见他嘻嘻哈哈地抱拳朝台下一揖,口中念念有词:“请允许我代表陈俊生夫妇感谢大家捧场!我所以能代表他们,是因为有幸得到他们的信任,将这个店的前途委托于我。所以,能让这个店兴旺发达,就是我送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今天盛会的场面、如会嘉宾的表现,让我看到了美好愿望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再次谢谢大家!”

  他的应变能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伎俩,使志泉望尘莫及。仅仅几句空头承诺,却比那些物质的诱惑更具感染力!人们对他油然而生敬意。犹其是陈俊生,更将他视为镇店的活佛。虽然会长和村长的馈赠不菲,使他感激不尽;但比较能为他提供源头活水,使他长久受益的经商密笈,孰重孰轻?

  汪近平不善饮酒,稍事应酬后就回到原来的坐位。陈俊生生怕冷落了他,也随着跟过来,坐在他身边,找话搭讪道:“您觉得今天菜的味道如何?厨师可留不可留?”

  今天的宴席全部做的粤菜,汪近平只是略知皮毛,要他说出子丑寅卯,实在无能为力。但他决不会在视他为无量佛的后生面前露馅,避实就虚地巧妙作答:“其实菜的味道如何不是决定性因素,只要过得去就行。关键是要有人捧场。人们都普遍有‘从众’的心理,要是有一帮人说好,大家就会跟着说好,传扬开去,即使那些原来认为不怎么样的人也会改变看法。只要你的店有了顾客的口碑,就一定会兴旺!”见陈俊生听得认真,他也谈兴大发:“虽然今天是宴请客人,实际是很好的开局。有这么多人与你捧场,他们周围还有多少人?你的生意还做得完?所以我敢断定,今后前途无量。”

  接着,他话题一转,问道:“今天酒席花多少钱一桌?”

  陈俊生瞪大眼睛望着他,结结巴巴地告诉说:“我也不知道一桌花多少钱,只知道昨晚让老婆拿出一万元钱买菜,还剩多少钱也未清点。”

  这时,志泉在旁边插言道:“我已问过主厨,一桌菜的成本大概要七八百元。”

  “照成本推算,每桌菜的售价在一千五百元左右。”汪近平显得老道而精细,一口就报出了陈俊生无法匡算的价格。又得意地将今后的业务进行了定量分析:“开始,期望值不要过高,平均每天只要有七八桌客人,每桌消费按今天席面的一半,就可保证每天的营业额在五千元左右。要是每月营业额能达到十五万元,剔除各项开支,纯利最少能达到三万元左右,那么,不要一年,就可收回全部投资。”

  为了使分析更具说服力,他又进一步阐述了制订目标的依据:“附近几个村,只要轮换着保证每天有两三桌客人,这些同乡中,已有些是有一定实力的老板,但凡有送往迎来,业务应酬等,每天带来两三桌客人,门店正常营业,也只算两三桌客人,你们就可以稳坐钓鱼台,旱涝保收了。

  陈俊生见他的分析有理有据,如六月天吃凉粉般,感到美滋滋地沁人心脾。他与叶琼花交换了一下目光,由衷地发出赞叹:“您真是行家里手,经您这么一分析,我和老婆已吃了定心丸。日后再多聆听教诲,何愁大事不成!”

  叶琼花仍然将信将疑,在心中暗忖:有这么高的投资回报率,在这个商贾如云的时代,大家岂不要挤破脑袋往里钻?但慑于他的权威,恐言辞不当,贻笑大方;也因为心存侥幸,希望幸运之神眷顾,如虔诚拜佛的信徒,唯有多说吉利话,才不至于沾上晦气,所以只好将所有疑问隐忍不发。

  仿佛是为了让她的希冀,迅速演变成触手可及的事实;迫切需要神明指点,面授点石成金之术;待客人散开后,她特别邀请汪近平和志泉到楼上的包房小叙。

  包房的茶几上摆放着糖果点心,她又使出潮汕人的看家本领,用电热水器精心烹制功夫茶。待四人分宾主坐定,她便往小杯内不断地注入茶水。

  但见茶几上放着的茶叶盒上,楷书“极品铁观音”几个金字,弥漫在室内的氤氲,透出茶叶的清香,只要是稍精于茶道的客人,立时会诱发品茗的雅兴。主人的精心安排,当然是想从茶道中引出人道,哪怕是从他们的交谈中,缘文生义,一知半解地获得一些行业知识,也可缓解她此时的渴求。现在,她双脚还站在行业门槛之外,要想入行,起码要懂得一点行情、行规。无奈,在场的四人中,除她略谙茶道,陈俊生稍经熏陶,有了一点牵强附会的功夫,两位客人对茶道一窍不通。汪近平还能东施效颦,时时将茶杯拿起,时时放下,小口小口地慢吞细咽;志泉中午多喝了几口酒,此时正感焦喝,只嫌茶杯太小,不够喝,一口气已喝下十几杯,还没有停下来。这两人一紧一慢地喝着茶,根本不知品茶的本义,更没有从茶道中引出人道的意思。

