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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大家没有再吃下去的兴趣，志泉正不知如何收场，正好建设出面解了围。“今天酒席上大家未尽兴，再喝也喝不下去。王芳说，晚上请大家去唱歌，到舞厅我们再喝。”
建设说完，王刚夫妇就起身告辞。“我们不会唱歌跳舞，就不去了；回店我们还要作好回家的准备。”
方玉也说不会唱歌跳舞，想走。但经不住大家再三挽留，只好同行。而且她也想进入一些新的生活领域，试图改变原有的生活模式，更快地融入普通民众模拟的上流社会。
方玉一进歌舞厅就后悔了。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同歌同舞，就有少数单身，大多是一些嬉皮士，想来这里找女人揩油。一起同行五人，却是两对半，自己夹在中间算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处境的尴尬。
刚来时，建设还礼节性地邀她下舞池，但方玉不会跳，只想有人慢慢教；而建设心不在焉，只想应付完差事，尽快回到王芳身边。因此一支曲子才跳了一半，方玉就借故退下来。后来建设就与王芳黏在一起，将他们三人抛在一边。
志泉和白云倒是时时向她发出邀请，但她却神经过敏地品味出不同的意味。
今天白云对她格外的热情，她也能感觉到白云前后迥异的变化。但越是这样，越使她感到白云出于应付，其态度如舞厅的常规灯光——明而不亮。很难提升情绪。而且同性跳舞，总会少些激情。
只有与志泉在一起时，才如滚动的闪光灯——激情四射。但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
她得时时关照着白云飘过来的目光。尽管今天白云表现出空前的大度和友善，目光中透着鼓励；因此，她却反而更加自卑地认为是倒插足的第三者——鸠占鹊巢，败了他们的兴致。
志泉在努力调节着气氛，想不偏不倚地保持平衡，但就如一场器乐合奏，主打乐器清扬激越，而配乐却各吹各号，各奏各调，终难达到和谐的演奏效果。
在志泉和白云的鼓励下，她唱了两支歌。但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亮相，就难免心慌。本来在家唱“卡拉OK”已经烂熟的歌曲，不是走调，就是合不上拍节。虽然她的嗓音圆润、清脆，也博得了人们的掌声，但她的感觉是人们在拍反巴掌，讥笑她。
每唱完一支歌，，就感到浑身燥热，内衣也湿润了。她在内心埋怨自己不争气，像一只夜莺，只能在暗夜里独自鸣唱。
志泉和白云也费尽心机，耐心教她跳舞；她也很想融入这种场合，努力表现自己；越是这样脚步越是不听使唤，有几次踩到志泉和白云脚上，歪歪斜斜差点摔倒。更激起内心的恼怒，恨自己狗肉上不了正席！
就在这种情绪的折磨下，她暂时封闭了自己——不愿再跳，也不愿再唱，坐在观众席上不再动弹。
按她的性格，会自觉尴尬的离去；但她现在学会了约束自己，免得一人向隅，满座不欢。
当她看到建设和王芳那样尽情地享受快乐；白云和志泉一起唱歌、跳舞时那样的协调、自然；白云的依恋，志泉的呵护，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羡慕、妒忌，有了如坐针毡般的感觉。
于是她找到了自我发泄的办法：舞厅里每奏响一支舞曲，她就喝一杯啤酒。想用酒精来麻痹内心的彷徨。
也确实取得了双重效果——一是消磨了时间，打发了坐冷板凳的无奈；二是随着酒精量的积累，精神由麻木而产生的兴奋也在迭加，有了腾云驾雾的飘然，那些烦躁不安的情绪也随之消亡。头脑反而变得清纯、透彻。
再看那些载歌载舞的人们，就如同自己坐在贵宾席上，观摩他们展示各自的风采。
再跳过几支舞，志泉和白云已发现她有自虐的倾向，知道她心情郁闷，又无处发泄；继续喝闷酒，会烂醉如泥。
白云知她的心病，心里已有了几分怜悯。毕竟方玉的表现与她有极大的相关。她能体谅一个女人爱到深处时的感受。尽管过去一直对她心存戒备，但对一个已自认败绩的对手还值得记恨么？
看到方玉已是目光呆滞，一脸迷茫，志泉和白云也不愿再玩下去。他们告知建设和王芳，就陪同方玉一起走出了歌舞厅。
来到大门口，方玉半倚半靠地依附在白云肩头，对志泉说：“泉哥，就让白云送我回去，想与她说几句话。”
志泉担心地问：“没有问题吧？”
“放心，我心里明白得很，你先回去吧。”
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阵阵晚风已透出些微寒意。
从人声嘈杂、热气腾腾的舞厅出来后，如经过桑拿房的熏蒸后，突然进入了清凉世界，使人感到凉丝丝地浑身清爽。
经阵阵清风吹拂，方玉的醉意已慢慢随风消散，强烈的倾诉欲望使她心潮起伏。她已不需要白云帮扶，只用右手搭在白云的右肩上，与她并排漫步，像一对久别重逢的闺阁密友，一路喁喁私语。
“白云，你知道吗？为了志泉，我曾那么记恨你，甚至设法暗害你。”
方玉正要接着往下说，见白云一头雾水，显出惊疑不解的神色，已意识到志泉并没有把过去的事告诉她，反怕挑明往事引起白云对志泉的猜疑。连忙以咳嗽为掩饰，然后以无限忏悔的口气继续说：“尽管没有付诸行动，但已萌生了可诅咒的念头。回想当初的歹毒，现在庆幸没有酿成恶果；否则，一生追悔莫及！”
