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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夜的王元雅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了看案几上几易其稿的奏本，轻轻地摇了摇头。东奴及三十六家蒙古兵，四面将遵化围得铁桶似的，这奏本能不能送出去还是未知。
昨日午间，城东南杀声震天，城内军民也是一阵兴奋——关门援军到了！奴兵攻城时，城外杀声未尽，城中也是心气儿高涨，生生打退了奴兵的几次进攻。
随着日落，城中军民的心也落到了谷底——奴兵退了，周遭却是一片寂静——援军也尽没了！
听着府外街上突起嘈杂，隐约又有鼓号声，喝了口茶，将一块糕饼囫囵下肚，王元雅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天大亮了，奴兵是要攻城了。带着几名家丁，将将走出府门，就看见一名千总疾步奔来，
“中丞老大人！敌上北城了！”此时街上亦是一片呼喊，
“敌上北城了！敌上北城了！”
王元雅速命一家丁带着令箭去军营调兵，自己沿街则冲向北城。在街上竟然看到南城的守兵也一队队地奔向北城。
“站住！汝等因何擅离职守？！”
“中丞！北城被奴兵灌进来了！我等去救援呀！”
“何人下令……”话音未落，南面更是又涌来大批的军民，口中喊着：
“南城被灌进来啦！南城被灌进来啦！快跑！”
“休矣！有细作……”王元雅的脑子瞬间空落落的，被家丁簇拥着，随着人流无意识地朝北涌去。
上得敌楼，向南眺望，见四下里一片混乱，满街的白甲兵见人就砍，一路直冲。而巡抚衙门已然火光大起。
无力回天，惟有以死报君恩。王元雅整了整冠服，悲怆地朝西南方向拜了拜，艰难地转过身，对着身边老仆说：
“助我……”
……
太平营中，杨世骐一众家丁刚刚吃过了早饭，歇了一气儿，一行人刚刚迎着朝阳向建昌营开拔。
途中碰到了曹文诏。步骑混编的五营人马，带着百余名关门掉队的散兵，正赶去增援遵化。杨世骐将西面的情况向曹文诏等将禀过，领回关门家丁，互不统属、各有将命的两行人马错身而过。又行得一刻，竟碰上了朱梅率家丁正在追赶着曹文诏。
此员已然卸职回乡的老将被袁督师紧急召回，为的是能协调指挥曹文诏等五营兵马。杨世骐再次向朱梅禀过军情。朱梅盯着杨世骐身后的这彪人马是看了又看，良久，还是挥挥手，
“如今，关门精锐尽皆调出，便是本镇亦只有手下这些家丁。不日，督师也将提兵勤王。关门虚弱，务要及时与关门守将勾连，随时听调！”
“卑职遵命！”
入得建昌营，安顿好次日走南路的众人。匆匆垫了垫饥，杨世骐便带着百余骑一路东行。又有二十余骑跟着走北路欲回各自军寨。
过徐流营，这群散兵竟鼓噪着要赶路而不入，借了军帐卧具便一路向东。直至申时中，见天要擦黑，便在野外寻了个去处宿了营。
熊熊篝火边，杨世骐望着泾渭分明的三群人，心中暗叹了口气。关门三员副将的手下，心思已然不在同心协力对敌上面了。大抵已在盘算着万一将主身死，该投身哪个新将主了罢！
因赵率教的关系，赵大有手下自然跟世骐的手下亲近些，坐得也靠近些。吃过饭，排好值宿，让姜二哥儿悄悄叫来赵大有，与杨八、山猴和另两个把总队长。
“大有叔！”杨世骐朝抢着在南面落账的那批散兵方向努了努嘴，“他们怕是不想再回关门了，更别说一起去守后营了！”
“刘副将的几个手下才刚跟俺打了招呼，”赵大有一边用被火烤热的小刀刮着胡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应道：“他们将主家眷在关门，是要回关门的。余下的，管他鸟去！”
“总戎的军令如何善后？”
“三郎！各为其主！不管前面打成啥俅样，不管义父是何军令，这几只杂鸟都不会跟你走的！便是义父都不一定指使得动！”看着杨世骐脸色不霁，赵大有跳将起来，
