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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传出了一条当地爆炸性的新闻:清江市轻纺总公司下属十几家工厂,除规模最大的化纤厂外,全部被香港老板租赁经营。
对于这个已趋穷途末路的团体,无异于晴天霹雳,震断了他们命悬一线的最后希望——他们梦幻中赖以生存的土壤被彻底铲除了。
果然不出半个月,所有厂的关键部位,清一色换成香港老板带来的人。
要想再与这些厂家做生意,几乎不可能。而且他们经济上已即将失去生存的支撑能力。集资的两万元,早已告罄。志泉股本以外的一万元,剩下也不足一千元。双重的困境,使这个团体如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中飘浮的一叶孤舟,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这天吃中午饭时,志泉让大家议论一下,今后何去何从。
一阵沉默。志泉率先发言:“我现在已没有退路。欠了亲朋好友十几万元债务,已无颜见江东父老;再谋事,已赊借无门,只有在这里以命相搏。能寻求到出路更好,不然只有客死他乡了。”
陈其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既然这里混不下去,只好散伙,各人自谋生路。”
向森林也表示:“我已与家里一个朋友约好,想到南嘉市去看一下,等他来了我就走。”
只有刘怀忠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既然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命中注定。志泉决定不走,我也决不违背初衷,愿意和他同生死、共患难!”
今天只有刘新进不在场,据说他已在这里找到事,上班去了。
听完大家的议论,志泉知道各人已早有预谋,只是心照不宣,等他发话。除非他继续出钱将他们养着,否则,这个团体已无法维持。既然大家表明了态度,志泉也不再犹豫,提出立即进行合作期间的结算,然后各奔前程。
第二天,向森林公布了清算结果:两万元集资款已罄其一空。另向志泉借款一万元,只剩下八百九拾元。现有库存,仅有上次准备送货做成的一吨半精练剂;再就是一些包装及家具用具,按原价值折算六千元。还有三千二百元个人借支,分文未还。除志泉外,人人有借支,刘怀忠一人竟达一千二百元。
结果公布后,大家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只有志泉无法保持沉默:“集资款已经亏了,按当初的协议,大家也无话可说。可是我借出来的一万元钱,不在集资之列,当时是为了帮大家渡过危难,总该归还我吧。再就是个人借支,这笔钱总不能一笔勾销,谁借的钱应由谁归还。”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一个个低头不语,像庙里的菩萨,一个个呆坐在分定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理所当然地等待施主的供奉,而从未打算向人有所表示。
还是陈其开了口:“集资的钱亏了,我无话可说。至于老林借出来的一万元钱,我并不领情!谁让你借出来?要是没有这些钱,也许早就散伙了,不至于白浪费时间。至于个人借款,我看谁也不会还,干脆一锅烂算了。”
听到这样的奇谈怪论,志泉满腹的愤怒和委曲想发泄,但一时却噎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要是当初听白云一句话,何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世事茫茫,人心险恶,此之谓也!说是要你负责,实际上是给你下套子——大家让你管事,就让你套死在“大家”上。
再说陈其的话,虽然无理却现实——这些人连借支的钱都要赖账,谁还肯拿出钱来承担经营亏损!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就听到向森林的声音:“当初老林借钱出来,还不是想苦苦地支撑局面,帮助大家渡过难关,寄希望于起死回生,共同发展。总不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现在既然大家拿不出钱来,就将这些实物抵债,多少也可以弥补一下他的损失。”
志泉听他一席话,心里也有了一些安慰。心想,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好顺势下坡。就这样,九千多元现金和不应该承担的个人借款,换回了这些最多还有一半残值的死物。
此时的他,心中确实凄凄、惨惨、惶惶,欲哭无泪,欲诉无门。剩下的这点钱就是他今后生存的本钱、是他的生命线,现在手头除了不到一千元现金,就是这些死物,教他如何安排今后的出路?
