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上危楼 > 第〇一六章 听勘闲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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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回,为鼓舞勤王各军士气,朝廷的封赏来得倒快。

  杨世骐总算是拿到了首功,升一级,以原官加都司衔。陈可立,竟被评作是奇功!升二级,进都指挥同知加参将衔!

  几个统兵官各有升赏,杨世骐对仅升一级也不以为意,原本也没想到拿下建昌会算做奇功。如今他最关心的无非是遵化殉国各将的封赠及乐亭的斩首银。那都是拿命换来的,不予落实,升再高的官职又有甚用?!

  可当听到手下人的封赏时,杨世骐愤懑之情无以复加。一众手下,仅周训锋因独守山口,加了守备衔。其余不见升赏不说,还发落了两个。

  赵大有,军官宿娼;海勒金,私相械斗。两人皆免职听勘!

  争也没得争。赵大有婆姨死得早,又不想拖累良家,此事军中尽皆知晓。被巡按检举亦是前年的事了,当时赵率教使了银子,压了下去。此时问罪,摆明了在整治人!

  杨世骐瞪一眼王楫,强咽一口气,问那新任北直巡按,

  “敢问侍御一句,杨某及其他将领的遗眷,请诰多日,怎的还不见朝廷封赠?”

  “本使正要说到此事。兵部合议,一是遵化之战有诸多过失,二是战损未知,三是不少官军投奴。故赵率教以下无法确信是否阵亡,暂不予封赠!”那一日援军,全军覆没,遵化陷落;后来建奴肆虐京畿,不得一败,便是连个建奴俘虏也未曾抓获,如何能得确信?难不成惟有等到将建奴灭族之时,不见其人投奴方能确信?杨世骐深吸一口气,

  “杨某父兄及诸多将领,为国捐躯,抛尸野外,仅一句无法确信便打发了?朝廷如此发落叫各将家中如何挂孝?!众军将为国死战,就如此不明不白的没个下场么?!”

  “那你还想怎样?朝廷给予封赠之后,其人不说投奴,若是再活着回来,岂不是要看朝廷笑话?”杨世骐一口气没上来,被噎得已然话也说不出。吃了败仗,确是如此。以往,朝廷此类故事不是没有。可朝廷怎能如此计较?哪回不是先封赠了再说?

  此刻,杨世骐胸中一阵翻滚,双眼通红,粗气直喘,忍不住带了哭腔:“遵化之战已三月有余,即便能活,也早该归营。当初都督等众将以必死决心冲阵。奴兵十万,如何会有生还之理?!说是有投奴者,可交战至今数月有余,可曾见过一人?!杨某一家,本贯东阳民籍,不是为报效家国,何必到此苦寒边地?!朝廷何故如此让人寒心?!”

  “杨世骐!本使念你微有战功,便不与你计较咆哮本使的些许过失了。朝廷自有规制,阁部合议,岂是你能置噱的?你一军中偏裨,怎敢如此非议朝廷?”那巡按依旧神在在的,微扬下颌,慢条斯理道:

  “再者说,你怎的知晓汝父兄阵亡?汝父当年亦曾从浑河边上死里逃生的。”

  见着此人如此作态,见着朝廷如此发落,就是边上的祖大寿、朱梅等人也是心里一阵寒,全无方才得封赏时的喜气。堂上气氛一片沉寂,杨世骐脑中也是混沌一片。此时就听得一个声音从极遥远处飘来,

  “你家中孝事如何办,本使却是不便干预……”

  杨世骐呆呆地望向声音飘来的方向,盯着那张模糊而扭曲的脸,听得最后一句,左眉一挑,

  “我入你娘!”随即腾身而起,跃到那巡按面前,手脚并用,好一顿招呼!杨世骐突然发作,令边上的几位文官手足无措。几员大将故作迟钝,待打了一小会儿,无不惊讶大叫,连忙高声喝止着去拉人,手上却不使力。

  待拉开杨世骐,那人已然受了三二十下,屁股上临了又挨了一脚。鼻青脸肿的巡按,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立直了身子,抹了一把鼻血,地上捡起官帽带上,正了正,含混不清道:

  “杨世骐!本使要弹劾你!”

