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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两个月了,进展很顺利。直接生产成本逐月下降,利润逐月上升。第一个月盈利六千四百元,第二个月已达七千二百元,比快餐店翻了一番。而且菜馆的单位菜价要高出快餐店几倍,相对工作量要小得多。
志泉开始尝到规模经营的甜头,只恨自己资本不足,无法迈开大步。心想,哪怕只有独自接下这家小店的经济能力,有两年的时间,就可还清全部债务。解除了债务压力,或许可以在南嘉创业兴家,安排好晚年生活。
前些时,他和白云一起在马头村周边散步,看到沿黄岗路边建起的商品房,明码标价每平方米两千元,首付只需购房款的百分之三十,其余部分可以办理银行贷款,购房者还可以申办南嘉市户口。他曾开玩笑对白云说:“要是我们手上有几万元钱,就可以在南嘉安居乐业。”
白云受到他的激励,无限期盼地发出感慨:“要是能有那一天,我们就能排除外界的干扰,按自己的意愿安排今后的生活。”
他深知,她所谓排除外界干扰的意思。他何曾没有过这种念想?只所以不敢对她有长相厮守的承诺,也是因为没有经济能力创造一个在外地生存的环境。而一旦回到家乡,他们这种特殊的关系不可能不受到方方面面的干扰,要是最终不能如愿,他的承诺岂不成了欺骗?
白云的殷切期盼,使他内心倍受煎熬:自己尚无能力跳出苦海,何谈去保护身边的女人?没想到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引发了更多自卑自贱的情绪。
现在试探性地走出一步后,他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觉得重新有了盼头。生活还在继续,路也越走越宽,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圆了当日的梦想!
这天,陈其和赵琴来店里玩,听他们报告了这段时间的经营情况,羡慕不已。
陈其说:“要说选择适合的门店,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早就看好这家门店,才引荐给你们,果然不负所望。”
赵琴朝他瞪了一眼,“别自吹自擂,要是你有眼光,怎不给自己选一家好店?我们的店投资比这里高出三分之一,利润却要少三分之一,而且每天要做到深更半夜。你看汪总,成天当甩手老板,多么清闲自在!”
“胡萝卜怎能与腊肉相比?人家是大宾馆的老总,又是特级厨师,做这种小店当然不费吹灰之力,你我哪有这种本事?店再好,还是靠人做,只怪我们能力有限。”
汪近平听到他们吹捧,喜得眉开眼笑,也有点飘飘然自我崇拜起来:“你们的店,无论地理位置和客源都不比这里差,要是让我去经营,肯定比这里的效益还好。”
赵琴眼红,想搭顺风船,忙说:“反正你有的是时间,想请你大驾去坐镇指挥几天,帮着指点指点,也让我们叨点光,今后一定重谢。”
汪近平狡黠地一笑,问道:“你打算怎么谢?”
“你想怎么谢就怎么谢。”
“只要你陪我吃几餐饭,打几圈麻将就行了。”说着,眼角朝陈其一梭,带几分轻佻地调侃道:“再谢重了,老陈要吃醋了。”
“我是他什么人?他吃那门子醋?”见汪近平有意挑逗,她索性耍起泼来:“老不正经,还贼心不死,只怕你有贼心没贼胆!”
汪近平真的被镇住了。再看看在一旁发呆的陈其,脸上挂着几条僵硬的笑纹,他不敢再开玩笑,只好说:“只要你们看得起,我义不容辞。”
招待他们的酒宴也相当丰盛,汪近平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可是清炒大白菜有些菜叶已烧焦,火爆腰花也咬得脆响,有点大煞风景。
汪近平有点不好意思地辩称:“火太旺了,一时把握不住火候。”
志泉忍住笑,在一旁帮腔:“我们都老了,哪有年轻人手脚灵活?你还是多发挥一些管理才能。”
赵琴与陈其相视一笑,说:“特级厨师也有败笔?是否有意做给我们看,怕我们请你帮忙?”
