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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雨的车一路逆行,渐渐游离了拥挤的车河,一条宽阔的马路,路边长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干上绿色的叶子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掌,再靠近一些就可以捧起孤独的星光。很久以前这孤独的星光也曾美丽,是什么让它变得这么孤独。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熟悉,江墨雨像是被拉进了一条记忆的隧道。几十米的法国梧桐向后滑动,一排排酒吧窜入眼帘,以前不过是摆在街边的简单铺子,悄悄摸摸地卖些烧烤,饮料,啤酒之类的,到了白天就会消失得连影子也找不到,现在已经光明正大地营业了。江墨雨仔细地看着一间间酒吧的绿色灯牌,仿佛在找着什么。真没有想到,那一间“后来“还在。”后来“在江墨雨高中时就已经存在,在这一推酒吧中算得上是前辈了,错乱的灯光让江墨雨也产生了错觉。眼前有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学生,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对男孩儿说:”江墨雨,敢喝酒吗?敢不敢“男孩儿警惕地看看四周。“怕什么,你都和我逃课了,敢不敢?”男孩儿叫来了一瓶啤酒,倒出一杯喝了一口。女孩儿开心地说:“多喝点儿,多喝点儿。”眼睛里是满到盛不下的笑意。男孩又喝了一杯,随后像是忽然领会到了什么似的坏笑:“每一个强迫女孩儿喝酒的男孩儿都是不怀好意的,反过来也一样,说,你安了什么居心?“女孩儿像是被识破了什么,心虚地撒娇:“诶,我只是想把你灌醉了好哄你说喜欢我嘛。”男孩儿一副“我服了你”的表情,抚了抚女孩儿的刘海。“再喝点儿吗?再喝点儿呗。再喝点儿嘛!“不管女孩儿怎么劝,男孩儿都不为所动。他突然一声坏笑:”好啊,你亲亲我,我就喝。“女孩儿的脸红得像是一枚燃烧的碳:”好啊,你闭上眼睛。“男孩儿听话地闭上眼,女孩儿把手贴在男孩儿脸上,亲了一下自己的手:”好啦,我亲啦,该你喝酒了哦,,哈哈!“男孩儿睁开眼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好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女孩儿站起来想要逃跑,男孩儿一把拉住她的手,她的头就伏在了他的胸口—嘭,全世界都是心跳的声音。
逆鳞的鱼游出了记忆的河流,它留恋河水里青涩水草的味道,但是,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待着它,它要去找那一张将它困住的情网。车轮在学校大门口停止了转动,江墨雨关上了车门,径直朝操场走去,转眼间操场出现在眼前,遗落了的是过往的时光。学校的操场没有太大的变化,红色的跑道,绿色的足球场,足球场的旁边是橡胶的篮球场,篮球场边上是矮矮的墙。江墨雨笃定地一步一步地穿过操场向篮球场走去,仿佛他的心被一根透明的线绑着,而线的那一头是一双手,那是一双美丽细滑的手,他曾经错放的手。
一米:”喂,江墨雨,加油啊!投个三分呐,加油!加油!哇!我就知道你能行的,太棒啦!“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两米:”来来来,打了这么久的球,一定累得快趴下了,来,擦擦汗,喝点儿水。不不不,还是等会儿再喝,刚刚才剧烈运动,马上就喝水会感冒的。“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习惯。
三米:“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干什么?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你是傻了吗?“”你才是傻瓜吧?“
喜欢你吗?能喜欢你吗?不敢喜欢你。
四米:“敢不敢赌一局?“
要赌吗?承担得了结果吗?十岁开始爱就少得可怜,每天都按照计划向前走,自己的未来都要小心翼翼的才会有转机,有了你的未来,我能承受住两份未来的重量吗?
五米:“十五分钟,你守我攻,要是我进了三个球,你就要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自己是体育白痴啊?一上体育课你就肚子疼不方便,这个月你有来了四次例假了吧?““嘻嘻,原来你在关心我啊?”