打工,不可能。谁还肯接收一个已快到退休养老年龄的老者?况且他从未想过要给别人打工,那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生活,他无法接受。那么就只有孤军奋战,杀出一条血路。做人生最后一搏。
但哪怕是到市场去卖菜,这点钱也无法经营。这里远离家乡、人地生疏,非亲非故,谁肯伸出援手?瞻望前景,只感到心在阵阵紧缩。
陈其走了。刘新进虽未走远,却不常来。而刘怀忠说是要追随他,实则是不愿回家,更因为那笔货款未到手。向森林暂时也没有走的迹象。都还得依赖他生活。——虽然合作关系已终止,但他不忍心、也拉不下情面抛开他们不顾。
昨天灌了一瓶煤气,今天又要买米买油,不论好歹,总还要买点菜吧!白云在身上摸索了半阵,才摸出不足十元钱硬币,又不忍心向志泉开口,坐在门口发愣。
昨天,志泉就听她说要买米买油,待他在外面转一圈回来,已是上午十点,见她还呆呆坐在那里,便问:“怎么还没有出去?”
白云支支唔唔,搬一条凳子,让志泉坐下,然后告诉他:“那只戒只我又不带,放在家里不安全,我想拿去当了。正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志泉知道,那只金戒只是她结婚仅存的纪念品,虽然那次婚姻已成为过去,但它毕竟是人生历程的见证,她怎么会轻易地将它处理掉!肯定事出有因。
稍稍回想,心里似乎已经明白:半个月前给她三百元生活费,四个人吃喝,还要买一些生活必须品,应该早就花完了。一定是她不愿给自己增加烦恼,才想到去当戒只。
见白云投过探询的目光,他的心似针扎般难受。一个大男人,养不活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仅要让她为每天的生活操心劳力,还要她为今后的生存担忧。男人的无能,却要让女人承担比自己更大的痛苦;心中的屈辱、悲哀和对女人的怜惜,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像一头衰老而滨临死亡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欲一口咬断猎物的脊梁,但已无搏击之力,只能发出“嗷嗷”长啸,而忍看自己的伴侣忍饥挨饿!
“傻丫头,为什么要当戒只?我们还不至于穷到靠典当为生。”志泉抚着白云的头,故作轻松地继续开玩笑:“要真没有饭吃了,就把你当了,还可当一大笔钱。”
“你敢!”白云挥拳作势要打。“真把我当了,谁来跟你做伴?”
虽然是句玩笑话,倒是勾起志泉的心酸。是啊,除了她,今后谁来与我为伴?向森林,刘怀忠迟早要走,在这荒僻的陋室里、在人海茫茫的行旅中、在为生存挣扎的拼搏中,谁是自己的伴侣?要是有一天她真的离去,只怕就到了我生命的尽头。
他让白云脸对着自己,将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好像怕她真的会离去。“你现在已是我的唯一,怎么舍得你离开我!戒只不要当了,存折上还有七百元钱,再去取一百吧。”
等白云买好东西回家,已是上午十一点了。正要进厨房做饭,刘怀忠人不知、鬼不觉地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等她发现时,已站在了她面前,并动手帮她把买回的食品搬进厨房。凭她的经验和直觉,他定有事相求,故意不予理睬,竟自顾去淘米、洗菜。
刘怀忠也不恼,也不退让,站在当地“嘿、嘿”两声,又接过白云洗好的菜,放在砧板上,这才开了口:“听说你取了钱,想借二十元买烟抽。”
白云对他早就满心厌恶,自己不出一分钱,还不管别人死活,总是变着法子要钱。说是借,实际上是刘备借荆州,从未打算还。
现在成天不做一分钱的事,却赖着不走。白养着他已算尽了人情,每天还要抽烟喝酒。有几次想拒绝他,又听他总说是志泉最好的朋友,怕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原来把自己的一点积蓄慢慢贴补,将就应付。现在已是山穷水尽,要再动这仅有的几百元保命钱,实在不忍心。但终于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在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中抽出一张十元钞票兑给他,“我也没办法,只能给这么多了。”
刘怀忠接钱在手,不情不愿的走了。
吃中午饭时,刘怀忠破天荒地买来一瓶酒,要志泉、向森林同饮。开场白是:“虽然已经散伙,但留下来的都是大浪淘沙后剩下的精华,我们一定会东山再起。来,为我们东山再起干杯!”