  “入你娘!老子先揍你!”杨世骐作势,欲上前再打他一顿,陈可立赶紧抱住他。王楫忙喊来人,要将杨世骐押下去。朱梅马上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

  正在合围建虏的关键时刻,要是炸了营,堂上所有的人都得被砍了脑袋。在这建昌营里一万多兵,有几个不是闹饷、哗变、出走样样都干过的?没见方才,个个作态,巴不得杨世骐再打狠些。

  王楫幡然醒悟,冷汗下来了。哗变了,武夫们还有一线生机,文官除了死就是死。最后让陈可立快些将杨世骐送回营房,严加看管。

  其实杨世骐下手有分寸。只在暴怒那一瞬间,一拳将那巡按擂翻在地,见其这般不禁打,拎起他再打时便已清醒,招呼的全是巴掌,血流满面,不见内伤。

  回到营房,大家听闻方才堂上发生之事,个个暴跳,纷纷叫嚷着不干了,更有的喊着砍了狗官的。杨世骐胸中翻江倒海,脑中纷乱恍惚,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末了,对着赵大有和海勒金苦笑道:

  “这一遭怕是要连累你俩个了!”

  “总操这是怎么说的?是标下连累了大人!”海勒金以为,是自己械斗惹的祸。赵大有怎的会看不明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朝中定然有些龌龊事,

  “三郎!不能认命!你当日可说过,俺们得抱团!到底怎办,你拿主意,总要出了这口鸟气!”

  ……

  扔下文书,孙承宗难得地拍案大怒!闭目长舒一口气,心道:自己一身的涵养,这几年是消磨殆尽啊!朝堂上就不能让边帅省省心,专注杀敌么?!这真是嫌边帅们不够忙,再添点乱。此次朝廷不予封赠的不仅是杨世骐父兄等十几个将领,还有东江刘兴祚等一批人。这岂不是说,今后战败了,人就白死了?

  王楫这几天也是头大如斗。那东江的守备,因朝廷处事不公,心灰意冷,带着人马回皮岛,投刘兴治去了。刚拉拢过来的张品宣带着几个家丁就算是兵备大人的标营了。将发生的事一串起来,心中颇有些后悔,也有些恼怒,明白自己这是被旧日同僚当了过河卒。庆幸那日这巡按神态傲慢,引得杨世骐将怒火泄在了他身上。不然,找到自己头上,你让堂堂兵宪情何以堪呀!

  祖宽也颇有些后悔。为了给几个被治了军法的家丁出口气,悄悄上了奏本。攀扯不了杨世骐,总要将赵大有与海勒金折腾一番。待此事发生,方觉武夫们才是一家。自己那奏本不过是为文官们加了料,自家本跟文官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大明朝但凡有些抱负的太监总是想着文能秉笔,武能监军。一直不受文官待见的李国辅,自收了杨世骐一副铁甲之后,认为杨世骐此人可交。甲虽然不值大钱,可那说明人家把咱家当人看了不是?正以为就这般跟着立功,回宫里就能谋个好位置,哪成想来了这么一出!恨透了文官们,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再添油加醋,写了本子递了上去。

  杨世骐是不能用了。孙承宗写了封信,好言安抚将其调往关门,还是在自己身边放心。李国辅被宫里头招了回去。王楫,标营出走了,杨世骐调走了,成了光杆一个。好在关内兵备道衙署也在关门,跟着一起从建昌回了关门。

  同行的还有一副苦瓜脸的巡按御史。这趟本是来阅历、磨勘的。宣旨后,要办的差事仅是查访赵大有和海勒金的过失。这下可好,挨一顿揍。就此装病回京,那此次算是白来。带伤坚持办差,那弹劾杨世骐的份量便轻了许多。没奈何,思量再三,咬牙切齿的一并回了关门。

  杨世骐虽没被看押起来,总还是要被问话的。京里头没另派人来,这差事只能着落在王楫与那巡按头上。问了两回,这话也问不下去了。杨世骐一股子邪火,一开口便没好话。只有暂在关门听勘,等朝廷发落了。

  祖大寿总算断了招揽杨世骐的念头,这也是个惹祸的一把好手!念在姻亲的份儿上,写了封信给杨世骐,信中警告:打人倒是小事,军中违制之处甚多,一条条掰律例,能被他们一路追到大辟、绞!是故,打人也是个大事,你打了文官的脸面。快些找老枢辅陈情,能挽回些是些!小心小心!切记切记!

