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上危楼 > 第〇二〇章 不教而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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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柔的夏风拂过,洗去了悲伤,涤尽了浮躁。朝阳露出半边笑脸,将大地、林木皆披了层金黄,林中的鸟儿、河里的鸭儿都欢快地歌舞着。

  当真是个赶路的好日子!南下的车队,在这一日辰时开拔了。行了三二里路,将上官道,众人纷纷与送别的庄民、留下的弟兄互道珍重。

  官道边,停着一辆马车,车旁还有两匹马在低头嚼巴着杂草,却不见主人。等大伙儿吵嚷着陆续上了官道,方见道边草地上,爬起来一个男子,探头张望着。打头的山猴眼尖,远远呼道:

  “吓!这不是周令吏么?!”

  周良儒一大早便带着妻子、儿子在这官道边等着。来得太早,竟在管道下面的草地上迷糊过去了。

  头上插着杂草,身上点点绿泥,也顾不上拍打,三步并作两步迎上队伍,朝着山猴喊道:“骐总操何在?”

  “此处哪有甚么劳什子总操!只有户侯、把总或是三哥,未知令吏寻哪一位呀?”山猴戏谑地调侃着周良儒。

  周良儒一愣,随即道:“户侯!我寻户侯!”

  “周令吏这是来为我等送别么?”杨世骐接报策马跑到了队首,“那日在关门寻你道别,却都说你告假了!”

  “呃、呃,是。呃,叫不得令吏了!”周良儒讪讪地笑着回道:“说是告假,实则是宋总戎寻个由头要开革我。回到家中是、是,欸!不提此事了!老朽此来是投奔户侯的!还望……”

  “且住!”杨世骐俯下身打量着周良儒,不太确信地问道:“千户所的司吏,你也愿屈尊?”

  “怎好叫屈尊?老朽,老朽走投无路了!想着与户侯还算姻亲,总能混个温饱!”

  “可这司吏有人去做了。”杨世骐朝正好随队伍走过去的何纪学努了努嘴。

  “便是清客也可!”

  “吓!你这腐儒!何曾见过把总家中养清客?”

  “那、那老朽去问问侄女儿,瞧瞧有甚可效劳的?或是、或是给梁儿做西席?”

  杨世骐在马上打量着走到他身边的半大小子,又瞅了瞅道边的马车,这是全家都来了,铁了心要跟着南下了。

  “这是你儿子?”

  “是!快来拜见户侯!”周良儒朝着儿子喊道,随即又解释着:“老朽当年科举蹉跎,中举后方成婚。此子今年方八岁!”

  杨世骐对这等甚会钻营的半官半吏,颇有些个不待见,又见他说话间眼神闪烁,更无好感。瞧他此番模样倒真是走投无路的样子,念着当日关门讨甲还算爽利的份儿上,带他去浙江谋个温饱倒也无妨。见队伍快要过完,说道:“让那马车跟上,你我路上说话!”

  “谢过户侯!”周良儒带着儿子跑过去,将儿子推上了车,吩咐那车夫赶车上路。

  “说罢!究竟出了何事?莫要隐瞒甚,否则半路里赶你回去!”待周良儒赶上来,杨世骐无不恐吓地说道。

  “不敢欺瞒户侯!老朽这举人是当年走了白养粹的门路,算是,嘿嘿,算是买来的!后来关门谋职又花销不少。此次,一是碰上关门换将,总要用身边人;二是沾了白养粹的边,大人们也不愿相帮。族中也着意周训锋,自是不愿再为老朽出银子了。老朽念着你大嫂因父亲去得早,打小跟我亲近,便急急地回到家中卖了祖屋,这便跟来了。”

  “怕是还想着在关门帮我谋过甲械,我必不会推故罢?”

  “哪里敢!哪里敢!当日便觉得户侯少年英武、坚毅果断、有情有义……”

  “且住!那日之事,你跟哪个说过?”

  “此事怎会让他人知晓?”周良儒一脸肃然,随即放慢调门:

  “只是,只是那日祖大寿毁关,劫掠军仓,用刀逼着老朽……”越说声音越小,瞧杨世骐并未发作,陡地提起了嗓门儿:“户侯放心!一应往来文书,那日趁乱,尽毁了!”

  疑惑解开,这祖大寿当日恁般热心招揽自己,原是瞧中了那三百领铁甲。

  “大嫂与梁儿他们尚在昌黎,这便去汇合。你年岁不小了,便与古秀才坐一辆车罢!”

  “谢过户侯!”