我在关心你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其实我已经关心你很久了。
六米:“好,我答应你,放马过来吧。”“你不用让我,当然啦,你要让我,我也没办法。”
七米:“时间已经过了一半了,没什么希望的,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我不放。“”你看你,脸红得都快流血了,喘气都快把肺喘出来了,汗也流了一箩筐,算了吧。“”你管不着,我不放,就是不放。“
要让你吗?想要让你,但是不能让。
八米:“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到哪儿了?“”不要你管!“”快让我看看,擦破皮了。你哭什么?“
看着手背上的眼泪,心一下子抽紧。
九米:“我输了。“
真的输了吗?
十米:“不,你赢了。”“可是时间过了,我一个球都没进。”“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是的,我的心终于没办法再结冰了。
十一米:“你要和我在一起了?”“……嗯”“真的啊,哈哈哈,我就知道的!就算是龟兔赛跑,乌龟也有追上兔子的那一天!”
你哪里是乌龟,你才是兔子。骄傲是我的伪装,它的反面是自卑,它是我的壳,缠住我,让我在你面前一直犹豫。
一步一步,江墨雨踩碎时光的镜头走到篮球场,她果然躺在篮球架下,夏夜还是有一些凉意,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眼边是星光还是泪痕?单薄得像一片残破发黄的胶卷,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吗?
江墨雨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没有穿西装,他让自己的手臂和她的重合,十指紧扣。
他看见她的脚边横躺着几个啤酒瓶。
傻瓜,喝酒了,大半夜的学校里也不一定安全。
“嘶……”她掐了他一下。
是做噩梦了吗?
乖,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她的指甲陷得更深
她的噩梦不就是他给的吗?高三的时候是这样,七年后的今天也是这样,还有办法重新开始吗?
江墨雨看着安晨的眼睛闪了一下,他的身体猛然地向后倾。
是了,刚才是他做了一场美梦。
“你怎么在这里?”安晨仿佛很嫌恶一般地和他拉开距离,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墨雨一直没怎么动,他的脊背和腿隐隐作痛:”没什么,过来找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安晨的语气里碎满了冰渣。“直觉吧,你信不信?”安晨仿佛被人打了一个耳光般地清醒过来:“我信不信,江墨雨,你居然有脸问我信不信你,今天早上你才骗了我吧。怪也怪我自己傻,竟然想到去求你,这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我居然会病急乱投医,本来嘛,我爸犯罪证据确凿,即使你不出示证据,法院和财政局也是有备案的,我竟忘了这最基本的常识,以为只要你不出庭我爸就有一线生机,我真蠢。不过也好,我也不算是求你,只不过是做了赔本买卖,只有自认倒霉的份。”一股怒意让江墨雨胸腔里的血液翻江倒海:“买卖,你只是把我们昨天的事当成是买卖!“安晨看到江墨雨的拳头骤然握紧,心里突然升起一阵快意:”是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久别重逢再叙旧情么?清醒一点吧!“江墨雨突然扬起了巴掌,他漆黑的眼底漾起隐痛。安晨看着江墨雨,一只受伤的困兽,过了这么久竟然还能伤到你,算不算是我的荣幸,你还爱着我,我相信,但是,还重要吗?其中也夹杂着恨吧?至少,我是恨你的。“怎么,想动手打我?是因为昨天晚上我的‘服务'不够周到吗?“”安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刁钻。“”不要叫我安安,我是安晨!”安晨突然大喊一声,一直潜伏在身体里的悲伤喷涌而出:”江墨雨,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傻逼,一个小丑,我怎么会相信你,还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嘭……”一个酒瓶摔到地上,心伤了一地。“江墨雨,你也知道即使我这样求你,你也是无能为力的吧,为什么之前你不明明白白地给我说清楚,你是为了要羞辱我么?”“嘭……”又一个酒瓶粉身碎骨,残骸模糊不清。“还是你是有办法的,但是你故意什么也不做,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嘭……”第三个酒瓶光荣牺牲。这一次,扔瓶子的人是江墨雨:’是,我是对不起你。但是,这不代表你不欠我!