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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表兄?哈哈,方才还在想,南都怎会有我亲戚?大姑可好?怎的会在南都开了客栈?”
“东阳市面小,攒下银子便兑了这间客栈,尚不到一年。”
这董员外叫董全德,三十上下,眼中透着商人独有的精明。其母乃是义乌县杨家本宗的女儿,嫁到了东阳。
此刻,打量着杨世骐:“母亲还在东阳,小舅舅的事我也听说些。此来南都,是军务还是奉调?”
“我已奉调孝义寨,开瑞山千户所。此回是到都督府、兵部公干。”
“噢,孝义寨?瑞山所?是原来那巡检司么?家中可知晓?”
“该是得信了罢!铺递总要快些。表兄怎的知晓我在此投宿?”
“方在楼下见有个举子,说是你属下。夸耀了一番你们在辽东的战功,此刻,他与那些个秀才正称兄道弟呢!”
“倒是个说书的材料!”
聊了一会儿,送走了表兄。见那周良儒还在跟那些秀才把盏阔谈,也不理会他,自去歇息了。敲了五更,天已见亮,杨世骐起身洗漱。这周良儒与人喝到了三更天,此时正睡得死。
海勒金几人抓了小二送上来的白面馒头,嘴上叼一个,怀里揣两个,跟着杨世骐匆匆出门,赶早去排队进城。
守门军士见他们个个一脸的煞气,知是方从战场下来,去都督府公干。堵着排在前面的一些商贩,先放他们进了城。
都督府门口,还未跟卫士递牌子,一个二十六、七上下的青年军将从西面走过来行了一礼:“敢问当面这位可是瑞山军民守御千户所世袭千总?”
“正是!敢问……”
“卑职瑞山军民守御千户所世袭副千户宋德勤,见过户侯!”
杨世骐一愣,赶了月余的路,消息不通,不知何时瑞山所就派来个副千户?还是世袭的?
见那宋德勤眉清目秀,一副好皮囊。铮明瓦亮,一套好甲胄。身后,远远地跟着二十个家丁,在朝阳下都折射着皮甲特有的亮光。大热个天儿,连那守门军卫都只着直衣了,整个南京城也就这队奇葩全身披挂。
“原来是宋副千户!杨某尚不知瑞山所委了个副千户!你来南都所为何事?”
“好叫户侯知道!卑职十天前方得旨袭职,一应关防、堪合令我到南都部衙来领,昨日方到。方才远远窥见户侯,一身英气、年纪甚轻,便冒昧一问!”
“噢!好!待我都督府之事了结,便一道去部衙!”
南京左督府,本管卫所的银子都不够支用,见天儿地去找户部磨牙。这日一大早,竟碰上个外卫的千户,直闯督府来讨银子!
那堂上吴佥书见着杨世骐是没个好脸色。将文书一放,哪个让你来此讨要?粮种、农具、牲畜自去寻浙江都司申状。军户安置银亦是如此,不过浙江都司要转呈北京,待北京左督府拨付。本督府只管直隶本卫!
杨世骐犹自辩道,这文书便是北京左督府发的,着由南都左督府并扎付浙江都司施行。怎就来错了?吴佥书只一句,既如此,那边去签过字,排队罢!
杨世骐朝外面走去,正准备去抄案签字,就见几人打着哈欠,歪扭着身子,涌进廊道。闻着一身酒气,知是宿醉未醒。再一打听,不得了!
皆是左督府本管各卫经历司派来排队讨银子的!一个月进城呆五天,喝喝酒,早上应个卯,瞧瞧有无银子拨付。若无,回去睡觉,醒透了,再喝。如此,排在第一名的这已是排第九个月了!轮到自家,这要到何时?
怏怏然走出督府。与宋德勤一起去六部衙门,宋德勤自告奋勇,言称都司衙门人头熟,可先行文申状,再一起去杭州。
先一道去了兵部。兵部倒是认账,可被告知,浙江巡抚正在用兵,今年的饷银都拨给了巡抚,自去牒呈按察司衙门讨饷。
欸!当初听说回乡,太过兴奋,走得太快了!人就该赖在关门不走,讨足了再开拔!