这莫明其妙的祝酒词,让大家不得要领,反正预感必然有什么花样。
接着,他又一再称道志泉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在逆境中仍有顶天立地的气概,重感情,讲义气......溢美之词如连珠炮脱口而出。更增强了大家的预感——他必然对志泉有所求。
志泉听他这种当面恭维的话太多了,心中厌恶,表面又不得不应付。加之今天心情特别郁闷,也想借酒浇愁,就陪饮了两小盅。
白云知道他酒量有限,连忙盛饭递到他面前,以示不能再喝。
谁知刘怀忠却不依不饶,一手将饭碗端开,一面又给他满上一杯,口中念念有词:“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来、来、来,再喝一杯!”
志泉不善于品酒,越是喝得慢,越是难以下咽,于是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提防,刘怀忠又将酒杯注满。“四喜发财,好事成双!”
志泉又举起酒杯,强吞下去。只见他平时缺少血色的脸上已浮现酡红,说话已不很顺畅,竟然自己将酒杯递到刘怀忠面前,“五子登科,...荣...荣华...富贵...今天...今天来个一醉...一醉方休!”
刘怀忠果然不管不顾,又给他杯里斟满了酒。
这时,白云急得直搓手。她知道志泉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正想借酒浇愁。看刘怀忠今天的架势,不把他灌醉不会罢休。真是又心痛,又无奈。
于是挺身站到志泉与刘怀忠中间,端起桌上的酒盅说:“难得今天刘哥兴致好,这杯酒我代老林相陪。”说着就要往口里倒。“
冷不防被刘怀忠一把夺下,“我与志泉是穿开裆裤的朋友,情同兄弟。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被’,你能代得了吗?”
白云无法辩驳,只好退让。
此时志泉已处于麻醉状态,又端起酒杯要喝。她只好用眼睛向向森林示意,希望他出面解围。
向森林见刘怀忠强人所难,早已不服气。只是出于礼节,不好干预。看到白云递过来眼色,立即站起来说:“今天老林心情本来不好,酒入愁肠,醉得更快,还是不要喝了。”
刘怀忠本来与向森林不和,因他在合作期间管着财务,每每借钱受到他的阻挠,而且公费开支烟酒时也把关很严,又多次直言不讳与他对峙,给他难堪,早已对他心怀怨愤,正想借机发泄。
等他话刚出口,就凶巴巴地吼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不要外人插手!”说着,将酒送到志泉嘴边,让他一口灌下。又迅速将酒杯斟满。“六六大顺,万事如意,祝你新起新发,前途无量!”
向森林已忍无可忍,一手夺过握在刘怀忠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酒在杯中飞溅出来。“既然你与志泉是朋友加兄弟,就更应该爱惜他的身体,为什么非要把他灌醉?要喝,我陪你喝!”
刘怀忠今天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本想乘着志泉在醉意朦胧中,求他帮忙催讨那笔至今仍未到手的货款。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酒杯往地上一摔,凶相毕露:用手指着向森林的鼻尖,怒声吼道:“你算哪根葱?敢败我们的兴致!你与我喝?不配!”
向森林的火爆脾气也上来了。“你屙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吃内扒外的小人,还敢在我面前发横!”