七年前,你在高考时交了四张白卷不声不响就走,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要给你说清楚,你说的我和向婉照片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情。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填志愿时心里有多难过?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去W市的,你说过长江流过那里,革命从那里开始,那里有很多的伟大人物,离X市也不是很远,你不会太想家。这些话我都记得,你却忘了。我承认,高考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相信了琐碎的谣言,我一时冲动差点伤害了你。但是,你呢?高考的那段时间突然间和我疏远了距离,不像过去一样粘着我,你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吗?到底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我以为你会好好高考,我以为你总会消气的,以前我们闹别扭,最后你都会主动和我讲和,但是你走了。你一走就是七年,七年里我找过你,我问你的朋友要过你的电话号码,她们说不知道,怎么可能呢。我像个傻瓜被打了一棍子,我终于知道你不想见我,你那么倔,你想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我知道只要你还有一天不想见我,就算我挖地三尺,你也是不会出现的。我就像被扔进了一个黑洞里,看不到光,你以前让我说喜欢你,我只给你说你是我的阳光,你怪我不按照你的意思表白。没了阳光,我觉着冷,但是我还是傻傻地报了W市的大学。我想,也许有一天你会到那里去旅游,也许我们会在路上遇到,也许我下了公交车,下一秒你就坐在我坐过的位置,也许某一个景点,我会看见‘安晨到此一游'的字样。我去了你说过的所有景点,但是我只觉得陌生。你说过W市什么都好,就是夏天温度特别高,还不停地下梅雨。于是每到温度高升的时候,只要只有我一个人,寝室里就不会开空调,这样我就会记得我欠你的,我就会记得我有多想你。我试着放弃过,我知道你恨我,一直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这种感受是那样地让人厌恶,比绝望还要煎熬,而你曾经是那么喜欢黏在我身边。就是在这个球场,你的膝盖都流血了,还要继续投篮,你说要和我在一起。““你只是差点伤害了我么?”安晨的声音变得哽咽:“你撕开我的肩膀上的衣服,那么热的夏天,我只觉得彻骨的冷。是,我是喜欢你的,我甚至放下身段偷偷想过我们……偷偷脸红。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是因为贫穷让你自卑你才变成这样吗?我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贫穷,它竟然让你变成了这样!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劝我自己你不是故意的,我心里对你有怨,但是已经没有了恨,毕竟,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想去找你,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去香港,我知道胜算很小的,我们一起吃饭时你都很少花我的钱,你说正是因为你和我在一块儿所以你绝对不能用我的钱。我想如果是这样也没有关系,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复读一年,熬一熬就好了,大不了我做你的学妹。
我约了向婉,我想让她帮我约你,我不敢直接见你,虽然我相信你是没有变的,但是你寒冷的目光,你粗暴的吻痕,我没有办法像擦掉作业本上的错别字一样那么快就把这些不愉快的事全部擦掉再写上幸福的结局。结果,我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了。向婉站在我的面前说她喜欢你,她说一直以来我给她讲我和你之间的事她表面上很平静并且应和着,实际上她恨我恨得牙痒痒。她说你是暂时抵挡不了我的纠缠才会和我在一起,反正你也不会吃亏。是呢,自从在一起以来,我用尽了办法让你说一次喜欢我,但是你从来就不会说,好像一直是我在缠着你呢,你有喜欢过我吗?更让我五雷轰顶的是向婉说她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女,我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接近我就是为了看我是怎么跌倒的,因为她在爸爸身上得到的爱并不多,爸爸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不过是因为妈妈不能再生孩子而他想要一个儿子,没想到天意弄人,得来的还是女儿,所以她得到的爱比我得到要少得多。向婉拿出手机,我觉得自己像是见了鬼,你竟然睡在她的旁边,眉目舒展。以前我看你不高兴,总是劝你要多笑,你笑了,我就看到了晴天。