说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见白云在专心致志地听，收煞不住的话语，随着心中奔涌的激情，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在这场感情角逐中——也许你已感觉到了，也许你没有完全感觉到，我远不是你的对手。我也是自信心很强的女人，一般凡定下的目标，就认为一定能够达到。可是这次我对涉及的三方都做出了错误的估计。
“也不怕你不喜欢听，在一般人眼里，我比你有明显的竞争优势。有些方面——比如说金钱，正是现在志泉梦寐以求想得到的，我完全有能力帮助他渡过目前的难关！而且只要他愿意改变自己，与我相互配合，取长补短，就可让他有一个成功的事业，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但这恰好是我认识上致命的错误——按现实社会的价值观，把钱看成万能。志泉是急需要钱，但他更注重人格；而我本是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却放纵了金钱的诱惑。致使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
“而我这些人格、道德情操上的缺失，正好反衬了你的品质！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与谋。’自然我与志泉之间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而且这道鸿沟还是自己挖掘的。这就是我遭受败绩的真正原因！”
大概是说话时情绪太激动，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潜伏在体内的酒精也没有完全挥发；她将头伏在白云的肩上喘息着。
白云本来毫无思想准备，听过她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喜怒哀乐兼而有之。
见她如此忠诚、如此忘情的倾诉衷肠，亦生出几分怜悯、几分感动。只好安慰她几句：“其实我和志泉都把你看成好朋友，我与你之间不存在谁胜谁负，人的感情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有很多素质是我不具备的；要帮助他渡过难关，我力量远不及你，还需要你今后多照应。”
方玉并没有去品味白云的客套话，仍自顾自地说下去：
“人经过艰苦努力，想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越是倍感珍贵。所以希望你既然得到了，就要格外珍惜，不论你今后与志泉的关系如何发展，最起码，你曾经拥有过这份至爱真情！
“有句歌词唱得好，‘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因为在他的生命长河里，曾经有过、那怕是短暂的、但却是震撼心灵的爱！多少人在感情世界里寻寻觅觅，终其一生，却没有这种幸运！”
说到这里，她脚步停顿下来，朝白云投去一道如电的目光。这目光中夹杂着艳羡、鼓励，更多的是失落和无奈。瞬间，她收回目光，又倚在白云肩头慢慢前行。
“对一个女人来说，要真心爱一个男人，就得有承受双重痛苦的思想准备——既要承受在爱人的过程中的痛苦；也要懂得去分担所爱男人的痛苦。用你的忠诚去抚平所爱男人的心理创伤，才可能得到他刻骨铭心的爱的回报。
“而往往女人太注重自己的感受，总想自己的付出，要得到回报，尤其注重表现形式的完美。
“但以我的观察，志泉是一个用情深沉的男人，不善于将情绪表面化。不会像一些浅薄的男人，为了得到女人的芳心而献媚取宠，一时间表现得那样温柔体贴、细致入微、百般呵护。更不会轻率表现出投桃报李的激情。
“正因为他深沉的性格，一旦投入，就会将这份爱珍藏在内心，恒久不变；用无声的承诺，承担起这份责任！决不会像一些花心的男人，只想找一个情人或临时的性伴侣。
“所以只要你对他付出真情，能与他共患难，就一定能得到回报！尽管这种回报不是你所期望的那样热烈，却会经久不衰！只要你不离开他，他就会对你负责到底。即使今后有什么不测的变故，他将会把这段情永远铭刻在心中！
“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一个热情大方、又多愁善感的女人。你希望得到男人细致入微的关爱，追求感情表现形式的完美，总想用你的爱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使他百毒不侵；而他却心地坦然，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就是你们性格及行为方式的差异。所以志泉并非在思想和行为上完全接受了你，你俩的关系还存在着很大的变数。所以你们需要进一步沟通、融洽，增强互适性。”
说到这里，她又停下来，用手指按着太阳穴，似乎是因头痛，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片刻之后，她又接着说下去：
“不过志泉也有很偏执的个性。他太清高、太倔犟、太古板！性格孤傲而不善与人沟通；宁折不弯而缺乏柔韧和调和；疾恶如仇而不善机变……这些性格上的缺陷虽然瑕不掩玉，他的道德情操、为人道义仍倍受人称道；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会成为悲剧人物，稍有不慎，就会折戟沉沙！
