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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繁忙的中午,还未到往日正常开饭的时间,早早地就来了上十位顾客。而且一律是两元一份的现炒快餐。
白云安排好茶水,又忙着到厨房配菜。见今天客人多,恐怕饭不够吃,还要再煮一锅饭。志泉也加快速度,一个接一个炒菜。
正忙着,隔壁的士多店老板娘又来传话:“织布厂生产科打来传呼电话,要两份五元一份的快餐。”
五元一份的快餐,对他们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大单生意!织布厂生产科已连续要过几次这样的快餐,对他们的饭菜质量口碑较好。
但这些当地贵族阶层的人物,认为自己奇货可居,就难免有一些特殊身份的优越感。尤其是对当地这些把他们捧为上宾的小生意人,更是要求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否则他们会立即转向,再找一个真正把他们视为“上帝”的东家。
因此,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这不仅是两份快餐,既然饭菜质量已得到他们认可,就可能向他们周边扩散影响,争取到更多顾客。
白云与几位等着用餐的熟客打了招呼,要志泉将这两份快餐先炒,又立马骑自行车赶着送过去。
店铺距离织布厂约有两公里,有一条用风化土石铺设的公路,中间有一道两三百米长的斜坡。路面凹凸不平,碾碎的尘土被风扬走后,裸露在外的全都是坚硬的小石子。
白云只顾急匆匆赶路,心里惦记着店里的事,担心志泉无法里外应付。下坡时没有带刹,长长的斜坡上,车子越冲越快。
突然间,发现一辆货车在前面路口拐弯后,几乎是贴着她迎面疾驰而来。赶紧刹车时,本来就不灵便的刹车,又是下坡时的加速度,已经无法控制。
眼看即将与货车相撞,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将车龙头向右一拐,身子向右一偏,只听一声闷响,她如金蝉脱壳般从车上跌落下来,自行车冲出十几米摔在路边。
只见她左手仍高举着装在塑料袋里的快餐饭盒,右手和右腿同时着地,在全是小石子的路面上,留下一米多长血肉拖过的擦痕。
那位货车司机在后视镜中看到这一幕,先是惊呆了,怕是汽车什么部位挂了她;等他急刹车下来一看,见没有什么大事,反而凶巴巴地吼道:“瞎了眼,乱窜,想找死!”然后开车扬长而去。
白云匍伏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只好侧着身歪倒在路边。先看看饭菜,虽然快餐盒已经歪斜,菜汁也溅出了一些,但饭菜依然完好,可以将就送出去。
再看看自己摔伤的地方,右手肘部已在衣服上浸出一片血迹;右腿受伤最重:脚踝至膝盖处的裤管已成网眼状,挽起裤管一看,更是惨不忍睹:但见一片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石子嵌镶在皮肉中间,如蜂窝一般,血不断从周边毛细血管中渗出来,鼓起一颗颗鲜红的血粒。
一阵麻木过后,才感到伤口钻心的疼痛。她咬着牙,一粒粒将那些稍大的石子从创伤处剥离出来,又用塑料袋捆扎住伤口,以免伤口与裤管粘连。她的手在颤抖着,口中不住地哼唧,却努力控制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她还要去送餐,怕人看见狼狈不堪的形象;又害怕眼睛哭肿了,回去被志泉看见。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也许就十分钟、一刻钟吧,她感到不能再耽误,就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刚一迈步,右腿不能受力,又栽倒下去。她一咬牙,再次爬起来,完全靠左脚支撑,独脚跳到自行车边。
车子是不能骑了;车子已经摔坏,也无法骑了。她弯腰努力扶起自行车,幸好车轮还能转动。靠着自行车的支撑,才一步一拐地赶到织布厂。
那两位等着快餐的客人老远就喊:“怎么现在才来?”又接过塑料袋一看,内面饭盒也是歪的,菜也是干巴巴的,满脸不高兴地发起脾气:“你拿回去,我们不要了!”
