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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痛地几日熬了过去。
原本随着征战、迁所逐渐压抑下去的丧父之痛,被激将起来。尤其想着父兄们抛尸荒野,尸首分离之惨状,更是悲怆万分!安灵、下葬忙碌了一个月,父兄的衣冠冢建好,再将母亲的坟迁来,兄弟几个皆瘦了几圈。
步时任与周镳临回南京,最后进山与杨世骐话别。杨世骐与他两人本也无话可叙,答谢,上茶,再答谢,端茶,起身,送客。与这帮子人打交道就是个累,心累。
走到山口,似是无意,步时任随口道:“进山时,本官见这瑞山所【注1】还是用的巡检司的旧屋。怎的连个营寨、兵房都不见新起?”
“主政有心了。迁所至今,连农具、粮种都要自筹,安置银一两也不见下拨,怎会想着去建寨起屋?军士们能混个温饱便不错了!”
“诶!这你便不懂!只有起了寨子,建了屋子,才可让上司衙门信你是在实心任事!你这可是千户所!”
杨世骐也浑没在意,朝廷连安置银都拖着,再申状起寨子,岂不是自讨没趣?
这一日,房子建好,大家伙儿终不用再住帐篷了。赵大有、海勒金、杨八、山猴这四员称得上战将的糙汉子,急不可耐地拉着三个文吏,一起寻方下山理事的杨世骐。
这房子建好了,人也安顿了,接下来总要寻些事儿做。总不能坐等着开春下地,更不能就屯一辈子田了罢?
落葬后在山中守了几天墓,趁着山中清静,杨世骐也是细细思量了几天。天下大势,任谁也不敢说尽在掌握。惟一个“乱”字,心思稍通透些的,都能看出几分。
而乱中立身的根本无疑是兵、钱、粮。对众人来说,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在瑞山扎下根,建好一个真正的千户所,再谋出头;二是立战功,你总兵、我参将,各统几千兵,守望相助。两条路,皆不好走。
在座的,除了何纪学,有家眷的都迁来了,对千户所也上心。余下的,家眷来的都好说,就怕那些孤身来的家丁,心思不定。杨世骐还有层忧虑,不解决军饷之事,这帮家丁鼓噪起来,倒不会将杨世骐等人怎样,可这周遭的乡里可就要被他们豁祸惨了。
用罢饭,随口问了句,宋德勤怎不见来。得知他竟已在金华买了宅子,一大家子都搬去了。一个多月时间,只在杨世骐父兄下葬时来了一回。不碍事便好,也无人去搭理他。
饭罢,喝着山茶,周良儒先道:“南下路上折腾一番,病倒了不少人,也不见几句怨言。来的,想必都是愿扎根的。且此地虽比淮扬靠南,却是水土甚好,道上水土不服的,竟也好了!要说战功,诸位当明了京师本兵的心思。故,勾丁充卫为首选!”
眼前能立的战功只有一个,拿下孝义寨。路尚未探过,只是听商旅言道已被贼匪盘踞。这点微末功劳,赏几两银子便可打发了。
赵大有经历得多,难得调门不高,语速不快:“湖广兵、四川兵本不比延绥兵能战。可在关门,最终竟也差不多了。俺琢磨着,便是他们有自家根本。大头巾们拿捏钱粮捏不住,实在接济不上了,尚可回乡。九边的营兵被捏住了,只有鼓噪、哗变!还是有自家根本紧要!”
只要不急着立功便好办!糙汉子们闲不住可寻些其他事做。
周良儒不是说书很有些天分么?北宋志传、大宋中兴英烈传,两本书去说给军士们听。吩咐山猴,将周良儒买的书,用不上的先收走。只留两本词话及医书、蒙书。从今往后,周先生办这三桩事:启蒙、治病、说书!
何纪学管钱粮。首要的是官田秋收。往年的帐要查清,不给乡里上下其手的机会。官田,按户划田,明春自己种些,多余的再续佃。何秀才早知职责所在,已与东阳户房的胥吏们称兄道弟。帐也摸着些了。
古秀才只管关防、公文。上司衙门一应文书,原样再催一遍。兵甲、银钱、粮种、农具、牲畜一道道催。重中之重是牛。来时将耕牛全卖抚宁卫了,都司衙门不下条子,买都没处去买。
嘱咐老古,文书一道道来,莫要将申索之物写在一道文书里。先要牛,隔三五日再要农具,如此这般。
突然想起步时任临走所说之事,与众人一说,几员战将皆不以为然。周良儒与何纪学却急着发言,古秀才笑而不语。看着三人神色,合着此间有武夫们不懂的关窍?
周良儒岁数大,先说:
“此一桩事,点醒了老朽,此前千户所讨要的钱物,鸡零狗碎,不便上下其手。故大人们不上心!这营建之事,两处寨子,还有兵营、杂房,好大一笔耶!”
何纪学怒视周良儒,管钱粮是我本分,你倚老卖老,插嘴!无奈只好赞同的点头。杨世骐目光转向古秀才,等他开口。
“尚有一样!营建之事,先要部议,本兵定夺,再呈内阁廷议。清流们知梁本兵贪贿,借将军之力,叠累赃证!那步时任实是为江左清流投石而来!”
“杨某困守瑞山一隅,官不过指挥,衔不过把总。怎入得了这帮大头巾的眼?”
“这个么……”古秀才看了一眼周良儒:“大人在边曾得孙老大人赏识,与茅止生又相交忘年,再则,听他们说过,周先生在南都也出了一把力!”
