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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猴！”杨世骐招呼本队背招，“领一什人，先至太平营。告知韩把总，我等今日在他处宿营。”
这“山猴”乃是降夷。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天生的夜不收。每有任务，前出、生火的活儿基本全包了。又因年龄相近，跟杨世骐关系亲近。早前，族人跟大明打、跟蒙古打、跟女直打、跟朝鲜打，自己人也打。打来打去，人丁稀薄，女直又坐大，打不下去了。族人一商量，投大明吧。一路逃难，一路被女直人追杀。
逃难路上也说不上是谁救了谁，碰上了辽阳的古秀才。开始跟着古秀才学汉字。人也是真个聪明，这两年居然开始背唐诗了。整日介儿在营中跟那些不识字的丘八们显摆。
“山猴”领命而去。其余兵马随后缓缓而行。此刻，五郎世骅挤身过来，眼圈竟有些红。
“三哥，你说爹他们……”
“噤声！”世骐扫了五郎一眼。回程的人马都知晓赵帅大队将要面临的境况。但知晓、已然发生与尚未发生就说出来有着本质的区别。这大概就是所谓军心的微妙之处，
“军令如山！”
回程的路大多是侧背着风，故而相对轻松，病员们也少了许多折磨。行得六十里处，只见“山猴”悠哉游哉地从官道边闪了出来，双手一抱拳，
“总操！宿地准备着呢。赵千总赵大有并八十多号人也在。”
赵大有是赵率教义子，跟赵帅一样是延绥边镇的卫军，亦是当年三十八丁之一。战功虽显，因不识字且脾气粗暴，升升降降直至今日仅是个千总。原本是掌旗千总，总觉得扛着杆大旗，厮杀着甚不痛快。遇上大风天，折了旗杆还要追责，很是苦恼。央着义父要换职。赵率教又是对他信任，任了掌印千总。可揣着一大包印信、关防更是提心吊胆！一次战场上杀昏了头，丢了四颗小印，差点被砍了脑壳。好在那仗是明军胜了，最后把印信找了回来。这厮捧着印信便又冲进帅帐，又哭又闹还要换职。赵率教是又气又怒，臭骂了他一顿，打了二十军棍，发配他做了掌牧千总。
“嗬！这大有叔，管马的也掉队！不知道这回又要央着换什么职了。”四周笑声一片。
“嘿嘿！是他那宝贝马儿蹩了腿儿，舍不得快走了！”山猴引着众人绕过南山，缓步向太平营转去。虽是当午，天色却突然一片昏暗，乌云压顶。转南山进谷道这段路，正是顶风。众人连忙闭口低头，尽着随身携带掩口遮鼻。队分两列，下马而行。
……
近几年，这老天爷是愈发的神经了。冬日里时不时地就拉了下脸来却又不见下雪。西北风肆虐地割着人脸，伴着飞沙走石，即便是背着风也是撒了欢儿的，楞往人后脖梗子里灌。若不是连年大旱，石米百两银，着实没了生路，这时节就该在炕上搂着女人喝着酒、吃着暖锅。昆都愤愤地在心里嘀咕着。
做为镶白旗刚补上的马甲，还未从继承哥哥家产的兴奋中缓过神来就被大汗的一纸军令从女人的肚皮上拎到了这荒郊野外。虽不情不愿，但是大汗的军令可不敢违抗，况且曾经的嫂子、现如今自己的女人也得养，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不抢得些财货，怕是今冬都过不去。
恩！这一遭还得抢个中原女人回家暖炕。听说那中原女子，那皮肤，啧啧；那媚态，啧啧……
“砰”的一声，正倚在树上做着美梦的昆都被人一脚踹了个趔趄。