  ……

  过了昌黎,接过家眷,同贾大户等一众熟人道过别,一路西向到了开平。此时碰上了四郎派人回报,说是十日后,运军方有船回空。众人便也放慢了脚程,提早到了还得跟大批的运军、商贾抢宿地,甚是不便。

  杨世骐本想着快马去趟去遵化城外,祭拜一番阵亡英烈。瞧着随行的一众老弱,按捺住了这念头。引领百余家丁,出官道二里寻一处平地,朝北跪拜遥祭,聊以慰藉。

  ……

  天津卫此时一片忙乱。东奴肆虐畿南,漕路中断。如今乍通,各地运军都急着送漕;一些个商贾也趁着此时价低,来北地收购山货皮毛等;更有许多陛辞后一直被堵在京师的官员,急欲南下赴任。

  运河河道本就不宽,北运河水又浅,一时间南来北往,挤作一团。

  此行有两位淑人,先寻了水驿,拨了两艘递运船,可一路换乘,直抵金华。让诰封的淑人挤运军的船,杨世骐直接可以与赵大有他们去带俸差操了,无需解释。几把老骨头及家眷也不便让他们跟军兵同船。

  何纪学与运军把总约定了船期,避开紧要河道,在卫南、运河左岸找了个小码头。四日后便在此登船。好在东面有片阔地,几百号人扎下了营。当日无话。

  第二日刚用过早饭,姜二来报,说是门口有十几个瞧着像似青皮般模样的人物,嚷着要进营拜见。

  “此等泼皮打发了就是,还用来报?你腰间挎的是柴刀?”

  “可,可他们却是送来了一车的酒食,还有十几只羊!”

  “吓!这青皮游手也来犒军?这世道愈发的看不懂了!”杨世骐转身对跟出来的杨八讶然道。

  “这是拜帖!”姜二闷闷地又出了声。

  这下,杨八的下巴也要掉了下来。青皮也有拜帖,他娘的,这运河码头的规矩恁般大么?这递了拜帖,便直接在营门口堵着,也不合规矩耶!这时聚拢过来的几个人都一个个土包子般瞅着那拜帖。

  “历城刘汉仪。”杨世骐接过一看,不认识这号人。随即捏着拜帖朝姜二头上拍去,边拍边佯怒道:“不读书、不识字!青皮,我瞧你像青皮!人家是个孝廉举子!”

  拍完了将拜帖朝姜二手中一塞,招呼众人道:“走,出去瞅瞅!”

  走到营门,就见一青年侧对着营门,正与人说话。瞧身量,比杨世骐还要高上寸许。一身白色劲装打扮,青色束腰,十三太保扣一系,怎么瞧怎么像个江湖人士。

  听见了营门的脚步声,一转身,吓!

  左眼乌青肿胀,眯成了一条线,吊上了眉梢;右颊微红;右嘴角也是一块铜钱大小的乌青。朝着营门方向一抱拳,牙齿尚健在,朗声道:“来人可是威震蓟辽,独斩百六建虏的杨指挥使?”

  倒是未将他牙打碎,杨世骐暗道。瞧他一副打架吃亏的模样,上来又是一顶高帽,一车吃食,十几只羊,这是要来拉丁,去找回场子么?

  “本官正是!不知这位兄台寻我何事?”

  “哇呀呀!杨指使!杨户侯!久仰久仰!总算是一睹真容,果真……”

  “且住!不必客套,来此何事?”

  “瞧我!”刘汉仪拍了拍脑门,又自嘲的向同伴们环视一圈,道:“瞧我!见到英雄真容,竟话儿也不会说了!”旋即转过头来,再度抱拳道:“在下乃是闻名特来拜访户侯的!户侯可还记得吴可舒?”

  “噢,老吴。你认得?”

  “岂止认得!说来话长,可否进营叙话?”

  “这位兄台请进!”杨世骐指了指他的眼睛,问:“这是?”

  “说来话长!”

  杨世骐又指了指那车吃食,问:“这是?”

  “聊表心意!”

  将这十几个人迎进了营角专门会客的帐蓬里,落座叙话。方知这刘汉仪乃家中独子。自小崇拜英雄,爱好武艺,交结各路好汉。怎奈要接家业,只好读书、练武、做生意样样都学。瞧那张脸,估计武是练得欠了些火候;中了举,倒是块读书材料。

  待左应选赴任山东,没几天,刘汉仪便与吴可舒几人打得火热。听着吴可舒一通神吹蓟辽一带的战事,热血沸腾,心向往之。这便率一众历城的“好汉”,游历战场,凭吊英烈。

  北上到了天津卫,遇见杨世骐这一大队人马,打听是何来路。得知竟是吴可舒的上官,那是真的杀奴的英雄!便急急地采办吃食,定要见上一面、痛饮一番、结交一回!

  怎料采买吃食时,遇上了不平之事,拿出了游侠的做派,率一众兄弟上去一番打斗。学艺不精,被真正的青皮打得鼻青脸肿。

  一面招呼着给这群人上药酒,一面问他:“那刘兄是准备北上遵永了?”

  “是!将养两日便动身!”刘汉仪一脸豪气。

  叙过话,宰了羊,饮了酒,相约他日浙江再会。倒没提挨了打,要找回场子的事儿。赵大有颇觉得吃人的嘴软,难得看一个读书人顺眼,大家伙儿还要闲个三两日,意欲相帮出个头,顺便舒活舒活筋骨。

  “这么一大家子人!在此惹了事,走不成就麻烦了!”

