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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刘承宗自船上误伤了人命,又被官军纵情卖放,过了皓龙江继续朝北赶路。刘承宗心里总怕事情败露,就昼伏夜出,免得人多眼杂,多生事端,小心了十来日,见并无追辑的通告,索性放下心来,照常白日赶路。这贺州地界多是平原,不象李朝未那样可以走水路,走了些时日,刘承宗算着身上银子还够,便要去市集上买匹马早日赶回通阳。这一天刘承宗赶到了里左,是贺州的一座大城,有常开的马市。马市之上卖马的不少,既有北方的杂番,也有西北来的沙蛮,还有中原人在这里做这马匹的生意。刘承宗转了许久,也没买到马,他身上银子不多,买得起的马看不上,看得上的又买不起,只好慢慢的找。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吵闹起来,人们纷纷围了过去,刘承宗也提着枪,凑过去看个究竟:
只见几个中原人正扯着一个番邦少年,互相争吵着,另一个番邦男子在旁边也叫嚷着。不多时,几名官军簇着一个头目推开众人走到近前,大声喝到:“都放下手!没了法度了?”几个中原人松开手,那番邦少年也站定了,整整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衣服。那头目问:“你们在这里吵闹什么?”一个中原人上前说:“回军爷,我等都在这里卖马,我们的马跑到了这番子的马群里,我们本想拿回,这番子却不认!”
其他几个中原人和那个番邦男子也都纷纷说是,那头目又问那少年:“你如何不肯把马还给人家?”那少年正声说:“分明是这群人想赖我的马,哪有什么马跑到我的马群里?”“这死番子,还不承认!”几个中原人又要伸手来扯,那官军头目喝了一声:“都干什么?是不是要爷爷去了,你们来操持?”众人都不敢动,老老实实地站好,那头目又问番邦男子:“你是何人?”那番邦男子答到:“回军爷,小人是来贩马的沙蛮,路过这里,看这小番子诬赖这几位的马,才跟着抱个不平。”官军头目鼻子里哼了一声:“蛮子也来打抱不平,可是看我中原无人?”“岂敢岂敢!”那沙蛮人连连施礼。
官军头目又问那番邦少年:“你又是何人?”少年答道:“我是来贩马的响蛮,遇到这伙人……”“不必说了,你们响蛮古来刁钻,想必是你想赖了人家这马!”见官军头目这么说,那少年也急了,大声说:“你凭什么说我要赖人家这马?”刘承宗听到这里,心里有些不快,却也不好说出。原来这响蛮曾占过中原,做过几年的皇帝,时日虽不久,但在中原人心里总归是个解不开的疙瘩,留在中原的那些响蛮都世代为奴,再有从西北来的响蛮,也在中原多遭欺凌,时常受些没头脑的怨气。
那官军头目见这少年是响蛮,就有意刁难他,见这少年不服,也不多说,就命手下把这少年赶了去,几个官军上来推推搡搡,几个中原人扣住了马,哈哈大笑,那个沙蛮也在旁边跟着笑。周围看的人也多数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都愿意看官军欺负响蛮,乐得解解心中的旧恨。刘承宗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去,不料那少年突然吹了个口哨,被中原人扣住那马立刻嘶鸣了一声,朝那少年跑去,旁边的人连忙躲闪,纷纷朝两旁避让,这么一挤,害得刘承宗被连踩了好几脚。
那马跑到少年身边,可气坏了官军和那几个中原人,旁边被挤了撞了的闲杂人等也跟着把火撒到那少年身上,纷纷叫嚷着不能饶了他。官军们抢上前去,扯过那少年,让他给官军头目跪下赔礼,谁料那少年倔强得很,死活不肯跪,一个官军狠狠地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几道红印立刻从少年的脸上现了出来,身后的两个官军朝少年的腿窝上又踹了两脚,少年不防这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便挣扎着起来,官军立刻拳打脚踢。
刘承宗再也看不过去了,推开旁人,走到前面,大吼一声:“都住手!”官军们看来了这么个人,就都停下手,那少年已是面带血迹,倔强地站了起来。刘承宗对官军头目说:“这马明摆着是这位小哥的,你们还在这里胡搅些什么?”那官军头目打量了刘承宗一番,不知底细,就问了句:“不知阁下是……”“你不必问,只知道通阳总兵府就行!”刘承宗前日失手打死了船督,不想再自己动手多惹是非,就拿出总兵府来压这些官军。通阳府,是北方的军事重镇,扼守着朔江和洋湖间的通衢之地,既控旱路又守水域。官军头目看刘承宗倒象是军吏,也就不敢多生事端,索性卖个面子,就招呼众人都散了。