“哪个……”混帐二字还未出口，生生的咽了回去。本牛录备御那张犹如树皮一般的老脸顶在他的眼前。未待他再开口，备御那破锣般的嗓门先吼了起来，
“都快些上马了，明狗的中军都过去了！”
左翼四旗并着一部蒙古兵，吃过早饭就开到了遵化东二十里处，准备伏击着可能今日会赶到的官军援军。两个多个时辰蹲下来加之天头又阴着，早饭那点子热乎气，早消散的无影无踪。正懈怠着呢，明狗大队居然都要过去了！那可不成！
军功意味着财货女子，意味着能在这寒冬生存下去！放跑了明狗，大汗砍不砍旗主的脑壳不知晓，自家的脑壳不定就被当了顶罪的交待！昆都和同牛录的战兵、跟役们都打起了精神，连滚带爬的上了战马。随着旗号汇集而去。
为了伏击明军，莽古尔泰并未有放出多少哨探，以防明军警觉。少量的哨探也是远远望见明军的哨探便回拢了。同时，又怕明军见前路有兵阻拦退回去，故几路伏兵离着官道都有些距离。当明军大队在十里外歇脚养马力时，自家的哨探并未知晓，麾下的几万大兵也在各处山坳里苦捱着。待哨探回报，紧忙收拢部队，却见明军中军都冲过去一小半了。急得莽古尔泰是在马上直颠颠，看看自己身后聚拢来的部队，大喝：
“阿巴泰！汝留此督兵截杀后队，聚一路杀去一路！放号炮，让各路兵马径自向官道冲杀！”言罢，枣阳槊一挥，领着聚在旗下的四旗巴牙喇当先冲向了官道。
杨武邦随着中军奋蹄向前冲着。前军一直未遇阻，便是奴兵号炮响起，官道边也仅是零零散散出现了几面甲喇旗，远远的等着聚兵，却也不见冲过来。此时正是趁乱冲过去的好机会。偷空回头一望，见奴兵几面贝勒旗疾速在向队尾咬去。当下狠刺两记马肚，策马与赵率教并肩：
“总戎！奴兵贝勒旗咬上来了！后队怕是被截了！”
“顾不得了！加紧冲过去！”
疾驰三里不到，就见前队刘把总，背上插着数支狼牙箭，口中喷着鲜血，相向而来。见得大帅，一嘞马，却滚将下来。龇着牙，含混不清道：“总戎！前、前队被围……一甲喇……”这便断了气儿。
赵率教略一嘞马，原地打着转，
“武邦！三有！给你们八百人，就地拦住那贝勒旗一刻钟！随后自行向西！”随即一纵马，“余者随我接应前队！”
杨武邦和赵三有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喝令：“下马！”
“将驮马堆在官道间，马后列阵！”两人各领约四百军士，分居官道南北两侧。当中是近二百匹驮马、瘸马堵在了道中央。马群前后都急急地拉了几道绊马索。占住道边山丘列了个带缺口的月牙阵，三眼铳、弓弩齐齐对准了来路。
莽古尔泰浑身的燥热。百里挑一的巴牙喇兵们也是个个心急火燎。五万正、辅的大军愣是让四千明狗跑出了大半！往后在八旗还做不做人啦！急赶慢赶咬上了敌军的帅旗。对着落在队尾的二百余骑一阵砍瓜切菜，根本不理会朝官道边游走的散兵，闷着头又是一阵冲。
此刻杨武邦等人将将成阵。就见一群巴牙喇直直的撞向了道中的马群。一时间人吼马嘶，铳声、弦声响作一团。阵前瞬间撂倒了三十余骑。见一冲不过，莽古尔泰急忙喝令后撤。三十多巴牙喇啊，三个牛录的精华没了！一阵心寒，好在大多是都是镶黄旗的。睨了一眼年轻气盛的豪格，莽古尔泰缓缓说道：
“大贝勒，汝看是否等马甲上来再冲？”
“一切听五叔的！巴牙喇乃决胜之兵，是不该冲此步阵！”刚刚那一阵冲击，也是让豪格肉疼不已。自家的巴牙喇为了给主子争口气，冲在了头里，一下子两个牛录残废了。
“速派人知会阿济格，令他专注围明狗前队！令左右两翼聚拢的马甲也先去西面，定要围住赵率教！当面之敌跑不了，等后面上来一甲喇再行冲阵。”