霎时,两人间的冲突已呈山雨欲来之势。
刘怀忠借酒壮胆,又仗着膂力过人,顺手就操起身边的方凳,朝向森林砸过去。
向森林没有想到他会下毒手,猝不及防,板凳的棱角正砸在他左边脑门上,立刻就豁开一道寸余的血口,鲜血如注地喷射出来。
白云一声惊叫,立刻将志泉脱下的汗衫捂住向森林的伤口。这时,志泉也被眼前血腥的拼杀震惊,从醉意朦胧中惊醒过来。挺身横在他们两人中间,左右遮挡。
向森林已激怒得红了眼,用手拂开白云捂在头上的双手。血在伤口处又汩汩地往外流,他已全然不顾。一眼看见门旮旯竖着一把铁锹,立即抓住锹柄,高高举起,就要劈向刘怀忠。
刘怀忠历来力大胆小,刚才是以酒壮胆发泄积怨,做出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壮举”。现在见到以死相拼的场面,早已如放进开水的面条——变得稀松柔软。躲在志泉身后的身子顺势往下矬,双膝跪在地上,浑身筛糠般颤抖,口中发出月夜狼嚎般的哀声:“志泉救我!志泉救我!”
志泉已顾不得判断是非曲直,指着向森林高喊一声:“住手!”
向森林高举在空中的铁锹正要转换方向,劈向刘怀忠,似乎被这一声断喝镇住了。
白云乘他转瞬之间的犹豫,一把夺过铁锹,甩出门外。又一只手用衣服捂住他的伤口,一只手用力将他推向门外。
志泉也迅速赶上去,与白云一边一个架住向森林,连声喊:“快去医院!快去医院!”回头想招呼刘怀忠同去,但他早已溜之大吉,不见了踪影。
正是中午,在炎炎烈日照射下,原野间如薄雾般的热浪袅袅蒸腾,置身其间,如走进桑拿室,顿时浑身大汗淋漓,使人感到空气稀薄的窒息。
向森林头上的伤口仍一个劲地向外冒血,捂在伤口上的衣服浸透了,血滴沿路飘洒,他的身子似乎已慢慢瘫软,全靠志泉和白云架着行走。
白云惊魂未定,身子虚飘,已显得气尽力微,又不敢撒手,一路踉跄,拼尽全力支撑着。
幸好医院不远,终于到了。将向森林扶上手术台,她一下瘫坐在地上,“呜呜”地痛哭不已。
等到医生对伤口作了处置,将向森林送进病房,但见他知觉全无地静静躺在床上,脸色如纸一样惨白。
志泉和白云焦急地找医生询问病情,医生很庆幸地告诉他们:“要是再来晚了,只怕性命难保。现在病人失血过多,要住院观察,最好输一千克血。”
听到医生的话,志泉和白云四目相对,呆若木鸡。如听到法官做出终审判决的死囚——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希望。现在,他们几乎是囊空如洗,面对生命垂危的病人,该如何抉择?
志泉与医生小声商量着:“先让他在这里观察一下,看情况再定,好吗?”
医生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治疗方案。
志泉把医生拉到门外,带着哀求的口气说:“我们已无钱交住院费,要输血,只好看我们两人的血型是否相配。”
医生也动了恻隐之心,“好吧,你们先交纳治疗费和药费,观察一下午再说。”
志泉拿过处方到划价处划价,再接过单子一看:合计四百九十五元!拿着这张处方,却如千斤重压,不堪负荷。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走过来的白云,手在簌簌发抖。
白云接过处方一看,脸一下变得煞白。两人同时念叨:“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还是志泉先镇定了情绪,果断地说:“救人要紧,存折上还有六百元钱,再去取五百吧!”见白云仍没有动身,他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志泉的催促,白云才扭身朝银行走去。
一路上眼泪涮涮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剩下的几百元钱已是最后一滴“血”,这可是志泉的命根子啊!他这个一家之主,今后靠什么来维持大家的生计!?
