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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秀才一如既往，不断地公文索要钱物，搞得车马驿的人甚是不耐烦。秋收已至，都司、按察连个回文也未见下发。
杨世骐也不客气，秋税收后，让何纪学汇了本帐。牒上金华府，今年秋税你跟三司打官司去罢，爷爷这儿不仅一文不会上缴，朝廷还欠着呐！随即千户所张榜——买牛。大家伙儿随即为明春的农事开始忙活。
杨世骐挑了事，金华府与浙江三司的笔墨官司便打着热闹起来了。先前接到瑞山千户的牒上，知府还不以为意，待东阳县汇上来的秋税一看，知晓那丘八来真格的了！这可不成！
收不收，无所谓；帐如何算，需明文下来。这关系着大计【注1】的优劣！今夏过后，各地大员调动频频，好位置都快占满了。自己眼瞅六年考满，此时考个劣评，连平迁都难！亏我还联名上书为你家请立牌坊！你怎能这般欺负人！
这下不敢耽搁，紧忙给手握考核大权的布、按两司申状，至于都司衙门还是请两司大人们亲自出面罢！
……
金华九峰山上。宋德勤小半个屁股坐在石凳上，腰板绷得笔直，谦恭地与小侯爷说着话。说话间，眼神却不时地瞟着远处。两位金华名妓与他的两个宠妾正在溪旁嬉闹着。那小侯爷略一皱眉，轻咳一声，宋德勤忙不迭收回眼神。
“如此说来，这杨世骐终是忍不住犯浑了？秋税是布政衙门管，军饷是按察衙门管，屯田安置是都司衙门管，他竟然，竟然，哈，他这是要一并将浙江的三司衙门都得罪光！”
“哈哈哈哈，是，是，到底是边兵，不懂规矩。把闹饷哗变那套把戏用到浙江来了！”
“倒省了小爷一番气力！且瞧瞧浙江三司怎生处置罢！”
三司衙门的官司怎能靠笔墨打得清楚？虽都在痛骂杨世骐，可管得着他的按察、都司理亏，仅负责骂，不负责管，连个申饬文书也未发。布政总不能为此事亲自去拿人问罪，擅拿大明在职军将，这是谋反！官司最终打到浙江巡抚处。
总督浙直福军务兼巡抚浙江都御史。挂着总督军务衔，这下总能厘清此事了罢！可惜，巡抚大人在忙。一忙着剿海匪，二忙着准备交接。张延登老中丞要高升了，新任巡抚不日即到，哪个会在此时去沾惹此等难缠之事？
这些时日，稍清净了些。呈文也不见回复。
转眼到了十一月。杨世骐每日进山，拜祭之后与弟弟们练一阵功，便回巡检公房读茅元仪的《武备志》。
要说这大明朝也就礼部办事利索了，几位地方官并乡绅联名请立的杨家武功牌坊，朝廷下旨旌表了。周镳与步时任又联袂到来。此次二人来还有桩事，竟是给杨家父子周年致祭！
杨世骐不由怒起，去年请诰发丧，朝廷拖着不办。如今方葬下三月，便致周年祭！哪个浑球出得主意？
杨家的其他男丁虽心有气愤，不过七爷爷不出头，杨世骐不吭声，谁也不便先站出来。杨文钊心里想的是，无论怎样，朝廷给了偌大的面子，牌坊准立了。差了这几个月孝期，对族里其他人都没甚影响，就看四房的斩衰亲了。
杨世骐止住了欲暴走的世骅，谢过恩，一言不发，默默地观礼。此时，族中四房以外的算是除了孝。礼毕，族中自有人去应酬几位官员。杨世骐进了内院，对着两位弟弟道：
“你等自服二十七月，任谁也说不出甚！此事内情未知，知晓了也无处去计较！为兄本已算夺情，最多你俩个被朝廷提前征召！五郎，去与姨娘嫂嫂们说，由她们自决！将梁儿带走！”
杨世骐如此定了，几个女眷也没有不情愿，皆应下了。兄弟三人带着梁儿回了瑞山。方到不多久，未喝几杯水酒的步时任跟上来了。
杨世骐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盯得步时任心里发毛。这厮不会逞凶罢？
“户侯！且听本官解释！此事，乃京师礼部拟议的，在南京亦有争执！最终、最终，是虑及莫要耽搁了你们杨家立牌坊。故未有扯那文书官司！不然，此事拖个一年也是可能！”
“那杨某要谢过各位大人了！”此等好意你还不能不领。
“户侯不必客气！呃，委屈你了，实是朝中奸佞当道！”
