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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亭的县官降敌,被砍了头,城中所有军民之事都由按察佥事、兵备道王楫做主。不过这等小事而是不必王佥事出面的。苦主撤告,一应手续齐全,自有刑房的书吏处置。
不过王楫听到手下说着客栈里发生的事儿,心中颇有些不快。这秀才真是给天下读书人丢脸!心想待知县到任后定要下帖与他,无故悔婚,五十杖先打着。再查往迹,抹了功名最好!
另一件事儿,也是让王楫如骨在哽。杨世骐那厮竟用烧埋、抚恤之事来要挟!这群兵痞!闹完饷,便要闹烧埋、抚恤了么?既没起什么大波澜,此事且先压着罢。王楫可是怕着这节骨眼儿闹兵变。
回到驻地,众人听说此事竟是这般解决了,一时七嘴八舌,都不禁叹山猴命好。这突降的喜事儿冲淡了些许战友阵亡的悲痛,大家欢笑着开了晚饭。
饭时,几位带兵的凑在一起盘点。日间一仗可谓惨胜。不过野战能有此战绩,众人都觉得不错了。实打实灭了一牛录战兵,除了几个被铅子儿轰没了人形的,被三眼铳砸烂的,首级砍了一百六颗。甲、马自是不在话下。自身亡了七十二,还有躺着的二十六,怕一多半是再也上不得阵了。
张品宣低着头听大家盘点着,面有愧色。伤亡主要在三处。
河西引敌,他丢下了十六人,死了十四,不少是落马后被砍的。若不是他提前跑了,本有些伤兵是能上马跟着跑的。一路东逃,被奴兵背后又砍倒了九个,都不见活。
再者是周训锋、赵大有赶来堵口子,亡了二十一。他若快些回头,还能少折损几个。
再就是最后奴兵不要命地抢那备御尸身,折了二十八,这倒与他无关。
杨世骐一直也没给他好脸色,原本是可以多些兄弟活命的。讨论着战事的细节,杨世骐深感越是胆小,死人越多。正经没有几个是当场挂的。
若今日溃了,不说那躺着的二十六,就是现在活蹦乱跳的怕也有许多要送命。能战的还剩三百余,正好三乘,张品宣去看护伤员罢。
刚将最后一口饭吞下,姜二来报:“兵备王佥事来巡营了。”
“听闻杨守备日间与东虏犯我乐亭之奴兵鏖战了半日,本官特来看望将士们!不知战果如何?”王楫开门见山,分润战功来了——与犯我乐亭之奴兵,鏖战了半日。
分谁不是分?总要有个文官拿这运筹之功的。这两日的首级怎的也算不到别人头上。分他之前多拿些好处是正经。
“多谢兵宪体恤将士们!首级刚清点完,百六名颗。缴牛录旗一面。阵斩备御以下战将八员。”
“这是将那一牛录全歼了?!好!好!好!大捷耶!杨守备真乃我大明虎将呀!总镇一方,指日可待!”
“兵宪过奖了!这还不是兵宪运筹有方,坐镇县城,以为后劲,兄弟们方有此大捷么?”
“哈哈哈,杨守备不必自谦!将士们的功劳本官自会向朝廷如实禀报!功赏自不必说!快!带本官去验看首级!”
王楫对杨世骐立时有了些许好感,全然不顾文武之别,与杨世骐把臂而行;全然不顾饭食未消,去验看那泛着浓腥的首级。验过之后,不断地拈须颌首,
“杨守备,只有首级么?战马、甲械在何处?”
“还请兵宪体谅!战马,兵器倒是不少,盔甲兄弟们正派的上用处!”
“你这便不懂了!我知你心中所想,缴获甲、马的赏银一时间拨不下来,但你我对朝廷总要有个交待!弄上十几二十副打烂的,尤其是那备御的着甲顶顶紧要!”王楫压低着嗓音。
“定不教兵宪失望!此间尚有三事还请兵宪做主,一是不少将士受伤甚重,这医官、药石皆缺;再是将士们厮杀了一日一夜,甚是劳苦。这两日城头,还请调派他人巡守;最后便是兄弟们皆是关门将主的家丁,如今将主殉国二月有余,各家请诰之事尚未有回音。还请兵宪过问!”
“这是自然!本官这就调派城中所有跌打医官、医生来此!三日之内你营中官兵尽可歇息,三日之后亦不必上城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但有警讯,速速出兵便是!至于请诰之事,这个本官自会呈文。杨守备无须担心!”
“多谢兵宪!”
“这个王兵宪倒是个明白人。”王楫走后,跟在身后的周训锋也是难得地夸了夸文官。
“能在部堂混得风生水起的岂有糊涂人?都是人精啊!你素日里所骂,却不是他们糊涂,是犯浑!这个王兵宪指不定哪日便要犯呢?罢了,将此处规整规整,都早些歇罢!”
王楫本就是兵部主事,回府后便埋首案头,兵部呈文一蹴而就。派了几个家丁连夜赶送京城报捷,请兵部速派人来点验首级。
……
“杨世骐!”多尔衮斜倚在案边,一边拨弄着玉扳指,一边自言自语的叨咕着,朝门外瞥了一眼,大吼道:“魏聚!”
“奴才在!”一个汉人衣着却已剃了发的大汉疾步走进来,打了个千,跪下,
“主子唤奴才有何吩咐?”
“杨世骐你可认得?”