没想到,你是眉目舒展了,你安心地睡在她的旁边,你穿着白色的跨栏背心,她穿着白色吊带衫,很纯的颜色,我只觉得恶心,我只觉得天都黑了,火辣辣的太阳不知道去了哪里。你问我为什么在高考时和你关系淡了,我们一起报了W市的重点大学。我成绩没有你好,你不是不知道。你要上那所大学是胜券在握的事,我呢?我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我熬夜啃书,你看不见,我凌晨五点起床,你看不到。你看到我上课时精神不好打瞌睡只会怪我不用功。其实,你也很担心我考不到那所大学吧,是啊,我们之间一直就有着差距呢,是我固执地非要和你在一起,现在变成这样,我自己种的苦果只有自己来吃。你一定会说我不懂的东西你可以给我讲,但是你坐在我的旁边,我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大概这就是太喜欢一个人的副作用吧,老师反对早恋是有道理的呢。呵呵,不听老师的话,果然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哈,真是好笑,哈哈……“
江墨雨听了安晨的话转过身留给安晨一个沉默的背影。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每一次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结,江墨雨就是闷闷的,不说一句话,让人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每一次都是安晨主动地走向他,今天,安晨不愿意再向前走,她已经在反复的圆圈里来来回回,她只觉得累。
安安,或许有的事是你不知道的。
安安,很多的事我没有说并不代表我不在意。
安安,其实我一直习惯沉稳,唯一的冲动是因为你。
我一直知道的,我的人生是一条单行道。别人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我要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得到,我要得到安稳的成功的未来全都要靠自己。我总是小心谨慎,我对周围的人都是温和疏离的,我不轻易地与谁过不去,也不主动地与谁示好,因为我不想受到任何人的影响,我不想也不能因为任何人打乱本来的步调。我的人生是一条单行道,我从来都严谨地驾驶着命运的车辆走向未来,从来不会冲动,我怕一冲动车轮就会落到悬崖的最深处。但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你而冲动。
先是在你的喜欢面前缴械投降,其实,我骗不了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喜欢上你了。
后来和你一起做一些自己过去从来不会做的事—逃课,喝酒,甚至为了你去打架。
再来,你的爸爸在高考的前几天找到我,他说我和你是不会有未来的。我说你一直很喜欢我,他说喜欢是会变冷淡的,最后现实的生活会磨得人失去热情,甚至失去理智,只会相互责怪,变得麻木。当然,充足的物质是现实和爱情之间的润滑剂,但是我拥有的润滑剂实在太少,其实我的手里只有一个空空的瓶子,现实的摩擦一来,爱情的镜子就会分崩离析,甚至只是一阵风都会让爱情的湖面泛起褶皱。我难过地发现,在你爸爸的话面前,我的砝码是这样的脆弱,扳不平现实的天平,另一边的现实太重太重。一直以来就是现实逼得我不能行差错步,我差一点忘记了这从小就和我一起长大的烙印。当脆弱的砝码被轻易捏碎,我只想逃,逃去你那里吧。你的爱和信任是我最后的支撑。你却像是和你父亲约好似的,渐渐疏远我,你真的是你父亲形容的那样吗?大学要开始了,你要开始另一段旅程,而你的行李太重,空间太满,你的未来装不下我?
或许,安安,有的事你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也打算将它永远埋葬。
七年前,站在我的面前给我讲着一大堆道理的那个有力的身影,早已用另一种方式影响了我的人生。
十岁,小朋友童年的尾声还没有奏响,我的童年就仓促地戛然而止。
快要十岁时,放学回家,走在小区的院子里,偶尔会听到坐在草坪石凳上织毛衣的邻居阿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听说江靖恒就要调走了。“”要去哪里呢?“”说是要去X市。“”调过去做什么呢?“”应该是过去做教育局长吧。“”哎哟,这怎么行?他这个人做事好正派好认真的!我们这里在的中学原来的升学率是什么情况大家都了解的,有点钱的家长都会想着办法把孩子往外面送。他来了以后啊,我们这些家长可算是见到一点希望了。学校的风气正了,老师上课有劲了,升学率在短短五年内猛增。以前,初中孩子是最难管的,以前的校长都以孩子在叛逆期为理由。但是,江校长来了没几年,初中部就和X市的一所重点中学建立了对口关系,初中部成绩优秀的学生都可以往那所重点中学送。这样的事要是在以前可就是做梦呐!“”啧啧,他调过去升职了是件好事,但是我们作为学生家长可就又有得担忧了哟!“”我得让我儿子抓抓紧,争取江校长去X市当教育局长的时候他也能紧跟着江校长的脚步,去X市的高中,怎么也算是共同进步啦。“”咳咳,你们家孩子绝对没问题的啦,倒是我们家那个兔崽子,我心里为他捏一把汗啊。“
