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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总经理这个位置上，要论圆滑世故、左右逢源，他确是一把好手；要论企业经营管理之道，却相去甚远。就是每月送到他那里的财务报表，他只关注两个数字——费用额、利润额，连费有率、利润率如何计算也不得而知。更不谈分析各种费用是否合理，它们对利润的影响程度，如何开源节流，促进企业健康发展。但他也有管理企业的窍门——在各个部门培植亲信，关键岗位上逐步安插自己人。这样，既可以掩盖自己的无知，不至贻人笑柄；运作起来，也不至形成中梗阻。
好在这个前身为政府招待所的宾馆，至今仍是政企合一的混血儿，也是为领导藏污纳垢的场所。经济效益如何，很少有人问津，不时会有财政部门输血供氧；只要让领导满意，些小损失不过九牛一毛。所以尽管每年动辙几十万，几百万的亏账，他却安然无恙地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几年，直到去年退休。
在位的十几年中，他也算为官清廉。处身在吃喝玩耍的逍遥所在，多吃多占只不过是家常便饭；常为招待亲戚朋友，或应酬关系户，摆几桌酒席，也在情理之中。共产党的干部识别是否腐败的准则：只要不将钱装入腰包，吃了玩了无伤大雅。也许是这无伤大雅的吃喝玩耍，夯实了他稳固的人际关系，使他受益匪浅。
当然，他也并非立志清廉为官，正如他口头经常告诫家人的训词：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已是祖坟上冒烟，只能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为人。再者，凭他的水平，要想不留痕迹，大量贪渎资财，实非易事。所以，只能在规避法律追究的范围之内，收几条烟，几瓶酒，或不易为人知的小额金钱馈赠。尽管这样，时间长了，腰包也渐渐鼓胀，提前进入了令人羡慕的中产阶级行列。
几年前，他家盖一栋小洋楼，他授意老婆出面，找到与宾馆承包工程的包工头。那位包工头当然能领会他的用意，就在宾馆承包工程里增加十几万元的预算，答应为她家盖小洋楼免去施工费用。不料包工头酒后失言，在宾馆的一名员工面前露出破绽。
这名员工原是财务科干部。这次宾馆承建工程的预算由他一手经办。前不久汪近平为安插一名亲信，将他排挤出财务科，正想伺机报复。他找出预算表一看，就发现有问题。于是，一纸诉状告到行管局。行管局局长暗中与他通气，让他迅速摆平此事。
可是他拿着那份工程预算表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又不好向人请教，只好央求包工头将预算改回到从前，并如数支付了自家的建房费用。后来，经行管局组织调查，以工作出现疏漏下了结论，才没有酿成大错。
占据这个位置十几年间，最使他得意的莫过于圆满地操办了几个子女的婚事。当子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就立下了一条规矩：不招白衣夫婿，对方必须是高干家庭，本人必须具备发展前景。凭着他广泛的社会关系，与达官贵人经常接触的工作环境，自认为实现这个目标，也并非难事。
他确立这个目标，也有其良苦用心：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官场更是如此，很可能一代而了。他不想自己开创的、盛况空前的家庭一代终结。再看看几个子女，无非比自己多念了几年书，并无过人之处。自己虽然有所建树，但远没有从政的官员那样有长远的社会影响力。要荫福子孫，必须借助有政治实力的家庭相携相扶。不然，要保持过往的繁华，将何以寄托？
在他所接触的官员中，通过分类排队的筛选，再经张秋桂从中串连撮合，一切皆如愿以偿，达到了预期目的。
现在，虽然他们都退下来了，但家境并没有因此而衰败。不仅子女都端上了国家公务员的金饭碗，而且子女的配偶都成龙成凤，有的做了高官，有的成了腰缠万贯的大佬，他们可以无牵无挂、悠闲自在地来往于几个子女家庭之间，安享晚年了。
这次，就是应小女儿、女婿的邀请，来南嘉长住。
小女儿先是在他们所在地区公安局工作，后因丈夫到南嘉军区任职，又得力于公公的帮助，随夫调到南嘉市某区公安局工作。女婿在军区后勤部任职，团级干部，据说不久将会提到师级。
虽然夫妻俩都是从军从政的公职干部，工资水平并不高，但生活却过得排场而舒适。小女儿每月在册工资才两千多元，但每年的实际收入却可达十万元以上。用他女儿的话说，经常有财务科通知发钱，也不知什么名目，只要去签字就行。而且据她了解，公检法三家，莫不如此。甚至有些单位发钱发腻了，已很难满足属下越吊越高的味口，竟然策划出为他们谋求更具实用价值的分配方案：按职务高低，分发公寓或商用铺面。在房价节节攀升的市场环境中，不仅使他们不断感受到金钱发酵的喜悦，而且为他们的子孙创下了永久的基业。
小女儿闲暇时喜欢玩牌，经常输赢几千元，眼睛也不眨一下。有时玩得高兴了，就通宵达旦，第二天就称病请假，或以在家写材料之类的理由搪塞应付。反正现在例行公文，无非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在电脑上摘录几段，按需要重新编排一下；或花几个润笔费，请人代笔，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显得妙笔生花。所以还常能得到上司的称道。
女婿的工作环境更优越，后勤部管的就是钱物，而现在部队比地方上的铺张浪费有过之而无不及，别的不说，单说汪近平在南嘉几次宴请客人，每次少说上千元，多则几千元的招待费，经女婿大笔一挥，就以公费待客报销了。
两老都享受着超人一等的公务员退休待遇，每月可净落五六千元的退休工资。生活无忧无虑，家中又有保姆伺候，一应家务也无须自己亲自动手。时间长了，便静极思动。因客居于此，周围很少熟人朋友，又缺乏自我消遣的闲情逸致，每天睡足了觉，只能相偕到附近溜达。待到新鲜感过后，便生出富贵中的寂寞，感到百无聊奈，总想打听到一两个熟人，那怕只是同乡也行，总比满口白话的当地人好打交道。