旋即,汪近平已想好应对的辞令:“画蛇添足,是因为画的速度比别人快,才有意笔下生花,岂能因此而怀疑他不是真正的丹青手?这才叫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因他听到众人赞誉,想露一手,却反而弄巧成拙,使自己感到惶愧。虽然他擅长诡辩,为失误作了注脚,但在志泉看来,其手艺实属一般,也不知当时怎么能拿到特级厨师资格证书?由此及彼,对那些不学无术,却冠以高级职称的庸才,在印象中已大打折扣。现实生活中,许多阴暗的交易,出笼了多少这样混迹于煌煌上流社会的庸人!
吃过饭,陈其又主动邀约到附近的“文化室”打麻将。才玩了两圈,汪近平将牌一推,起身就要走。这时,赵琴正好和了七对,见他不想开钱,拉住他笑着说:“牌小规矩大,开了钱再走。”
“阎王还欠小鬼的钱?”汪近平一面走,一面甩大话:“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我也不多要,就要和了七对的钱。”
“这点小钱算什么,还值得开口讨?”
“不要只吹牛说大话,这点小钱也赖账!”
“我吹牛、赖账?笑话!我见过的钱你想都不敢想!”说着,拿出一张一百元币值的钞票塞给赵琴:“够不够?”
“这才有点老总的派头!要不要找钱?不然,多的钱就买水果请客?”
“哪有不找钱的道理?你要请客是你的事。说着,就要在赵琴手里夺回钞票。
赵琴讥讽地笑着说:“还说不吹牛,只是试你一下,就急成这样,也忒小气了。人说:‘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不说你当这么多年官的积蓄,就是你两老一月几千元钱的退休费也用不完。难怪现在还要做这种小买卖,真是在棺材里也伸出手来要钱!”
汪近平急了,本想狠狠回敬她几句,稍微缓缓神,依然恢复了笑脸佛的常态。“我与你们的追求不同,你和老陈是想赚几个钱养家糊口,老林为了还债,我只是想赚一笔钱,与老伴一起去欧美旅游。现在外国人都时兴环游世界,那才是真正享受生活!”
经他这么一吹,还真把赵琴吓唬住了。她咋舌感叹道:“哪得多少钱,我们做梦也不敢想!”但她仍没有忘了要刺激他:“不过,像你这样谨小慎微,即使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走一遭,成天只有吃馒头充饥了,能玩出什么滋味?”
“这你又不懂了,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在一起,该享受什么生活,我自有分寸。”说到这里,他又现出玩世不恭的态度:“比如现在和你们在一起,就没有必要摆谱;假如单独与你出游,自然是花钱如流水。”
赵琴咽着口水。像隔着玻璃看到一桌美味佳肴,想吞食,却抓不到口,只有流馋涎的份。她看看汪近平,又回头看看陈其,说:“你这个没出息的货,什么时候也带老娘出去潇洒一回?”
陈其咧嘴一笑,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只怪你没有福气,跟错了人;要是与汪总在一起,既不愁生意做不好,更不愁没有钱花。”
“你青口白牙说的话,跟老娘记好了,不要说我翻脸不认人,把你卖了。”
“你现在就跟汪总走,我决不拉着你。”
汪近平嘿嘿地笑着,看着他们两人斗嘴,心里感到美滋滋的熨帖。
虽然是一场玩笑,志泉和白云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因而很少插言。见他们还要无休止地逗闹下去,志泉转身说道:“我要先走一步了,晚餐还有些菜要买。”白云也跟随着离去。
等他们走远,汪近平才说:“他也忒紧张了,做这点小生意,还值得花那么大的气力?”
陈其为志泉辩护说:“也亏他们勤俭努力,不然早就倒下了。”
赵琴立即附议:“林哥确实不简单,要不是性格与这个社会不投缘,凭他的能力,何至于混得这样惨!”
