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说，如果赵叔手里的那颗确实是龙咀子的话，那么可能真的有一种神秘的巨型生物生活在死人沟子里。水下的秘密谁也猜不到是什么，况且当初听赵老爹对死人沟子的描述，成千上万具死尸挤在河里，要说没有脏东西，谁也不信。而且尸体对于我们来说，在处理不及时的情况下，虽然有可能会成为疫病隐患，但是对于自然中某些肉食者来说，那是非常好的食物来源。
我问决明你怎么知道有关龙咀子的事情？龙咀子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岭南口音，但是东南五岭距离中原几千里，难道你去过岭南那片不成？
决明露出一个“看你那蠢样”的表情，说道“你没去过，那我怎么会去过？师傅向来不服南方的水土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猴精猴精的，尾巴都翘到头顶上了，今天怎么笨的跟头驴一样？”
我不服，梗着脖子问他“你压根没去过岭南，那怎么知道龙咀子是南方老把子的土话？”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你忘了那个叫‘第五先生’的方士？”
“第五先生？”听决明这么一说，我挠了挠头，却还是没印象。心说这是一个名字还是一个道号？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
决明看我摇头，简直都要气疯了，“老五仙你也忘了？他临走时还说你是天煞孤星，你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老五仙？天煞孤星？”我暗念了一遍，忽然两者在我脑中迅速连在一起，如干柴遇烈火一般绞扭盘结，一幅尘封的画面浮现在我脑海中。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大雪从早上辰时一直飘到入夜，阴沉低暗的天色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当时入冬已久，这场雪已经是中原腊月以来第三场大雪，不过这场雪也给我们带来了少有的安宁。
那天傍晚，狂风中飘带着大量雪沫子，冷风呼呼的从门外往里灌。我心想这鬼天气应该不会有人来看病，于是就准备提前关铺子，但是，突然一个模糊的黑影子出现在雪幕中，当时风很大，呼啸的风声如同鬼魅勾魂一般在门外穿梭，吹得人睁不开眼。雪幕中的黑影越来越大，逐渐的由一个黑点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心想，什么人下这么大雪还在外面游走？难道是来看病的？但是看他脚程，倒有点像在游赏雪景。
那人逐渐走近，我才发觉竟是一个白发老头！当时天色已晚，只能看到他浑身上下落满了雪，外面狂风乱舞，他却背着手踱步在雪地里，缓慢的向铺子的方向走来。我当时以为自己那老头是腿脚不方便，才走得缓慢，所以也没多想，顶着风出门把老头接了回来。
当时根本没想到眼前的白发老头竟会是外面传言的“老五仙”，直到师傅出来接客时，我才从师傅的介绍中知道他的身份。“老五仙”是世人对他的尊称，他本名叫做“第五仙”，“先生”是他的字。外界传言他早已经年过百岁，精通占星看相，测凶卜吉。早些年，他曾被汉帝请入洛都，为当今天子卜卦看相，预测未来国运，而且深得天子赞赏。但是又有传言道他被请入朝廷之后，便被关进地牢。朝廷说他妖言惑众，但在民间的传说中，却说他是因为在太后面前直言大汉国运衰微，日后必亡而惹怒了太后，才被关进地牢，判了腰斩死刑。不过最终他并没有死，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从戒备深严的地牢里出来的。而在他逃出之后，便没了消息。此后的几十年，第五仙这个无所不通的神人似乎就从人间消失了，于是人们便又传言，第五先生真的成了仙人，他早已离开这凡尘俗世，到天上的仙宇琼楼去生活了。从此，“老五仙”便成了人们对这个第五先生的尊称。
在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年代，像老五仙这样，能被人当做活神仙供奉的方士实在是不简单，这表明老五仙确实有过人的本事。但当时我第一次看到他，并没有感觉他和普通的老头有什么区别，要真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声音。当时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我扶他进来之后，他也没吭声，拍打完身上的雪沫子，就站在火盆旁边，面朝着木窗外的雪景发着愣，一点也不拘束，好似在自己卧室一般。
我以为他冒着雪是来找师傅看病的，就上前询问他的病情。但是谁想到，他刚张嘴，我差点被吓晕了，浑身猛地打着激灵！那，那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年龄绝对不超过二十岁！你可以想象那种画面，一个满脸横纹的老头开口跟你说话，一张嘴竟然是个少女的声音！我完全愣住了，硬生生的把想要问的话给憋了回去。
那老头似乎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右手顺着捋了两下长髯，拂去面上的水珠，*着一口诡异少女的口音又问了我一句“小咀儿，你家师傅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我？”