一种爱莫能助的情绪紧紧攫住了她的心,使她感到窒息。她也开始在内心筹划着,要想办法帮助志泉渡过目前的难关。
到医院结了账,志泉和白云又到病房观察向森林的病情。见他已沉沉睡去,缠满纱布的头颅上,已看不到往外冒血的痕迹。裸露在外的双眼和脸颊显得安详、平静,呼吸均匀且伴有熟睡的鼾声。
问医生,也说病人生命力强,已渡过了危险期,估计没有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平定。
乘这个空隙,他们又匆匆赶回家。要收拾残局,还要为向森林找衣服换下那身血衣。
回家的路上,白云始终用双手挽着志泉的右臂,好像怕他会倒下去;又好像挽着一个生命旅途中的幸存者,要和他相依为命,陪伴他走完人生的旅程!
回到那虚掩着大门的家,凄凉、冷寂,恍然有隔世之感。两颗凝结着寒冰的心,映衬着这个冷落的门庭,使两人同时涌上从未有过的怅惘和辛酸!已在凄风苦雨中摇摇欲坠的家,为什么还要遭遇雪上加霜的危难?我们何时才能享有真正家的温馨!
刚回家不久,白云正在收拾搏斗后的残局,志泉则闷着头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抽烟。突然一辆桑塔纳轿车似从天而降,在门前的空地上嘎然而止。接着从车里跳下两个壮汉,冲着志泉喊:“你们这里谁姓林?”
志泉“嚯”地站起来,冲前紧走两步,“是我!有事吗?”
对方眼露凶光,追问道:“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人打架?”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志泉也不退让。“这关你们什么事!”
对方又重重甩下一句话:“你告诉那个家伙,我们都姓刘,让他知趣一点,免得再遭殃!”说着,钻进轿车,绝尘而去。
白云听到外面的动静,早已出来,紧贴着站在志泉身边,生怕他被人带走或出现什么不测。
见车子已开走,指着告诉志泉:“这就是刘怀忠兄弟原老板的车,常在印染厂出入。那个开车的就是老板的兄弟,是刘名堂的铁哥儿。”
志泉心里一下明白了:必定是刘怀忠怕遭到报复,才让刘名堂找人来进行恐吓。顿时气得浑身颤栗,紧靠白云的身子向她传导歇斯底里的冲动。
白云赶紧将他扶进屋,让他坐在凳子上,又给他递上一杯凉茶,一边用手在他胸口轻柔的抚摸,一边宽慰道:“用不着为这些小人生这么大的气。就是刘怀忠,虽然是你多年的朋友,我不便于说三道四;但你们性格差异太大,他工于心计,你却是一根直肠子,今后对他还是多提防为好。”
近几个月来,志泉对刘怀忠又经历了一次重新认识的过程,对他越来越深刻的厌恶感,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渐渐疏远了。
刘怀忠确实很聪明,但他花费太多的精力去捉摸人,捉摸来,捉摸去,就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是缺点,因而疑心越来越重,心胸越来越褊狭。时时揣度他人,失去了忠诚和信任。因而总想利用别人,却往往也害了自己。
时间一长,这种认识上的偏差就成了痼疾,正如嫁接的植物,时间长了,已与母体浑然天成。所以现在的刘怀忠与青年时代相比,已前后判若两人。
人的性格往往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次事件暴发前后,刘怀忠的表现,进一步展示了他人性的阴暗面,志泉已对他有由厌生恨的感觉,像躲避瘟疫一样,巴不得他离得越远越好。
一阵静默,他怕冷落了白云,迅速收回思绪。双手和白云仍在自己胸前抚摸的手交织在一起,轻轻的摩挲着,传导彼此的心灵感应。良久,他无限深情地抬头看着白云,“看来,今后就剩下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白云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滴滴答答地洒落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似秋天的雨露滋润几尽枯竭的禾苗,两颗心尽情承受人间真情的抚慰。
犹其是白云,更感受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爱意和信赖。伴随辛酸而降临的幸福,使人更有接受耶稣洗礼的神圣感;更能让人体验到患难情深的意境!