“认得认得!早前虽不同营,但他乃是关门倂枪总操备。关门的官军,啊不,明狗,在关门的明狗大多都认得他!”
“罢了罢了,一时间改不过口来不打紧!捡紧要的说!”
“喳!那杨世骐乃是参将杨武邦的三子。本贯金华府东阳县。家学渊源,自戚继光始,便世代有人从军。听闻此人在沧州或是天津卫曾拜得名师,他那师傅去过朝鲜立功,人称“北地枪王”。他学艺三年,武艺要高过其父兄。”
“噢?那比起你来呢?”
“没有真个较量过!他们一拨少年总是在一起切磋,既是听闻武艺高过其父兄,当比奴才要高一筹!原先,他未上得战阵,许是还有得打。如今,怕是奴才不能力敌了!”
“嗯!魏聚,你知本贝勒为何独独留你做包衣么?不仅因为你武艺高,更是因为你说实话!大明朝人才济济呀!有时候想,汗兄的话是对的!对大明朝尚不可操之过急!不过这个杨世骐,本贝勒倒是想会会!”
“何须主子出马?他不过一个小小守备,只需派员悍将便能收拾了他!此次听那徐先生所言,定是大意了!再者说,只是他一个人能打而已,不见得手下个个能拼命。”
“怎么说也是折了本贝勒一牛录!”多尔衮轻叹一声,颇显无奈道:
“那就让他快快升官,做得总兵,让本贝勒堂堂正正,阵前取他性命!”
说到后面,多尔衮已是咬牙切齿。整整一个牛录!此次破口全军上下还未有如此之折损,你让堂堂墨尔根代青的面子往哪里放?
损一个牛录战兵,牛录尚在,拨些人丁,也不难恢复元气。恼的是牛录旗被夺,怕的是八哥借故又要削自己的牛录了。若不是滦州兵力吃紧,多尔衮这便想起兵报仇。
……
第二日,刚吃罢早饭,跟着王楫先进城的带兵守备,押着辆大车过来了。这是发饷了。王大人倒是一丝不苟,尽可能在城中筹集钱粮,也不克扣这帮大头兵。可这押饷也不必守备亲来罢?
“杨兄弟!王兵宪命俺押来贵军的饷银,请点验。兵宪并有话让俺带到。”
“噢,劳烦这位兄台了!”
“俺这还要先谢过杨守备!”
谢?你送饷银来,当是我谢你呀!定是有事相求来了,杨世骐暗道。
原来昨日言之灼灼要如实禀报战功的王楫,回府之后一下笔可便不似查验首级时那般兴奋了。那是冷静下来权衡、思量之后方成文。
文官的战功自是随他怎写。武将方面便不能冷落了乐亭的其他武职,尤其这位先进城的守备。之前,只砍了几个叛官、叛民。来乐亭之前,老枢辅特地关照过,这支官军无主,用好了便可成自己亲兵。
现成富裕的首级,只要不亏欠他杨世骐首级赏银,分润几颗又不碍前程。今日想想,昨晚漂亮话儿已然说了出去,又放不下脸面自己来说。就让这守备借着送银子,自己来圆这个场。
“他娘的!文官说话跟放屁一样!果真没一个可信!”杨世骐脸上堆起了笑,心中却是暗骂。
好在首功是杨世骐,也不怕他们墨了银子。次功怎么分,怎么打的,这详细战报也需杨世骐写一份呈于兵部,王楫也是想着不要出纰漏,干脆就让他们自己商议好。一番计较,这守备分润了二十名颗,分给了乡兵弓手八名颗。一口应承下来之后,这位守备便亲近地要请营中众兵头喝酒。
席间方知,这守备竟是东江刘兴祚的家丁。年前,刘兴祚统兵驰援永平府,因城中早就议谋输款,对这支明军闭门不纳。无奈之下,只好野外迎敌。厮杀了几阵,先胜后败,刘兴祚也折了。剩下的残兵除去降了的,就被这位守备带回了关门。
“杨兄弟!俺还有个不情之请!”没热乎两句,这老哥便老实不客气了,
“咳,杨兄弟!俺手下百二十号人却只有十余副甲。俺看这次兄弟缴获甚多,能否卖俺们些?”
这是要做买卖。杨世骐睨着这位道地的辽东汉子,
“兄弟我可是听闻东江镇缺饷少粮的,怎的会有银钱来买甲?”
“原本倒也买不起。年前曾随着我家副戎救回了千余妇女并大批牲畜。老枢辅可怜俺们,都给俺们折了银。可这甲,到处都缺,却是只拨了十几副。”
东江兵穷,刘兴祚的兵更穷!只因当年他是袁可立策反,旁人无功。可当刘兴祚来投时,袁可立已然去职。结果是毛文龙也不待见,袁崇焕也不待见,整个一后娘养的!
此回刘兴祚死了,得亏孙承宗念旧,还算有个奔头。这老哥是一边喝一边感叹杨世骐命好,运气也好。在他眼里,这位小兄弟是富得流油!
这年月,东奴的棉甲与大明的几近相同,有的便是缴获的明甲。将小胖袄套在外面,倒也不怕被认作是奴兵。这守备虽生发了一笔,究竟家底儿薄,只够买二十副。也是正好,二十颗首级二十副甲,便说是缴获的,不怕有司问罪。
望着返营远去、衣衫褴褛的东江兵,杨世骐不禁想到:自家也是失了将主的。惟有拼命自个儿成将主,不然便是这般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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