白云只好满脸陪笑,可怜巴巴地告诉了刚才摔跤的情形。并表示:如能再等,回去再炒两份送来。
两人这才发现她摔成重伤,见她态度又如此诚恳,也动了恻隐之心,再没有说什么。
她颤巍巍地接过十元钱,还没有忘记再次表示歉意:“对不起,下次送餐时一定注意。”一转身,强忍半天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一个劲地往外涌。
由于刚才活动开了,最痛苦的时刻已经过去。虽然腿脚仍不灵便——特别是右脚。只能试探着一步一踮往前移。但白云现在想到的不再是伤痛——店里的客人还多吗?这一阵子志泉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他一人里里外外,怎么应付得了?今天中午生意好,下午还要再买一些菜,志泉中午是休息不成了,更要让他受累了......。
想到这些,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尽管刺痛阵阵袭来,汗水已浸透了衣服,腿一活动,血仍在往外冒;但她不能顾及这些,只想快点赶回店。哪怕早到一分钟,也能帮他减少一些压力。
到店一看钟,已近中午一点。有几位客人正在吃饭,还有几位客人等着炒菜,就赶紧进店忙碌起来。
志泉正在炒菜,一眼瞥见她,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像挂了一层严霜。并有意识地敲得锅碗瓢盆“砰砰”直响。等到菜炒完,将锅铲往灶台上一摔,就搬条板凳坐到大门外去抽烟。
白云心里有数:他是恨死我了!但她此时没有时间向他解释。店里的客人还得服侍;到处堆积着的餐具用具还要抓紧时间清理。这些琐碎事志泉从来很少做,她也不愿让他做。
从堆积着的餐具用具数量,白云能推测到中午客人有多少。让他一个人忙内忙外,辛苦在其次,他最不愿与客人打交道。每次送餐,总巴不得她立马就回。今天来去花了一个多小时,让他如何不心焦!
虽然她能理解志泉的心情,但谁又知道她遭遇的痛苦和危险?好不容易回到亲人身边,多么想得到亲人的抚慰!现在不但满腹苦水无处倾泄,还要遭遇他的冷漠,怎不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要是换另外一个女人,谁肯这样拼死卖命!
等到中餐生意做完,志泉也不弄饭,将别人未拿走的快餐吃了,又坐到门前发呆。
白云觉得心里憋得慌,不想吃饭,也搬一条板凳坐在后面院子里。一种悲切切的情绪立刻攫住了她的心。
先是恨志泉又粗心、又狠心,问都不问一下,就和她置气;自己伤成这样,又在外面受气,回来不但不能发泄,连句安慰的话也听不见。
本想主动告诉志泉,能听到两句心疼的话,但立即又克制了——找到别人心疼,还算得上真正的心疼么?这样想着,不由伤口的痛楚和心境的悲凉一齐袭上心头。
后来又想到,要是志泉和方玉在一起,就不会这样辛苦劳碌了。方玉会像神一样供奉着他,让他养尊处优。反而觉得他是受了自己的害;那么,她在志泉面前只有负疚感了,更何谈怨恨他!
继而又在心里为志泉辩护:他并不是忘情负义的人,不然他早就和方玉走到一起了。即使明里不抛弃她,那次从拘留所出来,就会借故让她走。事实上不但没有赶她走,反而与方玉疏远了许多。就是他要找方玉借钱,经自己劝阻,不也打消了念头!可见在他心目中还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她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一时痛苦难堪;一时又感到几分欣慰。待到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才想到仔细察看一下伤口。
她小心地卷起已破得像筛布一样的裤管,又揭开包扎的塑料袋,但见血早已凝固,伤处呈一片青紫,仍有似血如水的珠粒从伤口周边冒出来。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细小石子与沙粒,已与皮肉凝结在一起,隆起一层褐色的斑块。所幸没有伤筋动骨。
她正在那里自爱自怜,冷不防志泉走过来——可能是去后面上厕所。她赶紧要拉下裤管,仓促之间,已成网状的裤管挂在伤口上,又汩汩地流出血来,痛得她浑身一激棱,“哎哟”喊出声来。
志泉还在生闷气,正勾着头走路;听到一声痛楚的呻吟,才抬头看过去。这一看不打紧,立即惊讶地喊道:“怎么弄成这样?”就一下扑过去。待他看清伤势,心一下抽紧了——她必然遭遇了非常的痛苦,自己却一无所知,还在与她怄气。他已来不及细想,赶紧把她抱到店里用板凳临时搭起的“床上”,又用枕头将她右腿垫高,再用剪子剪开裤管,用纸巾轻拭去刚流出来的血。才问:“怎么伤成这样也不告诉一声?”