宋德勤领了关防,出来见杨世骐神色忿然,宽慰道:“户侯!此等讨要银饷之事总有些磨难,急也急不得!不若卑职请大家吃酒,席间再细说?”
转出衙门,迎面碰上一位文官,双手拢在常服袖中,歪着头,好没官体地盯着他俩。杨世骐与宋德勤对望了一眼,都不认得。那人发了话:“你俩个哪个是杨世骐?”
“某便是!你是哪个?”杨世骐一肚子气,再瞧此人的常服服色,不过是哪个部寺的主事,便也没好气的回到。
“嗬嗬,果真虎父无犬子!本官乃是南京工部营缮司主事步时任。本官与你有缘那!”步时任笑得很吊诡。
“此话怎讲?”
“可移步去我公房叙话?”
杨世骐让大家等等,自跟他又进了衙门。一落座,步时任也不客套,直截了当:
“本官原是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不料,去乐亭验功,丢了首级,贬了官!你说我是否与你有缘?”
“噢?罪魁祸首竟是你?此时寻我作甚!”杨世骐瞪着他。
“诶!莫要误会!丢首级之事怎能怪我?怪也怪京营的官军!本官当日疏通,只求自保。哪个会知竟将你功赏抹去了?
事发,本官被黜落,也是无奈!亦无丝毫怪罪你等的意思!不过,蹉跎至南都,方及上任,工部便接到礼部咨文,委派本官去东阳,为你父兄造坟安葬。只是听说汝父兄尸骨无存,这坟怎个造法,还需与你商议!”
这还真是无处不相逢,贬到南京来都能扯上瓜葛。
“自是按朝廷定制来造,这两日我便回去,待选定坟址再来知会主政,如何?”
“不必如此麻烦!安灵、下葬俱由本官与礼部主事同往致祭。安灵之后由你族中选定坟址,本官自会操办!过两日,江南士子办七夕诗会,本官也受邀捧场。不若之后一同南下?”
“未知主政是坐舟船还是乘马?”
“乘马!本官乘马!”
被部阁耍弄了一遭,一两银子也未讨来,这南都也是不想多呆了。想着还要在南京待两日,杨世骐稍有难色。可这头是父兄葬礼的大事儿,也不便折了他面子。略想片刻,便也答应了他。
这一番折腾,已近巳时,街市儿开始热闹了起来。宋德勤南京看来没少来,熟门熟路,找了一家姑苏风味的酒馆坐了下来。杨世骐指着宋德勤的那些个家丁,言道:“卸了甲罢!”
宋德勤不复在部衙时的俊朗军姿,摘了盔,卸了甲,对杨世骐谄媚地笑道:“卑职这官袭得不容易!在督府、部衙可不能出差池!”
“你说你都司衙门有交情?”
“算不得深交。为了袭父职多跑了几趟,人头熟悉些!”
该打!就这还撺掇我去杭州。娘的,不知讨银子与送银子的区别么?杨世骐暗自腹诽。
席间聊起来方知,宋德勤之父原是苏州卫下副千户,与当地豪户争妓得罪了人家。被那人勾通卫所,寻了由头革了职。宋父一气之下,命归黄泉。
还好世职未革,可苏州卫是混不下去了,便请调外卫。又不敢去九边、不想去贵州。奔竟了近三年,终于等到了杨世骐这里新建千户所。
瞧着他那二十个衣着光鲜的家丁,有些个练家子,所谓得罪,想必是痛打了人家,仇怨结大了。
将方才步时任之事与宋德勤一说,宋德勤两眼放光,这步主事本事大耶!方在北京被贬了职,这就跑南京上任了。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杨世骐,在东阳定要好生招待这位。
吃罢酒,大家自回客栈。宋德勤投宿在内城,离着秦淮河不远,说在那处投宿,公私两便。对杨世骐在孝期,不便去那秦楼楚馆深表遗憾。约定了七月初八,到杨世骐下榻的客栈,再一起南下。
姑苏酒馆斜对面,一家酒楼的三楼包厢,窗户半开。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折扇合拢,点着杨世骐的背影,对身旁一位中年将官道:“你说他今日未曾签字?”
“回小侯爷!未曾!听说下面卫所排队九个月,他便气冲冲地走了!”
“哼哼,小小个千户,行事嚣张,终要让他头破血流,方知晓有些人他不可得罪!”