  叶琼花的精心安排,无非是想在如切如磋的氛围中取到真经,又谁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与她的期盼相去甚远。茶过三巡,她又在热水壶内加进新茶,重新续水,继续烹制。乘着间隙,她忍不住想引起话头:“今天听汪总一番宏论,悬着的心稍微有了一点着落;但仍如在梦幻中,怕一觉醒来,却是一枕黄粱!”

  在志泉看来,汪近平的论点确实有点不靠谱,很可能如叶谅花所担心的,不过是南柯一梦,一枕黄粱。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些话说出口,一来他是别人胸目中的权威,怎能以卑微之言亵渎公众之偶像?再则,主人已是万事俱备,欲借东风,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再败其兴致,岂不有开门揖盗之嫌?因而只好依然保持沉默。

  汪近平接过重新沏好的茶水,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你们还用得着担心吗?做生意就是要发挥各自的优势,培养顾客的消费习惯,只要某种消费方式一旦得到顾客认可,他们就会趋之若鹜。今天酒席上,谁不交口称赞,说开业庆典比结婚庆典还办得有气派!这一百多号人就成了你们店的义务宣传员,待到升温发酵,你们就可获得一个阵容完整的顾客群,还怕没有生意做?”边说话,他又似不经意地朝叶琼花一瞥,“人言道,美女掌柜,生意不愁,有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太太坐店经营,怎不招徕顾客?”

  陈俊生的脸如盛夏的烈日,笑得有些灼人;叶琼花也如透过迷雾的阳光,露出了笑意。这些恭维话,不仅让她看到了希望,也使一个女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但她并没有忘记礼数,以殷殷求教的目光注视着志泉,“不知林老板有何高见?”

  志泉见问,只好再次装糊涂:“从事这个行业,我也只比你们先走了一步,而且是小打小闹,与你们相比,无异于乌鸦比凤凰,怎好妄发议论。”

  其实,他内心已颇有微辞:民营餐馆怎能比政企合一的宾馆?那里是大小官员经常汇集之地,公费消费使他们定向流动,也培养了铺张浪费的消费习惯。而且那些白吃白喝的食客,酒足饭饱之余,谁不会信口胡诌几句溢美之词?如果以此作为经验之谈,在民营企业中套用,那么这家民营企业必死无疑!

  后来发生的事实,做了最好的注脚:陈俊生夫妻俩为这家店费尽心机,又赔进去上十几万元资金,还是回天泛术。苦撑了一年多,只好将店贱价转让。

  虽然也如汪近平所说,店的周围住了很多施工的工人,但他们店的档次较高,那些做工的人哪里消费得起!也如志泉所料,那些在开业庆典中信誓旦旦,吃得满嘴流油的食客,虽然也有人上过两次门,但因再也占不到便宜,而且菜品质量欠佳,也慢慢消踪匿迹了。

  门店转让前,陈俊生又专程来找过汪近平,希望他帮忙拿主意。汪近平一副先知先觉的面孔,“我早就说过,那里是块风水宝地,但必须有韧性,媳妇定能熬成婆。你们能再坚持两三年,必有出头之日!”

  陈俊生希望他能指点迷津,想不到仍是一张空头支票,已对他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临走前甩下一句话:“要是没有当初的信任,哪有今天的惨败!”

  回家后,他仍未死心,将汪近平的建议转告老婆,希望依仗她的财力,继续将她挽在身边。叶琼花手头仅存的一点资金不愿再打水漂,说话的腔调里已满是睥睨和责难:“哪里请来的牛皮客,把我们害惨了;再要听他的话,说不定连人也要赔进去!”

  再后来,听说因这次投资失误,陈俊生将自己辛苦积累起来的一点原始资本填补了亏空,最终还是没有挽留住老婆,落得人财两空,被迫只身折返老家,从此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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