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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陈其分开后，志泉和白云经营的“大众快餐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铆足了劲，要让小店做出大店的效益，利润逐月呈直线上升，最高的月赢利水平达到七千三百二十元。
每天他们必须很早起床，早点生意忙过一阵后，志泉就要到市场上去买菜，白云一边继续做生意，一边整理店堂，做好中餐的准备工作。门前支起两个大煤炉，用两口三十四公分的大铝锅轮换煮饭；一个小煤炉，不断的烧开水。一待志泉买菜回来，两人就会更加忙碌起来。几十个品种的各类菜蔬要整理、洗涤、切割，还有鱼肉类食品，要先加工成半成品，然后用几十个菜篓分门别类装好。进餐的客人到来后，白云就在店堂与客人端茶递水、点菜打饭，还要不时补充各种蔬菜。志泉则一刻不能间歇地炒菜，有时遇到客人点的菜店里没有，还得赶着到市场补购。后来实在忙不过来，才请了一个服务员。
志泉买菜的路线时有变化。开始只局限于马头村农贸市场，但这个市场容量小，不但品种不全，而且价格偏高。一段时间摸索后，他发现了在周边地区的四个各具特色的大农贸市场：
相距两公里的新安农贸市场，那里品类齐全，由于大市场培植的竞争环境，透明度较高，价格、质量欺诈行为较少，尤其到收市之前，商家竞相降价甩卖，这时的鱼肉类价格约比正常价低四分之一。
嘉粮农贸市场和刘村农贸市场都在三公里开外，而且路面不好，人车拥堵，去买菜既费时费工，且多交通事故。
嘉粮是远近闻名的早市，大多是附近村民自产自销的蔬菜，一大早就在市场外围摆开长龙，不但价格便宜，而且新鲜。到了下午就变成了冷市。但这里的市场行为不规范，尤其是鱼肉摊贩多是本地村民，经常发生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行为，常常上当受骗还得忍气吞声，弄得不好，那些凶恶的摊贩就会恶语伤人、拳脚相向。
刘村市场相对而言较小，也有附近村民自产自销的蔬菜，冷冻食品及鱼肉类一般都低于同类市场价。
还有更远的江南农贸市场，是全国各地在南嘉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主要经营批发业务。虽有少量批零兼营的摊点，但销售量起点较高。只有购进那些保质期较长的蔬菜，如土豆、洋葱、胡萝卜等，才到这里批量购进。价格一般要比零售价低三分之一左右。
不断的摸索比较，志泉对各个市场的特点已胸中有数。为了买到质优价廉的蔬菜，每天有计划地奔走于各个市场，有时一天早晚要跑遍三个菜市。一辆旧自行车，承载着一只硕大的菜筐，每次要负重几十斤、百余斤的蔬菜，而且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赶回，不仅是辛苦，还随时可能遭遇到不测的凶险。
通往刘村，抄近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路面崎岖不平，还要经过一座年久失修的拱桥。拱桥坡度很陡，桥面铺设的石板耐不住岁月的销蚀剥离，坚硬的如打过蜡的钢骨，突兀坚挺，光可鉴人；质地松软的，早已断裂破损，被碾成飞灰。坑坑洼洼的桥面，却承载着车水马龙的喧嚣，骑着负重的自行车上下桥时，如履薄冰般战战兢兢。
这天上午，他从刘村买菜返回时，车行到下坡处，突然刹车失灵，他想下车，但已失去控制。自行车在桥面凹凸不平、犬齿交错的石峰上弹跳，颠狂地向下俯冲，桥的上下都是行人，随时都有撞伤行人和坠车摔伤的危险。这时他只能是豁出去了，紧紧地握着车把，在人群中穿行，待车子终于减缓速度，他从车上跳下来，才感到浑身瘫软无力，出了一身冷汗。
他庆幸躲过了一劫，惊魂未定地往回赶。可是等走到黄阳路，眼看已快到家，猛然感到车后被强力一推，自行车横向倒下，他被摔出两米开外，倒在马路上。只见骑在摩托车上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就加快速度，呼啸而去。他再次庆幸只摔出一点皮肉伤，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赶回店。
他不敢将桥上飞车的一幕告诉白云，怕她牵挂；但是她看到他腿上摔出的伤痕，还是心痛地劝告：“宁可吃钱亏，不能吃人亏，以后不要到处去买菜了。现在生意还可以，还是保住身体要紧。”
志泉装作满脸轻松地告诉她：“我算了一笔账，现在每天买菜的支出要比原来节省三十到四十元，一个月算下来，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多付出一些辛劳也值得。”
说到这里，他又突然想起，刚才买菜时，还有四斤辣椒放在菜贩那里未取回，便要踅身返回刘村，白云追在后面喊他回来，可是他已骑车走出很远，只听他回头喊道：“那是四元钱哪！”
每天的经营格局一直延用合作期间的模式：早中晚餐带夜宵。自从请了服务员后，他们才调整了一下作息时间：中午志泉可以休息两三个小时，晚餐开过，待店里一切收拾停当，已到了晚上九点钟左右，就让白云和服务员提前下班。
这天，刘怀忠来看望他们，晚上就陪着志泉一起值班。十点钟过后，有四个说南方话的年轻人进店宵夜。看样子，他们并不在意吃喝，点了二十元钱的菜，加热过两次，菜并没有动多少，场面却非常热烈，时而发生争执，时而又互相敬酒敬烟，闹得店里乌烟瘴气。