“他过去的经历已作了最好的注脚。因信仰不同，就不肯入党；因官场腐败，就不求仕途进取；因朋友欺骗，就反目成仇；因鄙视逢迎拍马，就耻与阿谀之徒为伍------所以凭他的能力，本可以青云直上；而性格决定人生！他就这样一步步将自己与社会生活隔离开来，落得今天悲惨的境况！
“他今后还会因此而倍受磨难！你既然爱上了这样的人，就要有应对艰难险阻的思想准备；学会中庸，帮助他去调和、化解不期而遇的矛盾和灾难；而且要特别谨慎小心的不要伤害他的自尊心。”
白云现在已经相当认真地听她说话。她第一次感觉到，她能推心置腹地将自己看成真正的朋友。哪怕有些话使她如芒在背，非但没有反感，更使她感到朋友之间的忠诚。
她更没有想到，方玉对志泉有那么深刻的认识。虽然她与志泉朝夕相处，却远没有她对志泉了解得那样深透。
也许是近距离接触产生的盲视。所以方玉的谈话也使她受到很大的震撼。她已经从内心接受了这位朋友，并忠诚感谢朋友的提醒。也使她不得不对身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这时，已走到方玉的店门口，她仍意犹未尽，和白云站在门前，要继续说下去。白云也不愿离去，似乎她的每句话都是金玉良言，使她受益匪浅。
“我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方玉又继续说道：“在认识你们之前，在人们的眼中，我是个风月场中的烟花女子；我也一头扎进钱眼里，破罐子破摔。
“为了金钱，为了暂时的愉悦，不惜以人格作为赌注，放纵自己的欲望；有时又受到道德和良知的鞭笞，使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而不能自拔。就在这种难以抉择的人生十字路口徘徊不定。
“但是没有一种力量能支撑我走出这片沼泽地！自从遇到志泉——生命中第一个让我心仪的男人，让我感到有了重新塑造自己的希望和勇气，就想走近他，进而得到他，为了与之适应，我也迅速改变着自己的生活轨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她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眼神中注满追悔和绝望。身体也不听使唤的左右摇晃着。白云怕她会摔倒，想扶她进店坐下再说，但她却强撑着坚持把话说完。好像某项特殊使命支配着她，欲罢不能。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能占据志泉心灵的是你，而不是我！他能把我当作朋友，而不是爱人！因为你有很多与生俱来的品质倍受志泉欣赏，而我却望尘莫及！所以我决定退出这场竞争，而且对过去对你形成的伤害，和对你们感情生活的干扰，表示深深的谦意！”
说到这里，她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显出无限的怅惘和落寞。
“我有时甚至想入非非，能不能退而求其次？——与志泉保持兄妹之情，让我们三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只要有他在身边，我宁可终生不嫁！
“但人言道：男女之间没有永恒的友情；要说有，那就是爱情。相处日久，必生嫌隙。这也是你无法接受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因此，我无法找到感情的归宿！”
说着，竟掉下泪来，伏在白云肩头抽搐不已。
白云也被她的一片痴情所感动，从她结识志泉前后言行举止的变化，也可感知其用心良苦。尤其今天能当面坦承心曲，更让白云已在心底冰释前嫌。
想安慰她，却找不到适合的言词；想帮她，又无法找到适合的出路。只好像哄小妹妹一样，一面在她身上轻轻拍打着，一面帮她擦眼泪。
不料志泉久等白云未归，就赶过来接她，正好遇见她们在店前相依相扶，一个嘤嘤哭泣，一个细心呵护，不知何故，又不好贸然插言，只好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他还从未见这两个女人有如此亲昵的举动，今天怎么了？
方玉抬头看到志泉，哽咽着慢慢止住哭泣声。又招手让他走近，让他与白云靠在一起，然后无限深情地说：“今天我正式认了哥嫂，请受我一拜。”说着就要在他们两人面前跪下去。
志泉和白云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慌乱中同时上前将她扶着站稳，不料方玉乘势伸开双臂，将志泉和白云抱在一起，如泣如诉地说道：“既然我们今生有缘相聚，但愿你们不要忘记我！”
还没等他俩做出反映，方玉突然松开手，将白云推到志泉身边，“泉哥，你带嫂子回去吧！”说着扭头朝店里走去。
回家的路上，白云将刚才方玉对她说的话学给志泉听，志泉也感叹不已——人生很多事无法两全，很多遗憾是无法弥补的！他还感叹——俗世中，多少善良的人被迫扭曲了灵魂！
自此，白云倒去了一块心病，对方玉如同姊妹般亲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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