既然得知志泉的下落，又是往日的朋友，更加急于寻访。虽然过去的生活中彼此有些不愉快，但早已时过境迁。何况他们一直骑着高头大马，在自认为比他们低一头的人面前，容易表现出宽宏大度。古人云：“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他乡重逢，谁还去计较往日的恩怨？
当他们坐下来交谈时，志泉一再表示：混得如此寒酸，实在羞于见人，不是你们找来，我还真不敢与你们见面。
汪近平嘻嘻哈哈一笑：“你这才叫老有所乐，似我们这样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有什么意思？”
“你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不是到了穷途末路，谁肯在已近天命之年，背井离乡来干这种营生？辛苦不说，还要忍气吞声、心甘情愿地接受别人的轻贱！”
张秋桂也不甘寂寞，插言道：“自古以来，饮食服务业就属于下九流行业。以你的个性，也难为你能在这个行档里立住脚。”转而，她又以安慰的口吻说道：“听说你开这么个小店，每月能赚三四千元，真不简单！”
张秋桂的话，不但没有使志泉得到安慰，反而戳到他的痛处。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们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赚的钱还抵不上一个上班族的收入。”
这时，白云正将做好的菜摆上餐桌。他指着她说：“你们看，她才二十几岁，跟着我受了几年罪，已瘦得皮包骨，可见我们受了多少磨难！”
白云一阵心酸，眼眶里已噙着泪水。但她不愿破坏今天的气氛，仍在强颜欢笑。“今天难得你们老朋友聚在一起，我们不说这些让人心酸的话，要大家高兴才好。”
张秋桂快人快语，啧啧称道：“真不简单！这么年轻，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受苦，还这样会体贴人，不说别的，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伴在你身边，也是一种满足！”
志泉也由衷感叹：“不是她伴在我身边，为我分忧解难、关心照顾，只怕我走不到今天！”
白云感动了，泪水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怕让人看见，忙转身走进厨房。边走边说道：“不要光顾说话，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烧一条鱼。”
汪近平一边吃，一边开玩笑：“你是老牛吃嫩草，艳福不浅哪！”接着，话头一转，说：“没想到，我们在饮食服务行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还赶不上你这个新兵。这么一个小店，能产生如此效益，实在不容易！”他朝张秋桂看了一眼，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不等她开口，又接着说：“不过，这个快餐店规模也太小了，埋没了人才，要是能开个大点的餐馆，发展就快得多。”
“我何尚不想尝试着开间大点的餐馆，苦于资金不足，无能为力啊！”
汪近平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张秋桂却抢先开了口：“要是能再次与老汪合作，也可让他老有所乐，说不定还能发点余热；你也不用犯愁没有资金投入，两好合一好，准保能将店办兴旺。”
志泉只当他们在说笑，也笑着回应道：“见笑了，我们是为生存而求发展，你们所为何来？放着清福不享，还去淘神费力？再说，以一个老总的身份去经营一个小店，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还要惹人笑话？”
汪近平又嘿嘿一笑，说话的态度却很认真：“你现在这个店，是小了点，虽然能够赚钱，也只能解决温饱；要是我们能够合作，先开一家规模稍大的餐馆，就可加快发展速度，有两三年时间，肯定能做大做强。”他表现得信心十足，又接着说：“虽然过去我领导的企业很大，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要是能打造出一个有相当规模的、属于自己的企业，更能证明人生价值！”
他的话，使志泉很受鼓舞；也相信他的从业经验，具备管理小企业的能力。但面对他的强势宣传鼓动，反而生出几分胆怯——一旦被人视为附庸，生活在别人营造的富贵窝内安享太平，岂不成了富贵奴才？所以他犹豫着，迟迟没有表示态度。
白云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她迫切希望有人能帮志泉一把，使他在陷身已久的泥潭中跳出来；又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不好插言。
张秋桂又在旁边怂恿：“过去合作办厂，因老汪担负领导工作，不能亲自参与，很多矛盾和问题不能及时解决，才形成被动局面。现在他已退下来，可以全身心投入；而且他有企业管理经验，你们有实际操作能力，一定会取得成功。”
见志泉还是没有立即表态，白云忍不住谈了自己的看法：“其实老林一直希望有人合作，何况你们是多年的朋友，更具备合作的基础。可能因手头的资金太少，怕拖累了你们。”
汪近平虽然能隐约感觉到志泉的顾虑，也认为白云的担心，也可能是影响他情绪的重要因素。因而进一步表明了合作意向：“过去的教训，就是我们的起点太高，经验不足；现在要反其道而行之，有了经验，从小做起，循序渐进。资本不足，正好可以克服盲目冒进的心态，稳扎稳打，更多了几分胜算。”
白云觉得他说话在理，也缓解了志泉的心理压力，立即附和道：“只要汪总不嫌起点太低，我们心里就踏实了。他这些时正在调查市场，想找一家规模较小的菜馆，等有了眉目，再具体协商合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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