一千多巴牙喇对上不足千人的明军，怎么看也不像明军能跑掉的样子。卡在这儿，还可以照应下阿巴泰的后队。莽古尔泰现下倒是不急了，且尚有余力分兵，
“多尔衮！领旗下巴牙喇绕过去，卡在当中。是攻这队人马还是接应阿济格，汝自行决定！”
阿济格的镶白旗原本是老汗的正黄旗，牛录数最多。皇太极为了打压阿济格三兄弟的地位，生生给改了旗号。多尔衮走投无路之下也是保住了自家的十五牛录，领着投了镶白旗。是以现如今镶白旗有着六十牛录。这回入塞也是带出来五百巴牙喇。
杨武邦见奴兵不再冲阵，又有一支兵从道北绕了过去，两边的甲喇旗也远远地向着西面飘去。知道对方看破了明军壁虎断尾之策，这几百号人一时进退两难。
“三有。留此无用矣！”
“嗯！李参戎他们怕是也冲不出来了！吾等去追义父罢！”官军抛下了路中的驮马，上马西奔。
“贝勒爷！明狗上马了！”
“上马，追！”一前一后两支骑队又在官道上扬起了阵阵尘土……
那边厢，赵率教带着主力一路西行，离遵化城十五里处望到了被围在一个小山丘的前队残兵。说是一甲喇，正、辅都算上也有二千多人，却未见贝勒旗。赵率教长槊一指，双方就撞在了一起。
前队人马也不多说，直接冲下山丘，冲透敌阵，双方汇合一处，直直向遵化城赶去。后面的甲喇额真阿济格尼堪无奈，一面挥军追杀，一面派人向后禀报。
阿济格接得莽古尔泰传来的军令，纠集了近三个甲喇的马甲正也向西疾奔，迎头碰上了阿济格尼堪的传令兵。略一定马，望见东面多尔衮的巴牙喇纛矗立不动了，心中打着思量。都说俺十二贝勒有勇无谋，切！有勇有谋还能活到今日么？
“多铎！在此处聚兵，不必再向西去，去多尔衮处听调！”
三兄弟中多铎爵位最显，武功亦彰，却因年方十五，是以战阵之上还从未统领超过一个牛录的兵。多尔衮不动了，说明那处有明狗，这军功两白旗也要分润一二。至于赵率教，追上了，四甲喇兵足够用；追不上，那也是莽古尔泰排兵有误！
又奔出二里地，离着遵化城越来越近。赵率教看后面奴兵也只是远远缀着，暗暗松了一口气。虽折损近半，到底是透出重围了。此刻，前队队形突地一滞，只见顶在最前的几十骑纷纷中箭落马。细一看，鄂本兑的蒙古右翼兵堵在了正当中。再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竟是奴兵正黄旗的大纛！
原来皇太极一早带着一众贝勒、大臣及右翼巴牙喇并正黄旗全军巡视遵化城，正往东面转来，就听到了东面十里外的号炮声。当即传令散在其他三面的右翼兵出营，围定遵化，派济尔哈朗着重盯住东向的南门，不得放明军一人进城。自己带着巴牙喇盯着遵化东门，令代善督正黄旗速东去堵截明军，让鄂本兑的蒙古兵冲在了头里。
“休矣！”赵率教暗自叫苦。回头一望，就见那阿济格的贝勒旗也逼了过来。回过头来，眯眼看着张牙舞爪的奴兵，大喝：
“退亦死，战亦死！诸君一往无前，冲进遵化！”
“一往无前，冲进遵化！”官军皆振声响应。
双方立时就互相绞杀在了一起。明军上下个个是以命搏命的打法，赵率教等将官更是勇猛，可区区二千余人一时间怎能冲开层层叠叠的万人军阵？不多时，阿济格近七千人马又从背后杀到。明军霎时就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逐渐的飘摇、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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