周良儒老脸一红,连称不敢。无心插柳,倒成了一桩美事。可大头巾终是大头巾,在野的也不是好相与的。哪个不是门生、故旧、乡党、同窗的一大串,成为他们的棋子,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且行且看且思量。自家尚无本钱不做棋子。当下嘱古秀才,先牒呈罢,瞧瞧反应再议。古秀才轻车熟路,照着九边的定制,千户所周四里,高两丈,屯兵一千一百二十员;孝义寨周二里,高两丈,屯兵一百五十员。呈文送走,方回报杨世骐。
杨世骐眼珠一瞪,这怎能核得下来?古秀才早有准备,言曰:年中朝廷发的诰命,扼两浙之咽喉……
想着也是聊胜于无,呈便呈了罢。
……
当日军议。由山猴先带人详探孝义寨。余下的分三队,轮流派两队出门,于卫所周遭查探地形地势,一队守家。民户们依旧由忠叔带着操练。
这一日,山猴带回了孝义寨的情报。寨子里是一伙从福建过来的贼匪,不过百十来人。初来时与当地泼皮、懒汉勾结,劫杀了几户富户。如今倒是不再扰民,竟在寨子四周屯起了田,与当地农户也有些盐粮交易。
既民愤不大,杨世骐也不是嗜杀的人,何况在孝期,更不愿辄动刀兵。便让杨八与山猴两个带两队人马去交涉。能收编最好,孝义寨还能就近建个百户所。
这边方送走了杨八,自家的二伯杨武国寻来。杨氏一族的生意都是交给他打理的,一年也有个千多两银子的进账。在金华,这是根本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二伯也无甚野心,只想管好这本账。生意越做大,在族中自然地位越高,想着给自己亲儿子留点像样的家当。来瑞山除了给弟弟上柱香之外,主要是想着与杨世骐说说,如何借着这千户的名头将生意做大。聊了会儿便走了。
二伯无野心,可他儿子有。方走,那边杨武国次子杨世騊鬼鬼祟祟到了瑞山。杨世騊看出来了,这七爷爷和大兄为了族长之位正较着劲,两边都有拉拢杨世骐的意思。管他朝廷里待不待见,在东阳这一亩三分地,连知县都要自称下官。
杨世騊自觉二房的人为族中出力最多。每年的开销还不是靠着二房的盈余贴补?当然,杨世騊还是务实的。如今他认为四房用三条命换来的声望,足以让杨世骐有资格做族长。可小九要袭官不是?只要小九支持他们,族长之位还是大有机会染指的!
虽说做生意手头活络些,可也是咬着牙,花了八十两买了两个调习过的美婢,一并带来了瑞山。
杨世骐此刻静思两个月,心境平和许多。若是在早前,许是会将杨世騊打出去。真个没分寸!
“五兄!你来意我亦明了,好意心领了!此二人还劳烦五兄带回去!”
“瑞山清苦,另两个弟弟在南山更甚,何况还有小侄儿?你既不收,便送进山,留着侍候梁儿!”
世骢与世骅无世职无差遣,朝廷夺情便是借此由头,由弟代兄守制。梁儿进山的时候只派了个老仆妇去照看。如今三人均在山中斩衰尽孝。乍听此话,还真挑不出个理来。
留着,那两个血气方刚的,难保不出岔子。即便不出岔子,传将出去,也是大碍声名。与五兄道明利害,府里、县里正在为杨家请立牌坊,这节骨眼儿,消停些!总算打发了。
这一日,杨八派人回禀,孝义寨头领潘六畦欲与户侯亲自面谈,与杨八谈收编不放心,怕他做不得主。又怕官军设计害他,不肯自来瑞山,定要杨世骐去孝义寨方肯见面。赵大有闻讯,怒不可遏,扬言,径直发兵剿了省事!
杨世骐也是觉得这潘六畦好不晓事儿,就那百十来人,就想凭险守住寨子么?不是看他近来不扰民,怎会有心思与他谈?剿!
赵大有督着一百卫军开过去,军兵一到,这潘六畦便降了。本来托大之后便有些后悔,待见到这一百全装卫军,潘六畦明白了,官军与你谈是给你留活路。浙直闽三地卫所哪见过这般精锐的卫军?
百十来人全被勾了丁,原本想将潘六畦补个小旗,如今免了,给杨八留下二十五人,加上本队,留着守寨,并报请杨八署理把总。其他的都迁到瑞山。如此,报上了都司与按察司。
眼瞅九月了,杨世骐每日翘首车马驿方向,盼了一个月,银子、农具等还是一样也未见着。
这一日却收到邸报,九月里,朝廷剐了袁督师。这些关门来的兵,如今离着远,除了震惊,也未有太大反响。杨世骐琢磨着若不是孙老督师在关门压着,关外宁锦兵怕是又要不稳。
而杨世骐不知道的是,朝廷剐了袁崇焕之后,朝堂之上又是一番变动与争斗。进而各地大员也是调动频频。
浙江三司则是周鼎调浙江左布政;邵捷春由四川参政升浙江按察使;黄梦松由宁国知府升浙江副使、金衢兵巡道,成了孝义寨的本管上官;刘士祯巡按浙江。都司堂上官未调换,佥书却换了。
新老官员交接之际,瑞山所申索的钱物自然是不见踪影。所有呈文,照例转呈,竟是连个回信也不给!
【注1】北宋置瑞山巡检司于磐安。明瑞山乡亦在今磐安,但瑞山、玉山两巡检司皆驻今横店。剧情按排,瑞山建所,玉山迁回。为此后行文方便,此处地名就叫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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