不是惦记着尚在医院的向森林,她真想这一刻定格为永恒!
当他们再来到医院,向森林已经醒过来,眼睛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似进入了无边的遐想。白云连喊三声老向,他才回过神来。“现在感觉怎样?”
向森林微仰身子想坐起来,被志泉按住。他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紧紧握住他俩伸过来的手,吐词清晰地说:“感觉很好,只是头还有点晕。”说着,又再次握紧他们的手,发出由衷感慨:“今天多亏了你们,不然真要客死异乡了!”
志泉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嘱咐他少说话,免得伤神。向森林顺从地颔首示意。稍停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医药费花了多少?”
志泉和白云怕增加他的思想压力,不肯如实相告。“你不要考虑太多,只要病好了就好。”
向森林心知现在医药费昂贵,志泉已到了经济崩溃的边缘,再也无力承担重负;而刘怀忠又是一毛不拔的吸血鬼,他定然不会拿出分文。
他再次坚持要坐起来,“我已经好多了,可以回家了。”
白云又要扶他躺下,他却坚持要起床。
志泉只好说:“让医生检查一下,再作决定。”
医生来后,还是坚持要住院观察。向森林却一下从床上站到地下,欲跨步走出病房。
医生见他去意已决,只好说:“那就先回家吧,不过要注意调养,有什么情况要立即送医院。”
志泉与白云一边一个,搀扶着他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向森林凭着顽强的生命力,不仅战胜了死神,而且精力恢复得很快,说话的声调已比刚才高了几度。“今天要不是你两人出面劝阻,我定要他血债血还!”
志泉只好劝他息事宁人,不要再生枝节。但没有把刚才有人示威恐吓的一幕告诉他,怕他激怒伤身,又怕矛盾继续深化。
第二天,志泉很早就出去了。当时白云并不怎么在意,以为他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家中还有向森林躺在床上,要端茶递水,还要送他到医院换药打针,也离不开人。
直到白云做好午餐,已服侍森林吃过,还不见他的人影,就着急起来,开始四处寻找。
经多方打听,终于有人看见他一大早就朝通往市区的公路一直走去。
他到市里去干什么?怎么也不告诉一声?白云一路寻找,一路想着种种可能。她有过遭遇不测变故的恐惧,但闪念之间即自我否定了。
她相信志泉,他不是那种意志薄弱的男人,更相信他不会抛下她不管!
后来她干脆什么也不想,专心至致地一直朝着通往市区的方向找下去。
正是中午时分,头顶如喷火般的阳光,下面是水泥路面上扑面而来的热浪,宽阔的马路上,除了偶尔有机动车驶过,几乎断了行人。走出五六公里,她就感到头晕目眩,喉咙冒火。可是越来越焦急的心情反而催着她加快了脚步。
她必须尽快找到志泉,他定有难言之隐想独自去面对。这种时候,多么需要得到亲人的安慰,而现在她才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
突然,在两三百米开外,一条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是志泉!“林!”她一声惊叫,疾步向前冲去。
可是她还未看清迎面而来的人究竟是谁,却见他突然向左一拐,进了一家路旁的门店。等她走近,那人已返身从门店出来,两人正好迎面相见。那不是志泉是谁?
志泉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不相信站在面前的是白云,以为在眩目的阳光下,时间长了,眼睛发花看走了眼。他用手背擦拭着昏花的老眼,再定睛看时,果真是白云两眼垂泪向他身边扑来。
白云双手搭在志泉的肩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眼朦胧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只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黧黑中透着暗红;眼皮耷拉着,目光呆滞,不是刚才见面时的激动,几让人误以为是睁眼瞎;干裂的双唇上翘起小片小片的皮屑;形容枯槁,神态懊丧。
自早晨六点钟出门,他已顶着烈日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来回走了二十多公里。白云知道,他身上没有分文,这一路的饥渴便可想而知,何况还必定承受着某种内心煎熬!