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的话，但大致听清是为某种利益在讨价还价。其中一人说：“刚才一只肥羊就宰了八千多，加上与他一起来的两个，你起码赢了两万以上。”另外两人随声附和：“老虎机是我们提供的，羊也是我们牵来的，怎么说我们三人也应分一半红利。”大概这三人面对的就是提供赌博场所的老板。
老板苦着脸一再求告：“你们不能只看到牛吃草，不见牛受罪，前些时，不知是谁点了水，一次就罚款三万，还关了半个月的门。”
这三人立即反驳：“那次不是我们在派出所的关系，何止罚三万，而且你永远也别想再开门！再说靠我们的保护，你总共赚了多少？”
老板知道无法与他们抗争，伸手叉开拇指和食指，“就这个数吧。”
“这个数，让我们三人怎么分？”说着其中一人竖起食指弯成一个勾，“就这个数，再说多了就没有意思了。”
“好！就依了兄弟。今后还靠你们帮忙维持。”说着又大声吆喝志泉“快去买三包万宝路！”
志泉已经明白，这是一帮地方上的流氓地痞，互相勾结，狼狈为奸，坑了人后，借他这个僻静的地方分肥。只好任他们一时买酒，一时买烟地呼来喝去。待他买回香烟，只见几人正在忙着清点钞票。一时钞票清点完毕，便如大功告成，手舞足蹈地开始新一轮的猜拳行令。
他虽然未涉足这个行当，但对其中的门道有所了解。
前些时，有专门从事老虎机生产经营的人员找上门来，要放两台老虎机店里，让他们负责管理。开出的条件是：老虎机由他们免费提供，并由他们负责安装、调试、维护，全部实行免费服务。如有损坏，旧机换新机；如被有关部门没收，由他们承担全部损失（包括店老板的经济损失）。每天，他们有专人上门联系，根据他们掌握的市场行情，调整老虎机的赢利机率，并收走当天赢利的百分之三十。按他们的说法，店家稳赚不赔，而且利润丰厚。
巨大利益的诱惑，也曾使志泉砰然心动。按他现在的处境，很想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但经白云劝阻，又权衡再三，还是打消了念头——不说昧良心去洗黑钱违背了有生以来的为人原则；而且要通过这条洗黑钱的捷径，没有红黑两道的支撑，简直是与虎谋皮，弄得不好就会遭人暗算，甚至店毁人亡！
这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几个人还没有走的意思。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喝醉酒的重重倒在桌子上，靠支架支撑的桌子耐不了重压，只听“咣当”几声，酒瓶、酒杯、菜碟等从压垮的桌面上滑落下来，摔得一地支离破碎。
志泉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前去讨说法：“桌子压垮了，餐具也摔坏了，你们说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话应该我们问你。我们的酒菜浪费了，人也伤了，你说该怎么办？”说着话，几个人已凶相毕露地将志泉围住。刚才那个喝醉酒的家伙，醉眼朦胧地挺身站起，揪住志泉的衣领，举拳要打。
刘怀忠见势不祥，赶快上前劝阻：“小兄弟们，别开玩笑了，我这个兄弟也是在你们的地盘上混一口饭吃，今后还要仰仗各位关照，今天的费用全免了，就算结识你们这些朋友。”
“这个话还差不多，今天就看在这位老兄的面子上，姑且饶你一次。到你这里宵夜，是抬举你，要是再这样不识抬举，小心我们砸了你的店！”说着话，几个人乜斜着眼，又狠狠地瞪了志泉几下，然后打着唿哨、甩着胳膊扬长而去。
这伙人走后，志泉枉顾地下一片狼籍，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虽然他在内心为自己寻找着安慰：犯不着为这些无知小儿怄气；但人天性中的自卫意识，仍使他为人格尊严受到无端伤害而痛心疾首。今天的夜宵就做了这一单生意，一夜的辛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刘怀忠走过来，搬条板凳与他对面坐下，相对沉默良久，开口劝说道：“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虽然疼痛，但它毕竟是无知的畜牲。也许我们命该如此，生活在这个世道里，每一个正直的人，谁不是遍体鳞伤！既然生存在这样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也只好遵循自然法则——适者生存。小不忍则乱大谋，虽然我们已近晚年，但是前面还必须经历一段艰辛的历程。只能朝前看，才不至于丧失生活下去的勇气；一旦倒下去，就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为了开导他，他又讲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好歹你现在有了一个立足之地，再拼搏几年，或可解除后顾之忧。而我至今仍两顾茫茫，朝不保夕。前老板已甩手不管，李新接手后，口里说要我帮他管生产，其实只是利用，几个月了，没有分文收入，虽然节衣缩食地苦熬，眼看生存已成问题，还得想方设法寻求出路。”
