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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王楫受兵部尚书梁廷栋指使,就龙舞营哗变之事,上本弹劾茅元仪,告茅元仪待兵士严苛。
梁廷栋对圣上赏识茅元仪心中甚是不快。一个写就兵家巨著、举人出身的边将,使自家本兵的官威难树,便意欲打压。
这便在王楫的奏本上改了两个字——将严苛改成贪横。皇上虽是赏识茅元仪,也不能一味偏袒,欲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殿上便将劾杨世骐的本子一道拿起,笑着说:骄兵悍将,都该打!
这打,是可以赎杖还职的,等同于未有处罚。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此二人,梁本兵实在心有不甘。
心想那杨世骐不过武夫一个,且都督府出面撑腰,两权相害取其轻。将杨世骐发落了个赎杖贬职,将茅元仪发落了个戍边立功。
趁着皇上忙的时候,将一批此回建虏破口后,有过失之官员的处罚,合本呈上。将那茅元仪的名字混在中间,前后都是赎杖、戍边、论辟绞的其他官员。皇上匆匆一看,草草一批,成了定局。过两日京里会另派巡按将发落杨世骐的文书也递来。
这李国辅收了一百两银子,竹筒倒豆,将知道的都倒了出来。
最后说,此回事情闹得大了,阵亡将领的封赠朝中也不得不开始拟议;前次丢首级之事也被都督府提及,那有过失的兵部主事步时任,也被贬了。有关联者该申斥的申斥,该罚银的罚银。正因为如此,不能太便宜了杨世骐,这职衔是一定要贬的。
打发走了李国辅,说是留宿茅元仪一夜,让他明日来提人。
杨世骐转回里间,将方才李国辅的话儿捡紧要的、与茅元仪有关的转述与他。
茅元仪早已被朝堂上的争斗折磨得身心俱疲,三起三落,早已无话可说。只说阵亡将领的封赠有着落了是桩好事,便拉起杨世骐,喝!
喝到脚步虚浮,忽尔引吭高歌,忽尔怅然低语,饮罢,高声喝道:“那纸笔来!”
这是大诗人作派又来了!一旁侍立的姜二紧忙奔出去,拿来了杨世骐平日里用的秃头笔。茅元仪眉头微皱,随即哂然一笑。
狂士怎会在乎笔的好坏,破笔方显本色:
傲骨将军拟立功,君王笑谈只输铜。
可曾添个些儿罪,依拟新军署傲翁!
……
送走了茅元仪,互道珍重。这一日,迎来了监察御史、新任北直巡按王道直。
朝中对杨世骐的处罚本也不会这么快。相互间为如何处置他,争执不休。倒不是杨世骐人缘有多好,那是朝争的老规矩,你言重治,我说轻判,你发戍边,我落赎杖。
恰此间,那挨了打的御史,为显干才,忽而觉华岛,忽而锦州城,奏本纷飞,活蹦乱跳,全然不似被打残了的模样。不死不残,便论不到大罪,只能算过失。
这一回,都督府又来参合,争来吵去,直到刘兴治砍了陈继盛的脑袋,不争了。
老枢辅也是怒而上书,龙舞营哗、刘兴治叛,再争下去,你等是让杨世骐也闹腾起来?!
盖因丢失首级之事被杨世骐捅破了天,累得几个亲信贬官罚银,梁廷栋是想好生整治一番杨世骐。但虑及边关乱局,又有茅元仪在前做靶,心道:便轻饶他这一回。
如此,
杨世骐:骂人两次,杖二十;打人一次,杖二十;计四十,许赎杖,以原官贬三秩使用;
赵大有:迁抚宁卫带俸差操三年,期满复官;
海勒金:迁抚宁卫带俸差操五年,期满复官。
王道直板着张脸,训斥着三人,言曰汲取教训,立功自效云云。杨世骐等三人哼哈的应着。
待他唠叨完,杨世骐摸出约莫五钱左右重的碎银子,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口称:不必找了!
前些日升职都司,后营守备的关防印信交了上去,都司的关防还没铸呢,这一下子成了把总,倒给朝廷省银子了!转向王楫,
“王兵宪,有何差遣?”
王楫能有什么差遣?留在关门看他不顺眼,打发走,哪个寨子敢让他守?临阵叛降了怎办?
何况,如今他也差遣不动这帮悍兵。言曰待督师回来再派差事。孙督师正在抚宁调兵遣将、筹集粮饷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回到营中,杨世骐询问着一众兄弟,有何打算?这一折腾,大伙儿的心气也都落了底,没劲!谁也不愿再上战场了。
都想着,总也算杀了不少奴兵,现下就等着封赠下来,对主家也算有始有终,到那时再做打算。
看着这一个个没精打采的,上了战场也是去挨砍得。罢,等着!
闲归闲,兵不能不操,不然又要被参。
就这般,这一营无饷无赏的兵,天天懒洋洋地沐着初夏的暖风,晒晒太阳,溜溜马。
王楫看着这帮闲兵能吃能睡,已经吃了关门一个多月的闲粮,也不是个事儿。报了督师,上不得战场总押得了粮械吧?