这话听着好生怪异！不是奸佞当道，你步时任怎会不出三月，南京复官？步时任见杨世骐又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他，紧忙道：
“莫要误会！本官那次出错，也只是求个自保！未曾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大胆，干脆墨了你的功劳！你与梁本兵结怨虽是因我而起，实则，实则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他们胆大妄为，怎会不露马脚？招致弹劾，贬官罚银，便将怨恨记在了你的头上！如今，温长卿（温体仁字）以礼部尚书入阁，他与梁本兵可谓是卖官鬻爵，沆瀣一气！发生此事与他两个大有关联！”
“早知此事不简单。”杨世骐低声嘀咕着。
“户侯想必未知，朝廷已然议了两次京城御敌之功，不但上城军士每人赏银五钱，便是那未上过城头的京营挂职官皆实升一级！”这等事，非首功不会写进邸报，杨世骐自然不知。任由他去胡诌，不置可否。
“庙堂浑浊不堪呐！如今！我大明精英，荟萃南都！”步时任进一步，正了正官帽，一股浩然之气从两边帽翅喷薄而出：
“涤荡庙堂、中兴大明乃我辈使命！到时自会还户侯一个公道！”
“噢！谢过主政！听主政口气，似已同江左清流，同仇敌忾了？”
“这是自然！某本贯华亭，香光居士乃我座师！”
“失敬失敬！久仰久仰！那、那香光居士又是何人？”
“你！你！也怪不得你，军务繁忙，自不会对江左名家熟知。那香光居士便是给你杨家牌坊题匾的南京礼部大宗伯！”
“原是大宗伯？杨某早闻大名！杨某粗鄙，这雅号是未曾听闻。”
杨世骐想这步时任，酒没喝几杯，追到瑞山来，避开众人，不会只是说说温、梁的坏话这么简单罢？果然，步时任转了话题：
“本官许是过些时日还要再来叨扰户侯！”
“所为何事？”
“到时便知！”言罢，这厮竟神秘一笑，飘飘然告辞了！
……
三司衙门是打笔墨官司打惯了的，只要文书送到，那便算有了交待。这可苦了金华知府了。眼瞅春闱将至，一俟放榜后，便要放官。其时亦是一大批府州县主官考满之日。已是六年考满了，此次不过，磨勘九年，情何以堪呐！
此处拖延着，那处却是来得快。修两处寨子的文书，一路畅通，递到了六部、都督府。原本修寨子的文书，无论是都司还是按察司，接文后总要呈浙江巡抚。
可这几个月，瑞山千户所的文书如蚊蝇般，三、五日飞来一份，不是要钱便是要粮，经办的书吏照例往都督府、六部转呈。这一呈上去，只要皇上批了，任谁也改不得了。当然，老大人们总有办法让皇上批的。
章下所司，部议，由兵、工、督各出一万两银子，布、按、都各出五千两。地方出人力，南京工部出物料、匠户。若是不够，再由南部想法子筹。户部死活不出一两银子。也难怪，坐看王洽铤而走险，激得山西兵哗，彼时都未曾出一两银，又怎会去热心内地腹里的筑城？
上元一过，漕船便要开帮启运了。南户部一验覆，逋赋这桩事便要坐实。金华知府急得双脚跳。巴巴地盼着巡抚大人来主持公道。巡抚大人未来，各部、都府几方派人来巡查瑞山，协商筑城事宜的人先到了！
北京户部不热心，南京还有个户部！诺大工程，你得需要算手罢？再者说，去秋瑞山秋税没解上来，要寻你说道说道罢？总督南京粮储、户右郎吕维祺派员也来了。
一时间东阳、瑞山热闹起来，各部五六品的郎官、主政，都督府一、二品的闲官，有事无事总要寻个由头来望一眼。最终拟定瑞山所估费十三万八千两，孝义寨估费七万九千两。这仅仅是城墙，营房等杂项两处合计二万一千两。
听闻核议下来二十三万八千两，杨世骐瞪大了眼。古秀才微微一笑，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周良儒与何纪学饶是在关门混得久了，见惯了大手笔，也是频频摇头。见此事竟恁快核准，杨世骐甚感自家这枚棋子，一个不小心要成弃子！
【注1】官员三年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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