似乎忽然感到不该提自己的事为他增加烦恼，又慨然叹道：“以你一身傲骨的天性，这种侍候人的事确实难为你。每个人都曾有过失落，但当他失落的是最不应该失落的东西，就难免让人痛心疾首！”
这些话似乎对志泉的触动很大，只见他眼角已有泪光闪动，刘怀忠忙打住话头，再用好言抚慰：“等你还清了债务，重新积累资本，待到有一定经济实力时，开一个稍具规模的大餐馆，这些琐碎的服务工作就可请人打理了。”
说到这里，本以为志泉会宽慰很多，但却仍见他勾着头闷声不响，以为自己的话又说走了题，惹他不高兴，只好解释道：“我只想劝说你摆脱眼前的烦恼，可能意思没有表述清楚。”
志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此时，他极度脆弱的心需要得到抚慰。能有一个朋友在身边相伴已是幸事，何况刘怀忠的知己和体贴！他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语调依然显得那么悲切：“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积累原始资本的血腥不是我等能承受之重，何况去日苦多，身体状况已开始恶化，怎经得了雪压霜欺？能偿清债务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为了调节气氛，不让朋友为他担心，等心情稍微缓解后，紧绷的脸渐渐舒展开来，语调也透出了从容和坚定：“我不过是一时气恼，还不会那么脆弱。蒙受的羞辱多了，已使我增强了耐受力，为了达到目的，没有理由就此倒下。”
这时，他反而为朋友的处境担忧，转而安慰道：“有道是天道酬勤，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和孜孜不倦的勤奋努力，一定会找到出路。”为了帮他解除当前的危难，又忠诚地告慰：“要是当前生活有困难，就搬过来和我们一起过，我这里永远是你可靠的后方。”
“我相信你是值得信赖的朋友，看到你们这样辛苦的劳作，怎忍心给你们增加负担？要是有一天实在支撑不下去，我会来依靠你们。不过我现在已兵临绝地，必须背水一战，一旦形成依赖的惯性，怕再没有搏击的力量。”
当这两个曾有过嫌隙的朋友，再次在不得意的人生道路上交汇时，似乎已尽释前嫌——是社会生活改变着他们的人性；也是社会生活，让他们重新找到了聚合点，毕竟人性中那些美好的东西，不会轻易在俗世中泯灭，有时人的处境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的生活态度。
他们就这样惺惺相惜地互相安慰勉励着，没有一点睡意。突然发现白云睡眼惺忪、一脸惊惧地走进来，一看时钟，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一点多了。
白云每天回家后，人躺在床上休息，但心思一刻也未离开志泉，总担心他一人在店会遇到烦难的事。这里地处偏僻，进餐的客人大多是外地生活窘迫的打工族，很少有人来吃夜宵。晚上的生意一般很清淡，偶尔来吃夜宵的，很多都不是正道的客人。她知道志泉的性格，既怕他犯倔，更怕他受到伤害。
今天回家后，她洗完衣服，收拾好家务，十点多钟才上床睡觉。朦朦胧胧中，突然听到志泉惊呼：“快来救我！”她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摸摸身边，空空如也，连忙披了一件衣服，急急忙忙往店里赶。当她看到志泉和刘怀忠还坐在那里说话，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不由口出怨言：“已经半夜了，还不睡觉，等会又要起床了。”
当刘怀忠大致告诉了今晚发生的事后，她仍后怕不已。“要不是老刘在这里，真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待情绪稍微平定后，又说：“我说几次了，晚上的生意一直不好，而且来的客人特别难伺候，干脆停了，你就是不听。真要闹出事来，让我依靠谁？”说着话，眼睛痛惜地看着志泉，却止不住眼泪涮涮往下流。
志泉看着她一面擤鼻涕，抹眼泪，一边收拾着撒满一地的垃圾，尚未完全复苏的心情，又平添一份浓浓的暖意——幸亏有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不然，每当遭遇到灵与肉的折磨，一颗心将何所寄托！
本想留刘怀忠住下，但没有铺盖。白云见状忙说：“反正已快到我该起床的时间了，我也不想再睡，你就和志泉去睡一觉吧。”刘怀忠执意不肯。“我白天也没有事，多的就是休息时间。”说着起身要走。这时已没有公交车，志泉要给钱他打的，他却坚决谢绝了。“乘着夜晚的清凉、静寂，边走路边想心事，也是一种享受。”
这里离他的住处有五六公里，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孤单一人踽踽独行，一段凄凉的旅程伴着一段人生的艰难历程，可能就是他现在的心境！望着他在暗夜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志泉和白云心中都掠过一阵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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