这就见抚宁至关门总有一支全装全甲的精兵,在运粮把总杨世骐的带领下,督着辎车来回转悠。
那些个运粮民伕无不纳闷儿,咱这大明朝已然兵精如此了么?运粮的都是这般精兵,何愁赶不跑建虏?
转眼到了仲夏,五月初四,孙承宗抚宁誓师。收复遵永的大战轰轰烈烈的打起来了。这下更是没人理会这帮闲兵了。
这一仗,势如破竹,仅十一天便收复遵永等四城,兵堡十二座,斩三千二百余级。获建虏起衅以来未有之大捷!
战后论功,总算也把赵率教以下各将官的封赠拟定了。比照以往都降了等。拟封拟功的时候,别人的倒还简单,又是这杨世骐让老大人们颇伤脑筋。
家中阵亡了三个,又有世职,袭职的只能是他。孙承宗又上了本,百余颗斩首功的事儿翻了出来,既是降等,这一累加也要把他加到天上去了,这可不成!好在还有两个弟弟,分功!
拟定,杨世骐进指挥使,世袭本卫千户;杨士骢进指挥同知;杨世骅进指挥同知。
那个庶侄儿,年岁太小,朝廷还要优给到出幼。好在是庶出的,朝廷的钱粮也不宽裕,免了!礼部给个荫南监的名额就算打发了。
然后往都督府一推,剩下的是你们的事儿了。
都督府一看,这抚宁卫再搁不下一个千户了。二百多年承袭,十万世官,满天下的千户。往哪发?贵州倒是有缺,可这厮本就是一肚子怨气,你前脚调了他去,他后脚就得与土司们合伙造反。可不能再出变故了。
不给实土,调两京卫?这下兵部又不干了!不让他老老实实屯田去,不是白白做了一回恶人了么?你都督府还真想得出来!
反反复复间,正巧瑞山巡检身故出缺,为争此职,有两人请托到吏部,正在打架。吏部难做,便出了个损主意,撤了瑞山司,开瑞山所。
杨世骐这厮,本贯不是东阳么,那处多是官田民田交错,民人刁恶,年年都有官司。放这丘八去,让他与自家乡老绅矜打架去。送你都督府一块新地方,你总没话说了罢?
梁廷栋一琢磨,这主意大善!这瑞山巡检司本属东阳管辖。将你迁去,跟你家乡父老去争地、争丁、争利。搞到天怒人怨才好!这好一阵忙,总算把此事敲定。
好了,卫屯定下来了,还得安排信地。兵部的郎官在故纸堆里又是好一阵找,好在把总容易安排,按梁老大人的意思,只要是不在关门、蓟辽,不易立功之信地皆可。
恩,孝义寨备倭把总,这个职位好!这便是杨世骐的新职衔。梁老大人一看,更满意了。如今哪儿还有倭寇了?不过刘香老几个海匪在闹腾,处州都难有战事。
这孝义寨地处浙中山区,怕是三年后,这群兵痞都得变成野人。看着当年规制是额兵三百,大笔一挥,额兵一百五十员。
待到礼部拟好封赠,皇上钦准,朝廷的诰封终于下来了。
杨家正主皆在边关,礼部派了个郎官到昌黎来宣诰。
这一轴赠高祖父,那一轴赠高祖母,一家子单赠就赠了八人,赠后再封。降了等,摊了薄,赠了你家那么多人。你陈情书上不是讲孝道么,尽了孝道,你实职上吃点亏,还有脸面抱怨么?
来昌黎的还有个老熟人——李国辅。这李国辅回京之后,思量着王楫不可靠,拢不住兵。使了银子,又被派来监左应选兵了。
站在烈日下,待那郎官一轴轴念完,大家已是一身的汗。再焚香致祭,一套礼算是完成。
李国辅赶紧搽了搽汗,喝了口凉茶,清了清嗓子,朝杨世骐紧着递眼色。杨世骐知他有话说,这一众女眷哭哭啼啼的场面也不愿多呆,便和他转到阴凉处说话。
“咱家贺喜户侯!”
“何喜之有?”指了指还在哭泣的女眷们,杨世骐淡淡地道:“父兄的命换来的。倒是该恭喜李公公罢?”
“杨户侯消息倒是灵通,见笑了!跟几位大珰比还差得远呢,只是赐了彩币,荫了世袭锦衣百户!”随即神色一正,朝西揖了揖,
“皇上可看重着你呢!来前命我嘱你几句话:‘东阳乃天下精兵之所在,孝义寨乃扼两浙咽喉之要害,望你精忠体国,勤于操练,不可懈怠!’”
听了这番没滋没味的官话,杨世骐正了正衣官,亦朝西拜了拜,“请代回皇上:杨世骐记住了!”