从她们零碎的话语里我知道了一件事—爸爸会去另外一个地方,我们要搬家了。
我兴冲冲地跑回家,看到妈妈正在收拾东西。我对妈妈说不用急,她先招呼我吃饭,仍然收着东西,说每一天收一些到了搬家的时候就不会慌乱。
十岁生日,本来应该在X市的新家过的,我却仍然在原来的家里,还来不及吹灭蜡烛,在我面前捧着礼物的爸爸被铐上了手铐。几个警察把爸爸带走了,妈妈踉跄着追出去,眼泪洒了一地。我去了一个很亮的大堂,我坐在下面的长牌椅子上,妈妈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只是咬着嘴唇忍着疼。上方一个穿着黑色衣服,手里拿着咖啡色木槌的人严肃地说了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他说完了话,妈妈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河水打湿了我的肩膀和脖子。爸爸和两个警察模样的人向一道小门走去,妈妈一把松开我去追爸爸。她拉住那个两个警察的手腕,她给他们说爸爸是冤枉的。她给他们下跪,她说爸爸是给冤枉的。她给穿黑色袍子的人下跪,她求他重审。那个穿黑袍子的人把妈妈扶起来,对妈妈说爸爸被举报受贿,户头上也确实在一天之内就多出了五十万,和举报的额数一致。爸爸确实是做了错事,只是藏起来了,瞒过了妻儿。妈妈不相信他的话,只是尖声地喊:“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这是错判。你们有没有眼睛,这是明显的诬陷,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跟上给了黑袍子一个耳光。黑袍子怒急了,两个保安把妈妈和我赶了出去。
再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五年以后。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有一些陌生,头发短短的,耳鬓的白发却依然清晰可见。他穿着一件蓝灰相间的T恤,款式老旧,颜色也掉了一些,仿佛饱经沧桑。看见我,他笑了,额头和眼角叠起来,刚刚踏进四十岁的人,皱纹却超出年龄很多。二叔二婶流着泪,只是说回来了就好,并且让我开口叫声爸爸。我愣了愣,开了口,他用粗粝的手掌抚抚我的脸,接着摸摸我的头。
爸爸看看房门,看看二叔二婶,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哥,嫂嫂在你进去了以后,一直求人重审案子,努力了一年始终没有转机。可能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变得神神叨叨的。我和方晴带着她去看医生,医生只说她得了精神分裂症。后来,我们合计着把大嫂送进了医院,想着好好进行治疗。没想到她还想着给你伸冤的事,大半夜的穿着病号服上了大街,说是要去法院,结果出了车祸。就为了这事儿,当夜值班睡着了的小护士还被开除了。“”是啊,大嫂走了以后,墨雨就住在我们家。咱家的生活条件不如以前大哥你们家的,再加上大哥你进了监狱,你原来任职的学校有很多的风言风语,墨雨没法儿再在那儿上学了,所以我们给他找了另外一所中学。是寄宿制的学校,墨雨周末回一次家。教学条件自然比不上原来的学校,好在墨雨这孩子懂事,学习肯努力,成绩一直不错。“
爸爸身子向下一屈,两道浑浊的泪水夺眶而出。二叔二婶忙扶住他,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爸爸是怎么感谢了二叔二婶,怎么把我带回家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妈妈恍惚涣散的眼神,有小堂弟出生时的啼哭声,有二叔和二婶的窃窃私语:“让他去镇上的寄宿学校吧。“”不行,这样对不住大哥。“”他已经在家里住了一年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还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说这么多年了,以前你大哥志得意满的时候我托你让他帮忙让我大姐的女儿去他们学校上学读重点班,他怎么说的?他就说了一句分数不够上重点,硬是只把我侄女儿安排在了普通班。为了这事儿,我可是在我大姐面前到现在还抬不起头来。“”本来也不怪大哥嘛,你那侄女儿的成绩有多差你又不是不知道,让她去念普通班都算是帮了大忙了。咱就让墨雨住下来吧,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诶哟,你打我干什么?““我打你,我就打你。我打你狼心狗肺!我生的儿子跟的是谁的姓?家里本来也不宽裕,好的都让江墨雨占了,我儿子怎么办!这可是我们的亲儿子!你对江墨雨再好,他也是知道他是有爸爸的,今后他长大了他只会孝敬他爸,他可没那功夫来对你好,将来孝敬你的是刚刚才落地的这个!”梦里的我去了镇上的另一所学校,想起二叔二婶“满是愧疚”的脸,我心里的嘲讽就要决堤:江墨雨,你看见了吗?你没有了妈妈,二叔和二婶有和没有是一样的,你已经十一岁,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一面感谢着二叔二婶一年来的照顾,一面坐上了去学校的大巴。我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窗外渐渐远离的路灯和接踵而至的稻田,强忍着没有流出眼泪。