她没有时间细想,急于解除他的饥渴,可是在身上摸索半天,只找到一枚一元的硬币。只够买一瓶最廉价的纯净水。她这才想起,昨天剩下的几十元钱,今天早晨向森林换药、打针已花完了。
志泉如久旱逢甘霖,接过水恨不能一口吸进肚里;可是刚喝到一半,就停住了,看看身边的白云,心痛地将半瓶水递给她,催她喝下。
白云哪里肯喝,将水拿在手里,拉着志泉的手,催他赶快回家。她害怕在回家路上,志泉万一因身体缺水而发生什么不测,这半瓶水就成了救命水!
待喉咙稍微滋润后,志泉才向白云讲述了今天的行踪。
原来因向森林治病,差不多花完了全部存款,必须尽快想法筹集今后生活费用。如是他想到散伙时,用以补偿他垫付资金的,还有三十只大塑料桶,四十只小塑料桶和一台磅秤,或可换回几个活钱。
但他不愿公开自己的想法,既怕森林多心,又不愿让白云揪心。更怕让人预知一个男子汉靠变卖家产维持生计的落魄——要是事情办不成,何必让他们先看到他的窘态!
他往返于这条十几公里的马路上,差不多问遍了所有包装容器商店和废品收购站,均因出价太低他无法接受。
当初他们在包装容器店购进时,容量一百二十五公斤的大塑料桶每只八十元,容量五十公斤的塑料桶每只四十元,而现在要他们回收,出价最高的,大桶每只三十元,小桶十五元。废品收购站出价更低,他们只能作废品回收,最多大桶每只折价十元,小桶每只五元。
他犹豫着,不肯贱价抛售。留下来,似乎还留着希望;一旦贱卖掉,就再没有什么指望。因为舍此已别无长物。
在内心深处,他还始终残存着一线无法感知的希望——要是有机会再生产少量印染助剂,再去购进包装就无能为力了。
他就这样一路寻找买主,一面在内心盘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渴。不是白云找到他,真不知什么时候返回住地;很有可能因体力过度透支而引出不测的后果。
现在见到亲人,好像突然失去了赖以支撑的意志力,才感到浑身瘫软,步履艰难。
白云一边听他诉说,一边尽力帮扶他支撑着疲惫不堪、摇摇欲坠的身子,心在阵阵紧缩、震颤!
她将他扶在路旁一棵大树下,让他休息片刻,又强行让他喝下那半瓶水。待他体力稍稍恢复后,才重新上路。
已经西斜的太阳,将他们身后的身影越拖越长。六公里路他们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回到家时,已是吃晚饭的时光。
此时他们反而没有了饥饿的感觉。志泉无力地靠在床上,看着白云麻利地热好饭菜,口中戏谑道:“以后就按今天的办法过日子,还可节省一餐饭的开支。”
刘怀忠躲在外面,两天不敢露面。到第三天,打听到向森林恢复很快,才怀着忐忑的心情,先找到志泉和白云,并拿着两瓶桔子钗头,表示要向向森林赔礼道歉。
志泉知道,他是想靠他们平息事端;同时还要继续依靠他们生活。因此没好气地说:“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吧。老向已表示不会报复你。只是不要再借势压人,我们胆子小,经不住恐吓!”
刘怀忠一面诺诺连声,一面还要辩解,志泉已撇过身子,向一边走去。
当白云告诉他已花去几百元医药费,医生还要求输血、增加营养等情况时,刘怀忠又露出一脸苦相。好似偷儿最终被失主抓住,却称道自己当时的行为是多么的无奈,有钱赔偿也不会去行窃,只能由失主自认晦气。
不过,这次为了暂时平息他们的怨恨,还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这次治疗的所有费用记在我名下,有钱时一定奉还。”
白云带着鄙夷的神情,看了他一眼,知道这种人,榨不出一滴油水,说也白搭。也扭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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