等了半晌,没了动静。李国辅瞪大着眼睛瞅着,见杨世骐依然抱着拳也是瞪大了眼睛。心道:你好歹多说两句,这可让我怎么回皇上话儿呀?!见杨世骐仍未开口,李国辅无奈的笑了笑,
“杨户侯还真是个耿直的性子,咱家知你不善辞令。罢了,咱家也乏了!”这便欲走。
杨世骐塞过百两庄票,
“李公公瞧怎么合适便怎么回罢。”
“放心放心,咱家跟你是兄弟!”这‘兄弟’二字音咬的尤其重,咬得杨世骐是心肝一震,脊梁骨一麻。
李国辅收了庄票,见观礼的人也差不多散尽了,乐颠颠地回驿馆了。已升山东按察佥事的左应选亦要克期赴任,约了杨世骐,明日家中私人宴请,说是有事相求,这便也告辞了。
贾大户一张油脸愈发的光亮了。昌黎这地方虽战火不断,几百年来驻扎的功臣名将却也寥寥。好歹有着这般赫赫战功的杨家,在贾家院子里住了半年,这说出去也甚有面子不是?
虽说只开头几日有些交往,倒听说贾家的女眷很是有礼,每日都要去陪着几位遗孀排解愁苦。杨世骐抱拳齐鼻给这贾大户揖了一礼,吓得贾大户连叫“使不得、使不得”。这叫人看了去,自家的皇匾怕是要保不住。
杨世骐笑笑,开口道:“此间闲人都走了,不碍事儿。杨某谢过贾老爷及老太太!对我家女眷照拂有加,杨某感同身受!”
“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城中其他几户收住烈士遗眷的人家,这时都支使家人往这边搬来了桌椅。晚间便在贾家这街坊开宴。
近千号人,好大的场面,径占满了。兄弟们跟着那帮乡绅一边是吹嘘着自个儿的战功,一边是嚎啕大哭,缅怀着自家的将主,追忆着自家的兄弟。
一顿酒喝了两个时辰,直喝到天黑。发泄着情绪的兄弟们也是哭累了、喝醉了、桌上地下直接就睡了。
这场面任谁也不能逃席避酒。杨世骐也是喝到脚步虚浮,头胀欲裂。杨忠搀着他,扶进了内宅偏院,四郎、五郎喝得倒少些,先回了一步,坐着在喝醒酒汤。
杨世骐喝了口醒酒汤,秀姨娘和两位嫂子这时由丫鬟扶着也走进来落了座。这是要来听听杨世骐决定如何善后。
杨世骐素日里最是头痛这些礼仪规制,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人追究。这等大事当真不敢自己操办。好歹是家主了,主意还得他拿。
父兄尸骨无存,只能建衣冠冢,也不必扶枢南下。此时在别人家里,不便挂孝;尚要迁卫,路上也不便披麻。决计返乡后一应丧事交族老操办。
沉默了一会儿,秀姨娘先开了口:“三郎!那我……”说了一半,便截住话头,只是看着杨世骐。
杨世骐头晕乎乎的,一时间想不出说甚好。只觉得这秀姨娘不好安置,话又不能说太重。
秀姨娘无所出,年纪也才二十二、三。杨世骐是不想耽搁她为父亲守一辈子寡,可她是怎个心思又不便开口直问。听话音儿是怕净身被赶出家门,那给些田土呢?心中打着思量,斟酌着如何开口。四郎、五郎浑没事儿人般盯着厅梁,又没人说话了。
良久,见没人应茬儿,杨世骐只好问了句:“不知秀姨娘怎个打算?”
秀姨娘只是支支吾吾,也不见个利索话。杨世骐瞅了瞅两位嫂嫂,也是轻微地摇了摇头。罢,干脆直言,
“秀姨娘若是愿留在家中,我兄弟自会奉养,绝不会苛待;若是……”
没等杨士奇说完,秀姨娘马上开口:“三郎莫说下去了!有你这句话我也就心安了!”
杨世骐一闷,既如此,何必开口相问,就为着要我一句话?不成,话得说明白了,
“秀姨娘,待世骐将话儿说完。族中没有适龄的同辈,是故秀姨娘若留在家中便难过嗣。还请秀姨娘想清楚。”
“不必了,我本辽东难民,蒙汝父收留,感恩不尽。只要三郎你们兄弟不嫌我累赘,自会终生吃斋,为杨家祈福!”
两位嫂嫂虽也无所出,但已受封淑人,朝廷优养着。也不见有何异议,想必是不出杨家门了。大兄有后,日后兄弟三个寻个从子过继给二兄,便也简单。夜色已深,即已无事,大家便都去歇息了。
半夜里,杨世骐一阵口干,迷迷糊糊就要起身喝水。手往炕边一撑,触手一片柔软,头晕着且又没吃着力,一滑,人一歪,噗一声闷响,耳边伴着啊的一声低呼,又趴了下去。炕上上有人!鼻子一吸,女人!吓得杨世骐酒醒了一大半,低喝道:
“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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