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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吓到了这帮北军,萧乐颜浑身上下一阵舒坦,故弄玄虚的一个个盯着看过来。在场众人的反应让他很满意。悠然地喝了口酒,难得优雅的轻轻地放下了杯子:
“杨老弟!你可是瑞山千户?”
“正是。”
“一千户正军额一千一百二十员。你孝义寨兵额一百五十员,尚有九百七十员,哪日漕运总督被催粮催得紧了,行文督府,拨你几百兵,还不是一纸文书的事儿?”
众运军瞧杨世骐几个的目光充满了同情。那萧乐颜继续道:
“听闻你与朝中老大人们有些不快?如此,那漕督便不是催运,而是被上头催调,也将你调去了!你这侄儿不也是好好的千户么?现如今还不是金华所管运千户?”
“是、是,小侄儿仅仅是得罪了过路金华的广东参政,半年后小侄儿便成了管运!听闻九叔得罪的官要大上许多!”
竟还有这说道!杨世骐心中一惊,此事要小心应对,真因为得罪了本兵而成了运军,怎对得起这帮兄弟?
“哈哈哈哈,哥哥我也是跟你说说而已,不过是提醒你小心一些。当你那千户所又调来一个千户了,你更要当心!你们这帮立了大功的战兵,真成了运军,我也为你们可惜啊!来,喝酒!”
“那以萧大哥所知,两浙卫所是否皆有运军?”
“国初设的卫所都有,新设的么,还不是听朝廷调派、随这帮老大人拨弄?拨成了运军苦耶!”萧乐颜满饮一杯:
“你当我等无事去弄甚罗教?做运军,一日口粮只发九合,生老病死便再无人来管。收了恶米湿粮,出了岔子,还要赔!九合粮啊,还要克扣,吃都吃不饱,拿什么赔呀?!”
九合?!这下真的吓到了杨世骐。萧乐颜接着诉苦:
“沿途你也应见到了,漕官、闸官、盐官、仓官个个都要盘剥,还要应付勋贵、豪强、厂卫。夹带些私货也是勉强以补家用,碰上铁面御史,货一抄,前面交的规费又要不回来,那便全完了!”
“说是军,实则连民都不如!在河道上,见了官船不必说,要避让,见了水师的船亦要让,见了中官的船要让,更气煞人的是见了云南来的铜船、南直运白粮粳米【注1】的民船统统要让!老萧我行走河道二十余年,便未见过避让我家运军的船!”
萧乐颜开了话匣子,便收也不住,一杯酒一段伤心话儿,听得杨世骐几人是毛骨悚然。这他娘的,还是朝廷的运军么?不料,杨朝训接下来的话,更让大家背脊骨发凉:
“也叫是萧大哥心地善,从不克扣,我浙东运军日子还好过一些!即便如此,运军家眷也多做‘私窝子’【注2】。有良心的还帮着补家用、带孩子;那实在受不了这日子的,跟野汉子跑了的也是常有的事儿!”
同是军中沦落人么?除却非命的可能小一点,这日子竟是比边军还要凄惨!听得这边个个是背脊骨凉飕飕的。一顿酒散了,犹站在船头议论纷纷,颇有些担忧。惟那五郎没心没肺的跟四郎悄声道:“亏得没给咱俩授世职!”
杨世骐只好给大家宽心:“莫想太多!岂有让我等精锐战兵去做运军的?大头巾们尚不致浑账如此!”
话是这般说,杨世骐心中亦无底气。这大头巾们确是浑帐如此耶!
……
顺水南下,日头是愈发的毒。千年来,征战、烧炭、建屋,早将两岸砍得光秃秃的,没个遮挡。空中无风,湿气扑面,浑身上下黏黏的煞是难受。
居舱里更是呆不下去!指望运军的舱板洗刷干净那是奢望。被日头晒成干的菜叶、鱼刺,再混着一股子汗臭、脚臭沤在一起,散发开来,让整个天空都笼罩在这腥臭的气味下。
海勒金犹如死鱼般赤膊趴在甲板上,泛着白眼,只有时不时地吐口长气,再从河里捞水浇身子,方让人知晓他还活着。恁般炎热,加上些许晕船,一众北丁一条命已去了半条。船靠驿站,能动弹的都下水去凉快了。只是苦了一众女眷和那些已然中暍的。
便是整个抚宁卫也只有一名医士,还常年呆在关门。此次南来,几百号人只有一名医兽。好在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读书人的用处此时显现出来。
周良儒和何纪学紧着去药铺抓药。对症的没有,将就抓来了甘草、陈皮等物,煎了汤让大家服下去。杨世骐瞧着这般下去怕要出人命,带来的战马、挽马已倒毙了十数匹。便跟萧乐颜打着商量,直到京口,都走马驿。
紧要的东西带着,一应家什杂物都放船上,有杨朝训在也不怕短了缺了,甲械、银钱再带些粮草在身边。
……
这一日,总算捱到了京口。杨世骐便要点人随行去南都。
江左水道纵横,马驿甚不好走。接下来的路程均要上船。想着还有几百里水路,又没去过南京,都吵着要跟去南京。争执不下,只好抓阄。死鱼般的海勒金登时活转回来了!由他带着八个抓到阄的弟兄跟去南京。
金家的船也准备在京口过夜。金声过来关切地询问兵士们,连连对杨世骐说,该早告诉他,他家船上有药,兄弟两个也是懂医的。杨世骐心道:几百号人,你家那船是专贩中暍药草的么?难得有人如此关心军士,杨世骐还是谢过了。
金声倒还是原来的打扮,不过青色素纱换了灰色素纱。那金经可就大不同。那日在船上,不过网巾一兜,很是随意。此时却是逍遥巾罩头,顶了块硕大的翡翠玉结子,长袍下摆又是左右压着两块掌心大小的晶莹剔透的玉佩,手持一把折扇,整个人当真是玉树临风。
要是洪武爷在世,区区商贾敢把翡翠顶脑壳上,他便连你脑壳一起充官了!如今早就无人理会了。
金声见杨世骐瞅着那玉结子发愣,苦笑道:“让世骐见笑了。家中在湖广颇有些经营,在外行走总是要个门面。尤其在这江左之地,似我这身素袍,是无人与你做生意的!”