安安,一夜梦醒,我以为虽然一切不能彻底地好起来,至少会好一些。却发现,那只是臆想。
每一天,爸爸都鲜少露出笑容,以前的他是什么样的,我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我记得,他常常抱起我用胡茬擦我的脖子,然后把我向上抛起又用有力的大手把我接住,我们的笑声直冲天花板。院子里的人看到爸爸回来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尊重他。我回到了原来的学校,学校里的老师常常夸我成绩优异,让我帮忙改作业。我以为那些闲言碎语已经被人们忘记了。而现实是,我以为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选择性失忆。有一次要改的作业有些多,晚自习下课了我还没有回家。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去上自习了。我正低着头换红色笔芯,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根笔芯了,却听见了一段对话:“听说江墨雨回来了?”“是啊,这孩子学习很认真呐,去了镇上两年,回来念初三成绩竟然还跟得上。他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哼……下了不少功夫又怎么样?成绩再好也没有办法掩盖他爸爸是贪污犯的事实”,是年轻的班主任的声音,她是刚到学校不久的新老师。“你可不能这么说,江校长当年的业绩,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师是清楚的。他爸爸可是正直的人,在任的时候不着家地召集我们开会开会,一起制定新的校规校纪。”“他爸爸是正直的人,那当年的那件案子怎么说,难道是误判?”年轻的女老师显然更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以前的校长是个道貌岸然的贪污犯。“这怎么说呢?判案的人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他承认了不就等于相关部门承认自己的工作有所疏忽吗?大环境所迫啊,清白的人也只有吃了这哑巴亏。”“这到底是哪个部门容易出错呢?”“大概和审计脱不了关系,审计的主要工作不就是核对相关款项么?”“我还为了这事儿看不惯江墨雨那孩子,成天的让他帮忙改作业呢。明着是改作业,实际上是让他受点儿惩罚,毕竟他爸犯了错。”“你以后还是别这样了吧,这样儿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的那根神经抽了一下,红色的笔芯落到了地上。我以为老师是真的看重我呢,所以我付出本该用来复习的时间认真地帮她批改作业,每个地方都做好批注,还偶尔写写评语—原来,是这样的。
后来,办公室的门开了,我看到了年轻版主任铁青的脸。毕竟是新老师,,脸上挂不住,她紧张地想要说什么,却越说越乱,最后急得哭了。我笑了笑,对她说:“老师,作业我已经改完了,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其实我很想说一声“你大爷的!”但是我忍了,我只有忍。我初三,她是我的班主任,爸爸早在五年前就没有了公职,收入微薄,我需要奖学金,这一点,我很清楚。忍耐,我早已经习惯。“
初三,我的分数差了X市的重点高中三分。爸爸只是叹气,但是,这更让我难过,我宁愿他狠狠地打我一顿。
爸爸劝我就在当地读高中,我不愿意。我知道我的人生不能有丝毫的差池,我知道这一次错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尽管差了几分和乡镇中学蹩脚的教育条件脱不了关系,但是我不能给自己找借口,没有考上就是我的错。我不能错过,即使是耗上一年的时间,X市本来是爸爸将要去的地方,我们一家本应该在那儿过着幸福的生活,却变成了一家人痛苦的转折。我一定要去那里,一定要去。
因为分数很高,当地的初三破例让我复读了一年,还发给了我一笔奖学金,我知道学校的想法。经过又一年的打磨,我的成绩直冲C市的重点高中。这对于我原本就读的中学来说是值得称道的事,学校也大力宣传。可是,我填报的志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X市重点高中。与C市相比,X市只不过是一个二线城市,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疯了。校长找爸爸交流,因为我的优秀,爸爸仿佛重新获得了一些尊重,这就是我想要得到的。爸爸只是谢绝,他懂得我的心思。所有来访的人都摇摇头走了,只剩下爸爸和我,爸爸对我说:“小雨,你这又是何苦?“