“小侯爷!稍加整治即可。逼之过甚,激起兵变,怕是不妥!”
“兵变?又不是九边,一呼百应,怕他作甚?在浙江山沟里去做剪径小贼么?哈哈哈,倒是想瞧瞧,他有未有这胆量!”
“既如此,小侯爷在此慢用。下官尚需回衙值署。”
“去罢!”
街角摊档。一个马脸汉子闷闷地对同伙道:“这般盯着有甚用?他只有十个人,招呼些人,未必打不过!”
“圣主的圣谕你敢不遵?此人对朝廷已心有不满,将来可有大用!”
“大用?用了他,岂不是我哥哥的腿,便白白地瘸了?”
“哼!若是你哥哥用一条腿换来这大好江山,怕不是要封为长老?你这蠢货!”
……
回到客栈,甫一进门,只听周良儒的声音远远传来:“书接上回,我家少将军血战乐亭后挥师北上,与老枢辅、督师蓟辽……”
这是睡醒了。本以为此次来跟衙门打交道能派上用场,未料这老叟竟在士子人群中说起了书。想着如此也好,在士子群中扬扬名,省得这般人瞧不起厮杀汉子。
“这位便是我家少将军了!”见杨世骐等人进门,周良儒朝门口一指。引得一群士子个个似欣赏年画绣像般打量着进来的十个人。杨世骐一进门慢下了脚步,让海勒金走到了头里。
十个人都是青色直衣,军士巾包头,脸有煞气。一见海勒金,浓眉小眼,虬髯满面,身量魁梧,只当他是杨世骐。众士子、吃客,纷纷朝他抱拳,将他围在了当中。
周良儒正欲向众人解释,杨世骐紧着闪开了身子,让了空当出来,一溜烟上楼去了。留下海勒金在人群中连连摆手,又指指楼上,涨红着脸,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一名士子走近圈中,瞪了海勒金一眼,朝众人圈了一揖,言道:“此人非是那杨将军,是将军手下的家丁!”
海勒金低着头,喃喃地道:“俺又没说是,偏挤着俺不让俺上楼!”再一抬头,睁大了双眼,此人竟是昨日辱他为细作的那只小鸡公!
“原是你这浑球!”周良儒见海勒金作势要打人,急忙往人群里挤。不料那士子竟不愠不恼,双手又一抱拳:“在下桐城学子吴道凝,昨日多有冒犯,还请壮士,恕罪则个!”
“罢了,罢了!不要扰我家将军歇息便好!”海勒金本就对中原士子没个好印象,多智狡诈,不欲多交道,见他道歉也就不提昨日之事,分开人群上楼去了。
杨世骐躺在榻上,正琢磨着这两日怎么打发,千户所有何物什须在南都采办的,就听外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姜二或是他人进门总会招呼一声,会是何人?
转身便去抽刀,手将握上刀柄,就听门外“哇”一童声哭涕。起身走向外间,瞧见海勒金正与一小童大眼瞪小眼,想是海勒金那凶神恶煞般的恶脸吓煞了孩童。
“你是哪家孩童?”杨世骐一边轻拍着他背,一边问这小童。
“杨家九叔!我是董家囡囡耶!”原来是董全德的女儿,小胖手指着海勒金:“这恶神吓煞囡囡了,九叔可要为囡囡做主!”
“好!”杨世骐摸着她那俊俊的光头,玩笑道:“今晚罚他吃十个馒头!吃不下去打他板子!”
“好呃,好呃!撑死他!”
杨世骐见她粉雕玉琢的胖脸,犹挂着两行泪印,又哭又笑,煞是可爱。抱起了她,转向海勒金:
“先去歇了罢。待周举人吹罢牛,唤他过来!”海勒金一抱拳,自回屋去歇了。
杨世骐又问这小囡:“你叫甚名字?你爹呢?怎的放心让你一人乱跑!”
“囡囡叫董月娥!我爹不管我,他只晓得数银子!在楼下听那老叟说书,好生无趣!既说的是九叔的事,定然是九叔说得要好听!这便来寻九叔说书!”
话音方落,周良儒与董全德结伴上得楼来。闻此言,两张老脸皆是有些个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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