我还没来记得回答，师傅已经从后屋掀门帘进来了，决明紧跟在师傅身后。那老头看着老态龙钟的，耳朵倒是非常好使。师傅刚刚掀开门帘，他好像就已经听到了，我扭头看的时候，他也正转身向后看，正好和师傅对上了眼，两人顿时都愣了，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他们好像都在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什么，或许是回忆。
之后的事情如我所料，这怪老头和师傅根本就认识，而且算起来两人已经是五十多年的老伙计了。此刻，两个白发老人对立相望，两人脸上的表情一直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怀念，随后一向稳重的师傅竟在我和决明面前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白胡子掉在地上，没有哽咽的过程，甚至没有任何征兆，师傅的眼泪就那样无声却又直白的从眼眶中滑落下来。而那个怪老头眼眶也是红的不行，脸上充满了惊喜和怀念，他先是颤抖着捋了一下长髯，可以看出来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之后就是颤颤巍巍的迈步走向门口，最后两个老人在门口相拥而泣，哭得像两个孩子。
那场雪下了整整三天，期间师傅跟我们介绍，那是他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复姓“第五”，名“仙”，字“先生”，外人号称“老五仙”。这次从岭南赶来，是专程来看望老朋友的。我问师傅他说话怎么像个女人一样？听着怪渗人的。师傅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说道他这个朋友神通广大，读人心思更是一绝。当时他一定是读懂了我的心思，才会用少女之声和我打招呼。
我的心思？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脸唰一下就红了。回想当天我确实因为无聊了一整天，就偶然想起了梦里的一些情节，我说那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恶的糟老头，竟拿别人的心思开玩笑！
那三天，我没和那个糟老头说一句话，生了三天闷气。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只是在一天午觉醒来，忽然才发现他人已经走了。倒是决明后来偷偷地告诉我。“老五仙”走的那天，他和师傅送他到渡口。临走前，“老五仙”告诫了师傅一番话，他在旁边听到一部分，是关于我的。
我问决明那糟老头跟师傅说我什么坏话？决明说前面的话他没听清，但是最后几句他还是模糊的听清了，随后他给我重复了一遍当时两人的原话。
第五先生：“老咀，我读过他的心思，他根本不知道你为他做的一切。我知道你心善，但你怎么就偏偏选中了他？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考虑一次？你知不知道你会有什么后果？”
师傅：“你不用劝我，我既然做了，就不怕什么后果。常山还小，有什么后果，我替他担着就是。我一把老骨头，也没几天的活头了。”
第五先生：“你是不是成心要把这条老命搭上？老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清不清楚你会是什么结果？”
师傅：“我清楚，我的结果我比谁都清楚。”
第五先生：“五十三年了，这世上唯有你的心思我还是猜不透。放手吧，就算老哥求你了，趁他们还没发现。你要是放不下心，那个小咀儿我来养。你放心，几十年前，他们找不到我，如今他们更是休想查到我的行踪。”
师傅：“这份苦，不应该你承受。生死由命，怨不得谁。”
第五先生：“你都这把年纪了还经得起什么折腾？今天你不放也得放！我这辈子没求过别人，你不听我就给你来硬的。”
师傅：“事情总的有个了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再说医者仁心，老祖宗也不会答应。”
第五先生：“你少给我扯祖宗。这小咀儿我今天带定了，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回去宰了他。留他有什么用，活生生的把你害死？你让老哥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告诉你，我这趟来，就是要把他带走，你拦不住我。”
师傅：“我拦得住。”
老五仙楞了，良久以后，才踉跄着转过身，面对着被冰封上的河面，放声大哭起来。师傅也没有再压制着感情，蹒跚着步子，并排走在老五仙身边，两个白发老者对着冰封的河面，哭的泣不成声。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我们...下辈子...再见。”
第五先生走了，师傅的心也碎了。
这一句再见，道尽了一辈子的生死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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