“能力也有社会性,能适应你所生存的社会,就是最大的能力;否则,你个人能力再强,也会被社会淘汰。有一个什么科学家说过‘适者生存’,就是这个道理。”汪近平说得有理有据,似乎在介绍他的人生经验。“他为人太死板,不知道灵活变通,这是他致命的弱点。”
赵琴还在大加赞尝:“他才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要他圆滑世故、低头哈腰求人说好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这就是一般女人的通病。从精神层面上,赞赏男人的骨气;当接触到物质生活,又会抱怨万事不如人。既然是人,那么还是赖以生存的物质是第一需要;那些虚无的精神生活,无非是给自己贴标签,让人看罢了。”说到这里,又是嘿嘿一笑:“你信不信,要是让你与他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肯定会感到不如与老陈在一起实在。”
赵琴全不在意他语言轻佻,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陈其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稀泥,任人揉捏,有什么情趣?宁可有那样的男人管着,心甘情愿受他驱使,才活出了女人味。”她又看看汪近平和陈其的脸色,不信服中还带出一点酸味,又接着求证自己的想法:“白云就是实例:她与他生活在一起,虽然受尽磨难,却从无怨言,要不是有某种精神力量支撑,哪个女人肯为没有利益回报的男人付出一切?”
“你也不要把她说得那么高尚。她现在还年轻,还沉溺于年轻人的梦幻世界中;等她梦醒了,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是多么荒唐。就如现在的商战,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她一旦醒悟,权衡利害得失,便会分道扬镳。”
陈其并不苟同他的说法,也站出来为她辩护:“我与他们接触时间较长,了解较深,白云虽然年轻,但她也是性情中人,很重感情,只要没有大的变故,她不会离开老林。”
“哪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到市场买菜的路上,志泉问白云:“你对他们的谈话有什么感想?”
“老汪这个人不实在,心计很深,别看他吹得神乎其神,其实没有什么真本事。而且为人也不厚道,既然把你们都看成朋友,就不应该心怀不轨,一味算计别人。由此看来,你与他合作,还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他的为人,我已有很深的了解。我们只是虚词以对的朋友,但不是同路人。他过于看重曾经的位置,把自己的身价定位过高,有俯视众人的优越感,所以常会使人感到心情压抑。一旦产生矛盾,就很难在公平的原则下调和。”
“我就担心你性格太刚强,不能委曲求全。与这种人共事,很难避免有磕绊,弄得不好,不但伤了朋友和气,还会毁了事业。就如你今天说他菜炒得不好,其实他很生气,只是他很善于掩饰情绪,没有表露出来。他一向骑着高头大马,喜欢听人阿谀逢承,诸于此类的小事,今后还是谨慎些为好。”
志泉很赞同她的分析,也很想改变自己,与之相适应,以度过这段转危为安的过渡时期。但他仍感到心情很压抑。“如其让我整天谨慎小心地去应付人际关系,即使取得了成功,却失去了自我!”
“我们现在的处境还经得起折腾吗?好不容易找到合作伙伴,也只能将将就就,得过且过,待到培植了一定经济实力,才能另找出路。”
白云的知心话,暂时说服了志泉,他没有再表示异议。
其实,他与白云的交流,只是有感于他们今天谈话的一部分。更使他感慨的是他与汪近平之间悬殊的经济地位,以及由此对他的藐视。按汪近平的说法,他们合伙做生意的目的,一个是为了还债,一个是为了追求享受,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与谋,这种强势与弱势的合作,已在心理上给弱势者投下一道阴影——既然你别无选择,就必须处于服从的地位,因为你赢得起,输不起。如不遂意,他立马可以终止合作,虽然有损失,但不伤元气;而你却可能因此一蹶不振。
虽然是谈笑,但他流露出对更高层次生活的追求,也无意间刺伤了他本已脆弱的神经。都已到了退休的年龄,他只是以此为乐,为提高晚年生活质量;而他却赖以渡过人生的难关。他可以嬉游其间,无论成败;而他必须付出艰苦努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贫富之间的差距、不同的目标追求,使他如都市中的乞丐,看到富人锦衣玉食的生活,更加自惭形秽,顾影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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