“不怪不怪,是晚辈见识少!”
“不过我金家非那钻进钱眼儿之辈。此次回乡,便欲出资,操练乡兵,以备不时之需。我观你家丁,如此水土不服,神色憔悴,上了岸依旧身架不倒,确是精锐之士啊!到时可否借我几人,相帮我操练?”
“正希公有所不知!晚辈麾下大多是缘边北人,亦有些山北、蒙古内附之人,从军前皆会骑马。是故在营之后,未曾操过步课。而休宁山地,正希公必是操练步军。此事晚辈爱莫能助!”
“噢?可我观你带来的那些民户,队列也甚是齐整,可是有过操练?”
“那是先父的老苍头在乡下主操的,如今尚未成军。”
“世骐真是家学渊源!家中一个苍头便如此有能!好!好!待你安顿下来,老夫定要去你处讨教!”
“晚辈不敢!”
“你这是急着要赶路么?”
“是!一应文书琐事,早一日办下来,可早一日回卫所。正希公此次路过南都,不去会友么?”
“南都,奢靡之地!你可要当心沉湎其中!嗬嗬,老夫便不去了,到时城外宿夜。”
“如此,别过,正希公珍重!”
坐船到南都,路上要耽搁两日,快马则两个多时辰,天黑前便能赶到。带着海勒金等九个弟兄,拖上周良儒,一路紧赶慢赶。将将进得外城,定更的鼓声响了起来。正欲加鞭向里冲,城门口一个军头叫道:“赶不及了!当心吃都督府的鞭子!”
杨世骐一嘞马,原地打着转,待马立定,问那军头:“何故如此?”
“莫看此路人少,行一段便会拥挤,到了城门口,更是人多!”那军头稍顿一顿:
“适逢秋闱,那提前到京的寒门学子多住外城,此刻正从内城往外涌!几位要是冲撞了这帮穷酸可不得了!前几日兵铺的脚递撞倒了一位,起了冲突,被告到应天府,转到都督府挨了十鞭子!”
“竟是这般!谢过了!”
如此便不急于赶路了。几人慢慢地溜着朝正阳门靠去,想着明日起早进城不要耽搁,找间客栈离得近些。时辰虽晚,可这夏日,间间客栈都沿街叫卖,几人又正是饥肠咕噜,各式吃食勾得人口水都下来了。过了几间,海勒金见有家客栈,案板上摆有牛肉,便再也走不动了,大家伙儿笑笑,走了进去。
“客官……”
“两坛酒,十斤牛肉,随意上些菜蔬,快!”杨世骐也是饿得虚汗淋漓,心不耐烦。
不及多说,酒肉一上来,一阵风卷残云,两碗酒下去,菜便扫光了。邻桌几个士子,朝着他们指指点点,一阵窃笑。
众人得了警告,不欲多事,再叫了五斤牛肉,只顾闷头吃喝。倒是杨世骐拿着周良儒打趣道:“周先生作为前辈,当指点指点这些后进!”周良儒正忙着朝嘴里塞牛肉呢,话也不说,只是摆摆手。
吃喝完,方定下心来,叫过小二,客房可有?叫了两上两下四间房,再嘱他牵了马去喂马。正欲上楼,邻桌士子走过来一位,揖了一礼,神态却是傲慢:“诸位可是边军?”
倒有几分见识,不过刚刚的嗤笑和现下的傲慢让杨世骐心中不快,也不搭理他,径自上楼。谁料那士子竟指着海勒金:“军中怎会有鞑子?不怕是细作么?”
海勒金怒目圆睁,杨世骐也直欲抽他一顿,强忍着按耐下火气,领着众人欲避开他上楼。那士子犹堵在当道,似那好斗的鸡公,示威般昂着头睨着几个兵丁。
“好狗不挡道!”周良儒抹了抹嘴,手一扬,似是在驱赶蚊蝇。
杨世骐朝着周良儒笑笑:“周先生,这里交给你了!好生训导训导这些后进!”
进得房间,洗漱完毕,倒头便要睡去。外间有人敲门,心想是那周良儒训导完了秀才们。支使姜二去开门。
不料姜二进来说是柜上朝奉,亲自托着一壶茶,送来了。杨世骐起身走到外间,问那朝奉:“这是上房都有得送,还是要另算?”
“不要钱,不要钱!这是东家嘱我送来的!”
“东家?是哪个?”杨世骐不觉得在南都有谁熟识。
“东家姓董,董员外。说与将军是亲戚!方才从外回来,待换过衣服便过来。”
【注1】江左特贡糯米、粳米,民户启运,亦算漕运。
【注2】暗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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