看人都走散了,那少年朝刘承宗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兄长搭救,不知兄长高姓大名?”刘承宗也回了礼:“不必多礼,在下刘承宗,刚才见这些人欺你人生地不熟,才吓他们几句。”“哼,他们明明看我是响蛮,故此有意欺压!”刘承宗听了这话,也不知答还是好,还是不答的好,那少年见刘承宗不说话,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兄长勿怪,我们响蛮人被中原人欺压惯了,原本没什么,只是今天若不是遇到兄长,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刚才口无遮拦,还望见谅!”刘承宗连忙摆摆手,说不妨。
这时一个穿着番袍的男子走过来,对那少年说:“赫图鲁,怎么在这里,可卖出马去?”“叔父,刚才被一帮闲人纠缠,多亏了这位兄长相助”那穿番袍的男子听了,忙向刘承宗施礼称谢,又与刘承宗互通了姓名。原来这叔侄二人是来此贩马的响蛮,刚才叔叔阿笃利和族人去给客商送马,留下赫图鲁一个人看着剩下的马,那几个中原人想趁机赚他一匹好马,才吵闹起来。刘承宗和叔侄二人又客套了几句,准备离去,赫图鲁就问他:“兄长可是也来买马?”刘承宗答了声是,阿笃利笑了,“买马可要买好马,你看看我这马如何?如看不上眼,还有更好的”,刘承宗看了看,心里说你这马真的都是好马,可你哪知我囊中羞涩,这些马尚买不起,哪还敢想那好的。刘承宗只好嘴里说:“这马果真都不错,我再看看,不赶着买。”
赫图鲁听了这话,拉过刘承宗说:“兄长,我们这批马不比寻常,你也不用在这集市上转,来了这半个月,我倒没见过什么好马,都是些平常的种色,那些沙蛮人的稍好一点,可总也比不上我们这些。明天我们就走,再来可就要两三年后了!”听了此话,刘承宗也有些心动,怎奈银子不多,刚才恰巧又帮了赫图鲁,如果此时压价,多少有些不地道。
阿笃利行走江湖日久,多少看出点端倪,就连忙岔开话题,问了句:“不知刘贤弟可是要回通阳府?”刘承宗点了下头,阿笃利说:“那可好了,我们也是明日就向北去,能和刘贤弟一路同行,等到了洋湖那边再分开。”听了此话,赫图鲁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刘承宗就要去喝酒,刘承宗觉得这叔侄二人好笑,一个叫他兄长,一个叫他贤弟,也不知他到底算什么辈分,好在和这二人还算投缘,就一起去喝酒。
第二天一早,阿笃利就带着赫图鲁和其他的几个来打下手的响蛮人一起朝北赶路,按他们的说法,这次带来了四十匹马,现在卖得只剩了十几匹。随便找了匹马让刘承宗骑着,一路边聊边走,也倒不寂寞。路上刘承宗才知道,原来这些响蛮人竟是来自旭胡部落:
响蛮人中最骁勇善战的,就属旭胡骑兵,多年来名震西北。当初武帝征沙蛮的时候,最难对付的就是沙蛮的阿鲁萨骑兵,沙蛮人本是游牧部落,天生就擅骑射,挑里面精壮的组成阿鲁萨骑兵,一到战时铺天盖地而来,武帝几次遇险都是和阿鲁萨骑兵的遭遇战,不过这阿鲁萨骑兵却有个天敌,每每遇到这旭胡骑兵,就溃不成军,沙蛮和响蛮在西北争斗多年,阿鲁萨骑兵从来都被旭胡骑兵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直到沙蛮端了响蛮在西北的老巢,也没敢去动旭胡部落。
刘承宗就问赫图鲁:“那天那些官军欺负你,你怎么任人打骂?”赫图鲁听了,愤愤地说:“那天是我母亲的祭日,所以不想跟人打斗,不然,那一集市的人我也不怕!”“哈哈,年轻人又在吹牛了,你天上的母亲听到了,会替你脸红的”随着阿笃利的话,其他的响蛮人也都笑了起来。响蛮人认为人死以后都会到天上,而不象中原人嘴上说人死是升天,实际上还相信灵魂都去了九泉之下。
“兄长,你可知道,我们旭胡人打仗的时候,都是先派一个人做‘打场的’?”听了这话,刘承宗正想问问,传说响蛮人出战的时候,先挑部落里最强悍的一人打头,单人独骑去冲敌阵,这个人,就称作是“打场的”,然后才是大队骑兵一起跟上,称作“赶场的”,最后一拨称作“混场的”,多数是些老弱之人,跟着清理半死不活的敌兵,因为“赶场的”一过,基本就击溃敌阵了。“也曾听说过,不知是真是假?”“当然是真,下次再打仗,我就去打场,到时候请兄长看!”赫图鲁边说边比划起来,刘承宗也不知他这话真假,就看着阿笃利,阿笃利笑着说:“别看我,我这老混场的管不了年轻人的事,哈哈”“哈哈”其他几个响蛮人也笑了起来,夕阳下,那笑声传了很远。
刘承宗跟着这些响蛮人一起走,借着他们的好马,每天多赶出不少路。这一天晚上,众人在一个树林里露宿,点起篝火,烤些打来的野味和带来的饼,阿笃利的马上有响蛮人自己酿的酒,拿出来分给大家喝,据说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现在喝得差不多,好在他们也都是往回赶,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回到部落了。吃喝过后,众人就躺下睡了,只留一个人巡夜。