“告诉谁?有谁心疼?你不见我走路一瘸一拐?”白云满肚子委曲终于像开闸的洪水喷射出来。眼眶里早已蓄满的、辛酸痛苦的泪水,也瞬间失去控制,一任它在脸上沟壑纵横。
志泉急了,“我不是有意的,确实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你伤成这样,早就停业关门了,不会为赚几个臭钱人都不顾了!”
白云明知志泉是说的心里话,只想借机引出他更多的怜爱。仍激他说:“你为什么不知道?只要你稍微关心一下身边这个可怜的女人,就不会让她独自忍受痛苦而无人心疼!”
对她的责难,志泉无言以对,急得眼圈都红了,恨不能赌咒发誓。但此时没有时间多费口舌,见她膝盖处的血尚未止住,又见她右手肘部的伤处与衣袖粘连在一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他口鼻内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时而握住她的右手,不让它下垂;时而又按住她的右腿,怕她动弹;又拿调羹给她喂水,还一再要送她到诊所包扎。
那一种轻怜痛惜之态,白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伤口的疼痛早已被心中胀满的幸福所取代。甚至暗自庆幸有了这次摔伤,才激出了志泉的真情。
她多么希望时光就停留在此刻,能尽情享受、品味这弥足珍贵的瞬间!如很多小孩因在病中得到父母亲人的悉心照料和感情的温暖,而宁可自己的病不要好得太快。
白云坚持不到诊所治疗。说这点皮外伤,用不着花钱。家里还有没用完的紫药水,搽几次就好了。
她又否定了志泉坚持要停业休息的意见,说,做生意最怕中途停业,那些老顾客一走,说不定就再不会来了。
志泉虽然心疼她,也只好依了她。下午也没有去市场,高价在附近摊贩上补充了一些菜,就一直守着她,破例地让她在店里休息了两个小时。
一下午,志泉脑子里始终晃动着一幅幅阴惨惨的图像:
白云骑在快速向下滑动的自行车上,眼看要撞上迎面呼啸而来的大货车,紧急关头,一条娇弱的身影当空抛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血肉模糊,葡伏在地,不能动弹,呼天不应,喊地不灵。
巨大的伤痛折磨着她;汽车司机阴恨歹毒的咒骂声侮辱她;但她为了十元钱的生意还不能与客人爽约,还要去遭受客人的白眼。
当她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走在回家的路上,伤痛、伤感是如何啃啮着她的心?回家后,不但没有时间清理一下伤口,还要忍受着痛苦继续劳作,而换来的却是亲人的进一步伤害......。
他在进行一次灵魂的忏悔,为他对这个女人造成的伤害感到深深的自责。有谁能对他如此患难情深啊!自己却不懂得珍惜,还算得上一个男子汉吗?“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吃过晚饭,他不顾白云的阻挠,早早地关了店门。又执意让白云坐在那里,亲自动手将店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买来一瓶清理创伤的消炎水和一盒消炎膏,要扶她回家休息。
白云却赖在椅子上不动,撒娇说:“你不背我就不走!”
志泉难得有对女人献殷勤的时候,今天不仅被她的行为深深感动,而且激发了想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冲动。见她现在的心情已然如雨后的彩虹,欣欣然似有喜色,巴不得让她更高兴,顺从地躬腰背她出门。
才走出门不远,被隔壁的士多店老板娘看见,笑着喊起来:“特大新闻,今天猪八戒背媳妇,看他们好亲热!”
白云不好意思起来,在志泉背上往下滑,志泉却搂着她的大腿向上一挺,说:“让他们看,馋死他们!”
背白云回家后,志泉又回店拿来两瓶开水,给白云浑身上下仔细地擦洗,再用消炎水帮她清洗伤口,然后在患处搽上膏药,用纱布包扎好。
白云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细心体贴的一面,故意说:“今天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平日的大男子作风哪里去了?”
志泉却深有感触地回应道:“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别人避犹不及,唯有你对我付出的感情,才使我看到生活还有希望!如果不能保护好这个女人,我良心会受到谴责!”
白云情切切地倒进志泉怀里,只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在心中奔涌回旋。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瘦削的脸庞和脸上的胡茬,口里喃喃地发出梦呓般的呼唤......。
互相理解、同情,碰撞出绚丽的心灵火花!还有什么语言能胜过此刻的无言相对?