“三郎！你不会是、不会是想强押他们回后营吧？”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强留反乱我军心。”杨世骐左眉向上挑了一挑。言罢，杨世骐炯炯地迎着赵大有，颇有些玩味地盯着他。
赵大有的眼神有些闪烁，对上世骐的目光，
“要是他们不回后营，三郎你，你不会对着自己人下手罢？！”
对这个自己兄弟的儿子，赵大有有些吃不准了。平日里军务上无甚来往，虽与其父是生死兄弟，谁知道这个儿子是甚脾性？
只知其容貌酷肖乃父，一身武艺，少年成名而军功不显，对上谁都客客气气。对军中老兵更是尊敬有加。此次，第一次独掌方面，不会是急于立功而要军中立威吧？
“你们几个怎个打算？”当杨世骐将目光转向另四个人，话音刚落，杨八接口道：
“谨遵总戎军令！惟三哥马首是瞻！”
山猴则因地位低，并未开腔。只是朝杨世骐拱了拱手，便左手挖着耳朵，侧首看向其他几人。
两名把总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机械的拱手抱拳，开口言道：“自是以完成总戎嘱托为要！”
“诸君！”杨世骐扫视了一圈，开口道：“赵总戎等在西面生死未卜，这后面不能乱了营！各自打着小算盘，叫我等怎生对得住各家将主？”最后杨世骐将目光停在了赵大有身上，
“大有叔可愿助我？！”
“三、三郎！俺与武邦老哥也算是生死兄弟，怎的会不助你？！可是、可是，咳，你把事情想简单了！”赵大有似有难色，言未尽。
“大有叔，既愿助我，有甚不妥可直言。此处尽是自家兄弟！”
“三郎！”沉默片刻，赵大有终于下定了决心，
“汝到军中一年有余，平日里都是主操倂枪，跟军兵们走得近。而这些关门家丁里头，只要不是军兵里拔出来的，那个理会你这总操？而且，而且，”抬头看了一眼杨世骐的脸色，见杨世骐并未动怒，赵大有点了点头，继续道：
“俺也知杨八和山猴跟三郎胜似亲兄弟。可三郎既让俺直言，俺就要说了，这些个心思活泛的家丁都是降夷、是鞑子！”
山猴不屑的瘪了瘪嘴，而杨八则颇有些不自在地抽搐着脸颊，赵大有浑然不理会，自顾说道：
“三郎想要用强，也该在那建昌营趁着人多动手！自那沈阳之战开先河，九边蒙古兵丁叛降反复，降夷更是有奶便是娘，吃着军饷尚能尽事。可失了将主，家眷又不在关内，兼之此次东奴势大，直薄京畿。这人心，这人心可就是难料！在这荒郊野外，此时怕是难制！”
“杨守备！俺虽是蒙古人，可是祖孙三代都内迁了。”待赵大有话音刚落，一旁唯一的蒙古把总海勒金连忙辩白。
杨世骐摆了摆手，独自起身踱了几步，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么？此间形势确不是一纸军令就能摆平的，这杨世骐早有所料。便是走南线的众人有多少，是因形势所迫而暂且听命的犹未可知！定了定神，整理下思绪，杨世骐坚定地说道：
“无论何人有何种心思，且收将起来！非督师另行下令，早前的军令不得有违！不遵军令，便当不得是自己兄弟！在建昌营，我也只是想走南线的兄弟能安稳开拔。大有叔可知那建昌营有多少内迁兵丁？
荒郊野外是难制叛降，可要是把建昌营搞炸了营，你我有几颗脑袋够砍得？不遵军令者自有有司拿问！想起别样心思，可容不得他们！大有叔且只管拢住自家手下，其他的一应变故由小侄担当！大有叔可好？”
杨世骐退一步，起码想让赵大有两不相帮。
“这是自然！”这一路，越走赵大有也是越感到不对劲儿。听着家丁们的议论，也是对前程有些迷茫。有时恨不得独自去遵化。
“海勒金！无人疑你！莫要自疑自误！只要遵军令，便是好兄弟！”海勒金重重的点了点头。
“都回去歇了罢，值宿的各队看好战马！明早怕是还有事做！”杨世骐一语双关。
几个人都带着心事慢慢走出了营帐。临了，山猴和杨八落在了最后。杨八走出了几步却欲回身，正待说些什么，杨世骐抢在头里言道：
“老八，安心睡觉。且记住，现如今你是俺杨家人！”随即对山猴道：“留几个人盯住他们就好了，自家的马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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