  杨世骐同家丁们一核计,这事儿得让都督府知晓。不能让文官们一手遮天。除去到老枢辅那里哭诉,又给左督府递了份陈情,并请丁忧。

  言曰这巡按先辱人父兄,“百义孝为先”,“是可忍孰不可忍”,故不得不打,不得不骂。随即再恳请都督府给殉国将士做主。

  孙承宗以为军心计,也是说了些好话,更是将兵部墨了人家斩首银之事直呈御前。请丁忧?丁忧了也好。人散开来,总比团在一起闹哗变要好。

  西面打得热闹,杨世骐却百无聊赖地在关门晒着太阳。打发人到昌黎取了书来,读起了兵书。听勘?老子官都不要了,直接请丁忧,上哪里去勘!散伙?封赠之事,没个着落,团结着呢!

  ……

  东江、登莱对建虏的攻击虽是虚张声势,但兵却是真的从旅顺、皮岛等地出动了些,吓得阿敏急报皇太极。整个二月里,后金兵就没打过像样的仗,个个疲沓不堪。四个月的消耗,战马都露出背脊骨了,再耗下去也无甚意思。沈阳危急,军心更是要不稳,走为上。皇太极留下了少许兵力守遵永四城,自带大军从冷口关一路疾驰赶回沈阳。

  孙承宗调兵遣将,欲收复四城。可西路的各地勤王兵动作迟缓,东路的祖大寿精打细算,都是硬仗不打,坚城不攀,野战不敢。双方就这般在遵永地界磨了一个多月,不断地打着小规模的伏击战、前哨战,虽未彻底赶跑奴兵,但孙承宗却是一直掌控主动。

  战场上形势的稳定,让大头巾们有空闲来思量,怎样处置那些看不顺眼的人了。杨世骐这桩公案尚未有定论,那新建的龙舞营倒先哗变了,原因依旧是欠饷。

  这让茅元仪成了箭靶,先处置了他。免职,回京听勘。这茅大人三起三落了,一脸郁闷地回到了关门。孙承宗正去了抚宁,无聊中找到了杨世骐,两人悄悄地喝起了酒。

  “见过副戎,今日怎的想起寻某这后生小辈同饮?”

  “只叙同僚,不叙辈份!唤我止生即可!”

  “止生贤兄!请!”

  “欸!又被人告,今次是准备回京听勘的!”

  “龙舞营闹饷的事儿?倒不如某在关门听勘自在!”

  “是了!竟是被那王楫参了一本!”

  “嗬嗬,王光杆儿也就这点事做了!”

  “光杆?你的兵都散了?他手下再无兵将了?”

  “小弟本就无建制,皆是各路家丁团在一起。如今自请丁忧,更是无所谓。他王楫使唤不动某等,便上蹿下跳,想拢人去他标营。可他只会参本,不为军兵们申张,那个愿跟他走?来,先不管他娘的,浮一大白!”

  两人正喝着,姜二哥跑来,说是李国辅来了,还带着一队锦衣卫,杀气腾腾的。杨世骐一愣,这是要拿某进京么?方才说关门自在,这便要与茅元仪同道了。

  出门一看,果然,李国辅傲然立在当院,身边一群锦衣卫如临大敌,而山猴、杨八一群人也是手按刀柄,圈围着他们,眼神不善,相互打量着对方。

  “杨都阃!你便是这般对待咱家么?亏咱家还一心将你当兄弟!”军中历练了一番,这太监居然眼神不慌不乱,气定神闲。杨世骐却是心中一阵犯腻,他娘的,哪个与你这阉竖做兄弟?

  “李公公这是来押解杨某的么?”

  “哎呦,怪不得,误会了!误会了!我此来为着别事!到你这儿,是来看看兄弟的!这连杯水酒也没得吃么?”

  杨世骐心想着这阉竖左一口兄弟,右一口兄弟,再多嚷嚷,不是也是了。笑着脸来了,总不能打将出去,忙将他迎进了里间,消停点,别乱嚷了。

  进屋见到茅元仪,茅元仪是甚恶刑余之人,见杨世骐居然跟这阉竖谈笑着进来,心中甚是不快,是睬也不睬他俩个。

  那李国辅却瞪大了眼,旋即妩媚地笑了笑,“咱家这回可倒是省事了!此来关门,正是为着这位茅先生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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