我如愿去了X市的重点高中,上了重点文科班。高二时你转来了我们班,于是,青春写出了新的篇目。
安安,遇见你是一道美丽的伤口。
你像一只绚烂的蝴蝶,而我,也应该是一只蝴蝶吧,可是却变成了一只毛毛虫,变成了一只茧。你一步步向我靠近,我终于不犹豫,我终于愿意去相信我们的未来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你是蚌的一半,我是另一半,我们在一起会是一个幸福的家。高考前的几天却看到了他的身影,他说着我和你的不可能,以倨傲的姿态。你竟然是X市教育局长的女儿,爸爸当年晋升唯一的竞争对手竟然就是你的父亲。
我们的命运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以这样的方式错结在一起,以至于后来,所有的美好都被风吹乱了?
安安,遇见你,是一道美丽的伤口。
是伤口,也是美丽。
从你倒追我开始,我就在博弈,和自己博弈,和你博弈,亦是与命运博弈。
我知道,一场博弈下来,两败俱伤,我们都痛了,我们都输了,赢的是命运。新一次的博弈又将开始,这一次,我们能不能赢?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我不打算让你知道。因为,我想让你,这一道美丽的伤口,烙进我的生命。这一次博弈,我想赢,我,一定要赢。
一阵风吹来,江墨雨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向安晨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看到那边球场的角落里好像有一个篮球,敢不敢跟我赌一局?“安晨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江墨雨,你在说什么啊?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知道天就快要亮了吗?你确定你没有感冒发烧?”江墨雨向安晨走了几步,安安,以往有误会都是你先走向我,这一次就换我主动吧。他抿了抿嘴唇,仿佛这样可以让说出来的话显得更慎重:“安安,我说,你敢不敢和我赌一局?你攻我守,十分钟之内如果我能进五个球,你就嫁给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安晨向后退了一步,她脸上的表情生动地表达了她的疑问:“你没嗑药吧?“犹如她听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拜托,江墨雨,不要乱开玩笑好不好?昨天你才骗了我,我爸才刚刚维持原判入狱,他是被告,而你,是证人,你现在说你想和被告的女儿结婚,你没事儿吧?“
“安安,从昨天早上我醒过来没有看到你的身影开始,我就知道你只是在和我做交易,达到了目的,两不相欠,你就会再一次离开我。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不想让你走,我宁愿你恨我。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一直没有来找我,你竟然连恨我都不屑一顾了。但是,我一定要牵紧你的手,不管你恨我还是不恨我,你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安晨的脸上是有些无语的表情:“为什么?凭什么你觉得我就必须是你的?”
“没有为什么,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想要留自己爱的人在身边,哪有那么多凭什么?”
安晨转过身朝操场大门走去。
江墨雨一动不动。
这一次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的身边。
安晨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江墨雨慢慢闭上眼睛。
沉默……
她走到哪儿了呢……
沉默……
她不会回来了吧……
沉默……
一切是不是早已落幕……
沉默……
只是我入戏太深……
“呃……你说的赌局,还算数么?“
“安安?“
“我说,你说的赌局,还算数么?“
“算数。“
“赢这一局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容易了?“
“高二你倒追我的时候可是十五分钟进三个球,而你一个球也没进呢,我可是十分中进五个球,你自己看看哪个更难?”
“表面上看是你的更难啦,但是,我可是一个体育白痴,你忘啦?”
“没有啊,但是我也已经好久没有打篮球了,功力也退步了不少。”
“不管你有没有退步,我可是不会徇私的,我一定严防死守到底!”
“好,那我可就全力以赴了!“
“放马过来吧!“
天亮了,久违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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