在白云的感觉里,一直认为志泉性格太深沉,几乎近似冷漠。他缺乏那种使女人动情的细致入微,温柔体贴;尽管他男人的阳刚之美像磁场一样牢牢地吸引着她,但总感到某种缺失的遗憾。
正如读一本有思想深度的作品,作者过于追求内在品质的完美,而忽视了表现形式与之和谐统一;而女人往往感性胜于理性,她们特别注重感情的表现形式。
白云是一个多情而希望得到声情并茂回报的女人,自然难免于俗。
今天志泉前后的变化,简直判若两人,她也始料未及,倒不知哪一个是真实的志泉。因此,又使她联想起一件至今仍难以释怀的往事。
就在半个月以前,那天晚餐已接近尾声,白云正在后面洗碗,志泉则在门口注视着过往行人,希望还能招揽几个客人。
恰好有四个过路客人闪身进店,进门就喊肚子饿了,问有什么好吃的。
志泉猜测肯定是大单生意,忙喊白云快来招呼。白云随口答应着,只想把手头的事赶快做完,没有立即起身。
他只好先去与客人沏茶。可是客人从壶里倒出的茶水却是冰冷的,就难免有抱怨之声。他一边向客人道歉,一边倒掉壶中的茶水,再续上另一个水瓶里的开水,慌忙中却忘了放茶叶。
客人见又拿来一壶白开水,就很不高兴了。其中一人喊道:“这是什么餐馆,连服务员也没有!”另几个人一齐站起来,“走,到别的店里去吃!”
志泉挽留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待白云赶出来,他们已走进了对面的一家餐馆。再回头看志泉,只见他脸色铁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对面那家餐馆,是夫妻二人承包的一家工厂食堂,同时对外营业。在这一带,数他的规模最大,生意最好。
自从志泉开店后,他们店里的生意就清淡了不少。因此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挤垮这个竞争对手
志泉本意只想讨一口饭吃,无意在这种蝇头小利的生意中去与人争强斗胜。但时间长了,受对方一些过火行为的挑逗,心中便有些忿忿不平。
他做生意的原则是:各守疆界,互不干扰,公平竞争。既维护自己的利益,也不损害他人。从不主张越界招揽客人。
但有多少次,明明客人已走到门口,那边却让服务员过来将客人拉走。有时客人不愿过去,他们宁可不赚钱,降价贱卖,想靠拼实力将志泉压垮。
一次,有几个客人想吃点菜,站在店门口问白云:“红烧肉多少钱一份,清蒸鲫鱼多少钱一条?”
白云回答:“一斤肉一份的红烧肉十五元一份,一斤重的鲫鱼清蒸十二元一条。”
几位客人已准备进店,却听到对面老板娘高声喊道:“红烧肉十二元一份,清蒸鲫鱼十元钱一条。”听到喊声,即将进店的客人折身走了过去。
白云就要过去与他们评理,志泉见此情景也不服气,要随后跟过去。但转念一想,睚眦之怨,与这些无知小人斗气不划算,反而拉回白云,劝她息事宁人。
对面老板也看到了这一幕,后来虽仍有明争暗斗,却比原来收敛了许多。
今天是已到手的生意却拱手让给了别人,这能怨谁?他既怨恨自己无能,更迁怒白云不该误事。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那几位客人从对面走出来,只见老板娘在后追着喊:“只要九十五元,还得找你们五元。”
几位客人挥挥手:“不用找另,就当是茶水费。”
志泉看在眼里,又回过头瞪了她一眼,气得晚饭也不肯吃。
随后几天,他一直阴沉着脸,任白云怎样赔小心,也很少搭腔。最后只认真说过一句话:“不怕斗不过别人,就怕斗不过自己;不服输,就得自己争气!”
白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前些时为了和顾客斗气,宁可生意不做;现在即使心痛丢了一单大生意,何至于如此怄气!
她感到志泉的行为太难以理解,有时冷酷得令人发指,让人无法接受。甚至恨他是天生没有温情的冷血动物。
今天她再次看到了志泉人性的另一面——他内心也蕴藏着极大的热能!只是生活的磨难使它一再冷却,变成冰山下的地热,发挥不出来。
她有时觉得已读懂了身边这个男人;有时又像在看一部玄学,不知其中奥妙。她极力想走近这个男人,有时觉得已离得很近;但转瞬之间,又感到那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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