  “用当日你想的对付那狗秀才的计策,摸准了,临走前夜里,揍俅一顿!”

  这当兵的就是不能闲,闲不住。你不派他些事去做,他便要惹些事。

  “小辈们都看着呢!”杨世骐悄声附耳道:“这一大家子人,惹出祸端,跑都没处去跑!”

  这两日,大家去街市采办些北货,到了瑞山总要人情来往。这日晌午,漕船终于空了出来。有着迁卫的堪合,还能帮他们运些私货走关,运军们高兴都来不及,八百多运军一起相帮着装船。忙碌了好一会儿,将家当都搬上了船。

  刘汉仪一行人也将启程北上,赶来送别。众人都喘着歇气儿的歇气,叙话的叙话呢,真来了一伙青皮!语气不善,先找上了这支运军的把总。言曰:腾船!有贵人要征用!

  说了一阵话,见那运军把总巴巴地望着杨世骐,摇了摇头,示意这事儿我管不了。杨世骐也知他心思,常年来往,这码头上哪个横、谁个凶,心中明了,那个他惹不起!

  刘汉仪眼珠子一瞪,不由得先摸了摸尚未消肿的脸。杨世骐一瞧,心道:这你不惹事儿,事儿真会惹上你。对着刘汉仪说:“那日是这几个?”

  “是!这伙人倒是不怕,与我兄弟几个相当!那日后面又来了二十多人,结了阵打的!”

  “噢?”好不一般的青皮那!

  杨世骐与杨八、山猴耳语一番,两人闪了出去。不惹事是怕纠缠起来麻烦。事儿既寻上门来,这彪关门精锐也是不怕!

  杨世骐大步走去,来到那几人面前,不待那边先开口,左眉一挑,喝道:“跪下说话!”

  那为首一人不由愣住,哪来的官军这般横?看着年岁不大,是哪家勋贵世子?心中盘算着杨世骐的来路。

  杨世骐在后营见多了游走在官民间,吃着黑饭的青皮。再有门路,也就是补个从九品。见那青皮犹自发愣,再喝道:“本将军让你跪下回话!”官捡大的称,昭勇将军也是个将军不是?

  那青皮是横惯了的,见杨世骐报的名号也不合规矩。这地界儿,论甚么将军?梗着脖子,不屑地瞅着杨世骐。方才运军把总必是将船上情形与他说了,再论甚么堪合之类的也是白费口舌。见他这般,便是讨打,无须啰嗦!

  杨世骐左眉再一挑,骈指朝他面上虚戳,怒喝:“冲撞本将!阻断漕运!妨碍军务!给我打!”

  身后杨八领着两队家丁一拥而上,未装矛头的白杆子,噼里啪啦一顿招呼!这帮青皮自是没个防备——这不合规矩耶!那为首的,紧忙抱着头,一边鼠窜,一边朝外围呼喊着。

  百步外,二十几人悄悄地结好了阵,听到那边呼救,便冲了出来。方跑了二十余步,就见当道闪出一人,贼腻兮兮地朝着他们笑,不是山猴还是哪个!

  略一愣神,见只有一人,也不言语,闷头又向前冲。再跑了几步,便站定不跑了——那山猴身边又闪出几十人,黑黝黝的三眼铳,亮锃锃的狼牙箭,齐齐地指着去路!

  相持了只几个呼吸,为首一人一摆手,“唰”齐转身,一溜烟,没影了!山猴瞧着有点意思,朝海勒金点点头,道:“哥哥,这里交给你了!”招呼几个人,一路缀了过去。

  码头边,杨世骐俯视着圈中被打折了手腿的青皮们,转头对那一脸难色的运军把总道:“你漕船开帮堪合与他瞧过没有?”

  “与他看了,可……”

  “不必说了!”杨世骐一摆手:“今日便砍了你们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将军饶命……”场中一片哀嚎。杨世骐踏步走向那为首一人,一脚踩了上去:“说!哪个贵人让你来夺漕船?!”

  “啊!”一声惨叫:“是小的自作主张,自作主张!小的不知是夺船!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人是被打惨了,可没傻,这罪名不能认!贵人是哪个更不能说!

  杨世骐知晓这般也审不出甚么来,惩戒一番也就罢了,正欲教训几句便放了人,码头上竟来了一队锦衣卫!

  带队百户也不多言,接报码头有人滋事,过来瞧瞧怎回事儿。问了两句,说了些场面话儿,说定要给杨世骐个交待,便提人带回去审问了。

  下了晚儿,山猴回来了。一番打探,事情很是麻烦。耍横的是地面上的青皮不假,后来出来的却也是在天津的锦衣卫!锦衣卫跟地头老大有交情再正常不过,码头上看那锦衣百户与青皮们的眼色便可看出一二。可力士校尉们便衣出动便有些让人疑惑。何时皇上的鹰犬变成了地痞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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