到了半夜时分,刘承宗猛的醒了,看地上的火快熄了,就又添了几根柴,觉得口中有点渴了,就去找点水喝。他朝拴着的马群走来,打算在马背上拿个水壶,却不想看到几个人正在往后退!刘承宗大喝一声:“什么人?”那几个人转身就跑,刘承宗追了几步,黑暗中一点寒芒疾闪而来,他头一偏,只听“叮”的一声,一支箭射在了旁边的树上。刘承宗连忙伏到一棵树后,仔细看看四周,才发现树林里围了不少穿着番袍的人,手里都拿着兵器。随着他的一声喊,巡夜人也发现了异常,把赫图鲁等人都喊醒,快速地踢灭了地上的篝火,抽出兵器,纷纷找棵大树伏起来。赫图鲁就朝刘承宗喊:“兄长小心,这些都是北边来的杂番,盯我们很久了!”原来,响蛮人带着好马进中原早被盯上了,等他们卖得差不多了,就有人来抢银子了。
刘承宗离自己的兵器远,躲在树后空手等着,那些杂番也知道阿笃利一伙就这么几个人,渐渐的就围了上来,嘴里的呼喊声也由小变大。这里是荒郊野外,杂番早选好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打算连马带银子一起抢。一个杂番头目朝这边喊了几句,见没人应,就又喊了几句。刘承宗虽然懂一些杂番的土话,却听不清那人喊的什么,只伏在树后看着,阿笃利常走江湖,杂番的语言也略知一些,就答了几句,看这样子,是杂番想叫这些人投降,被阿笃利拒绝了。
杂番们便不在犹豫,点起火把操着弯刀冲了过来,赫图鲁见杂番冲得近了,提起马刀就迎了上去,手起刀落砍倒了一个杂番,一转身,横着又掠到了一个,几把刀砍了过来,他把刀架起来,朝上一挡,磕飞了来砍的弯刀,顺手又劈倒了一个杂番。刘承宗看着,心想这赫图鲁倒不是夸口,确实还象那么回事,他也从树后出来,空着手和杂番们打起来,几下就打倒了一个杂番,抢了一把弯刀,用着虽不顺手,也将就着朝自己的枪边打边退。阿笃利和其他几个响蛮人也都提刀迎了上去,和杂番们战在一起。刘承宗挨到了一匹马前,铁旗枪就挂在上面,他一脚踹倒了前面一个杂番,再把手里的弯刀扔了出去,几个冲过来杂番向后躲了一下,等他们又冲上来,只见刘承宗已抽出那枪一扫,就全倒了下去。刘承宗在夜色下把枪一抖,那胡家的角旗就披展开来,在兵器相击之声中竟传出一声响,引得远处观望的杂番也朝这边看来,接下来就看这枪上下翻飞,打得杂番们纷纷倒地。
杂番的头目没料到这中原人武功如此之高,本以为仗着人多把这些卖马的响蛮都做了,干这一票就跑,现在情况突变,就只得带着身边的人,硬着头皮冲了过来,不到片刻,这些人也被刘承宗打得东倒西歪,只是刘承宗不想多伤人命,也没下什么死手。见这边败局已定,那些跟响蛮人缠斗的杂番也都四处逃窜,赫图鲁等人也朝刘承宗这边赶了过来。
“这个是当头的!”阿笃利看见了地上的杂番头目,走上前来,一把拉住衣领,举起刀就要砍,刘承宗连忙拦住他,说:“先问问是些什么人,再发落不迟”赫图鲁在后面说:“这些人有什么好问,是专门行抢的杂番,跟了我们很久,原来以为是想偷点东西,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就动手来抢!”那杂番头目见响蛮在和中原人说话,就也用中原话说:“这位好汉饶命,我们不过是住在朔江北的杂番,因前一阵一个出去的兄弟说有响蛮带马来卖,我们就派人盯着,打算在回来的路上劫他们的钱马。今天被好汉打散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就饶我们这条命吧!”几个趴在地上的杂番也连忙磕头,一起求情。
阿笃利看了看刘承宗,象是等他做决定,刘承宗看看响蛮人除了赫图鲁个个带伤,倒没人送命,杂番却被杀死了十来个,就说:“饶你可以,只是下次不可再让我撞见!”听刘承宗这么说,杂番们连连磕头,抬起死者,扶着伤者散去了,赫图鲁也赶紧帮阿笃利包扎伤口,其他几个响蛮人也撕些旧衣服,把伤口互相包扎好。
赫图鲁一边包扎一边说:“兄长心肠好,放了他们,若是依我,一刀一个都把脑袋砍下来,挂在马上。”“呵呵,我久居朔州,知道这杂番其实也和中原人一样,不都是为非作歹之徒,给他们个机会,兴许能改过”阿笃利点点头,对赫图鲁说:“好好学着点,别光知道打打杀杀,多用脑子想想事情。”听阿笃利一说,赫图鲁倒不服气,说:“你用脑子想事情,怎么被砍伤了?我不用脑子,怎么还没受伤?”阿笃利听了这话,苦笑了一下说:“我是混场的,哪能跟你打场的比?”此话一出,把大家都逗笑了。可就在这时,阿笃利却发现树林里还有人在探头探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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