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纷乱中越来越近,黑咕隆咚的,借了屋内的光也只能看出两三米的距离,我们是缺了腿脚的半瞎子。我回头,王志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我的身后,于是我回过的头几乎碰到他的鼻子,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那代表噤声。王志咧嘴一笑,他在嘴角青肿下的憨厚表情实在有些可笑,我推开他的头,越过他向屋里看去,我看到了仍在忙碌于霉腐木箱中王宇的半个身子,看到了在战术手电余光下烂了一地东倒西歪的兵和农民,我想我还看到了一地的碎尸烂肉。
王志显然也发现了门外的动静,他念念叨叨的一边伏下身子,一边伸手去拉斑驳的门缝,我在醒过味来时准备制止他,他的好心举动会把我们变成缺了腿脚的真瞎子。“吱呀……”铁门在初为人父仍心智不全的王志的拽动下发出凄惨的哀鸣,回荡于阴暗通道里的脚步声乍然消逝,我把自己紧贴在发霉的冰冷的墙壁上,屏着呼吸的我几乎把自己贴成了一张纸。守在门外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火了,于是薄铁皮做的门陡然开出几个枪眼,王宇受惊得熄掉了我们唯一的光源,并且不假思索的嚷出一句废话,“我们被发现了!打呀!”于是我们打,伏在地上的王志又在念叨什么,他念叨什么关我什么事呢。他摸出了一颗手雷,我在讶然中听见手雷丢出门缝时外面的喊话,“停止射击!里面好像是自己人……嗯?手榴弹——”最后一个字在拖了很长的长音后,被无情的爆炸声淹没。
我被震波冲昏的头脑发着蒙,我们都在发着蒙,任谁都听出了那句熟悉的汉语意味了什么。
我们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们,一如他们怒气冲冲的看着我们。他们破开铁门的子弹打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农民。我们丢出的手榴弹在被一个舍命救人的战士捡起后远远的扔了出去,砰飞的弹片嵌入了他的肩膀,于是,他这辈子也拿不了枪了。我们对峙着,他们有我们看不见的骄傲,我们有他们不懂的辛酸。然后我们一起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呼喝叫骂声,我很难分辨出我听到了什么,那掺杂了诸多奇怪音符的杂乱犹如拖着大舌头的英格利是,事实上就算是伦敦音的英格利是以我那早已悉数还给了老师的粗陋英语,也听不出什么差别。
“快,快,快组织防御!!”精瘦白净的军官慌乱得下着他模糊的命令,他们是被追击过来的,或者可以说是溃败,这一点从他们中一些遥指黑暗的枪口和部分除了军装的一贫如洗很好看出来。我用我仅存的右眼盯着他的领章看,一杠三星,至少是个副连职的上尉。我以我深表怀疑的目光终于引起他的不满,后者似乎总算意识到我的这种行为正在挑战他的官威,于是他回以一个足够轻蔑的眼神,用下巴看着我说:“上等兵,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他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这又是一个足够缺钉少铆的命令,我毫不隐讳得用眼神把他剥了个精光。幸好他的一个少尉体悟了他的命令,指挥着三五个兵手忙脚乱的构建防御阵地,可惜除了三大箱的霉烂被褥和满地的碎木头茬子,此地实在是难以提供更多的材料,在一番稀里哗啦后,一个如同他的指挥官一样缺钉少铆的阵地裹挟着破烂的被褥和碎裂的桌椅板凳腿随便得诞生了,我一点也不怀疑对付这样的豆腐渣工程,也许只需一个小小手榴弹就足够报销掉,就如同王志扔出去的那颗。于是在我的建议下我们保留了半扇锈死的铁门挡住一半的门洞,另外一半早已被他们暴力拆除了,现在它如同一个垂暮的老者,静静的斜靠着凌乱的被褥。
张威的机枪被一杠三星征用了,又很理所当然得指派给了他们中最为强壮的,一个看起来可以同时使用两把十六斤重06式扫射而不被后坐力撞飞的男人。在确定了一杠三星的领导地位后,王志想当然大方的取下他的步枪,但他们并不缺这个,于是他们无视王志的抗议,摘走了他身上最后两枚手榴弹。那东西留在王志身上对他们来说太不安全。梁浩保留了他的狙击枪,却被一杠三星撸去了他的夜视瞄具,梁浩压制住痛揍一顿一杠三星的冲动,因为就在他抬起拳头的时候,冷不丁的一个冰冷的枪口指在了他的脑袋上,现在他只能悻悻得装上PSO-1瞄准镜——他现在是个只能打三五米内目标的狙击手了,因为他没有预备可勉强供夜战的红外滤光器。
我们现在成了一群被砍掉双手的军人,我们的指挥官大度的为我们保留了一口的黄牙。而他还在要求我们我们张大了嘴巴,用牙齿去消灭敌人。
作为为加固工事而获得的奖励,我成为我们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完整保留自己装备的人,尽管我也只剩下了一支步枪。而我现在却愤愤得看着拿着夜视瞄具的一杠三星,他同时在腰里别着两把手枪,其中一把是我的,一把是梁浩的。我很愤怒,我的愤怒不源于他拿走我的配枪,我愤怒的是我是一个上等兵,一个上等兵副班长,一个英勇抗敌而至失去左眼的上等兵副班长,而就是这么个英勇抗敌而至失去左眼的上等兵副班长,竟然正在被一个新来的一杠三星安排到排头兵位置。我的愤愤引起了我们所有人的愤愤,可除了愤愤我们还能怎么样。我仅存的右眼表达我足够的抗议,我在心理默念“该死的一杠三星,死了的一杠三星”,可他就站在那儿,看着我,他蔑视了我的愤怒,蔑视了所有人的愤怒。人总是这样,愤怒过后就是平静,因为愤怒不解决问题,所以我转过了头,在微弱的亮光下拖沓的向着半开的大门走去。我们粗陋的掩体用尽了这屋里所有能利用的东西,所以我不必担心会被断裂的木头茬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绊倒,于是我故意拖慢的速度也显得很快。“他是我们班副!”为我鸣不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声音在我听来很是感动,我感动的是,此刻他们仍然过滤掉我从未获得正式任命的事实。声音来自于我一直看不上眼的医生新兵,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他涨红的脸,他的腿隐藏在黑暗中,所以我不能看到他因生平第一次如此清晰的顶撞长官而颤若筛糠的腿。“哦?我是你们连长。”在保持对低级军官的蔑视上,一杠三星显然并不是个含糊或者缺钉少铆的人。但他接下来的话暴露了他对两军对阵毫无节奏的指挥能力,“既然他还算是个官,你们几个组成一个突击队吧,”我谢谢他没把那十多个农民算进战斗队列,“放心得去,我们有最好的机枪手和狙击手在后面给你们掩护……哦,你,拿狙击枪的,你不用去,”他突然想起来狙击手是我们队伍里的,便点着梁浩的名嚷嚷着,“趁他们还没发起攻击,我们先下手,去吧!”我发誓在我有限的四年军事生涯中,从没听过如此低能的指挥,在不清楚敌方兵力部署的情况下贸然压出一半的人手去打所谓的突击,你绝对无法从他身上看到军人的影子,我甚至开始怀疑他的军装是偷的。但此地他的军衔最高,所以当我刚转过身时,一把5.56毫米口径的M4A1对准了我,那是我们在突击雇佣兵时缴获的,此刻枪膛里正压着一发5.56毫米的北约制式子弹。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许只有她可以结束这个小丑愚蠢的指挥艺术,可我拿不准该不该说出她少校的身份,一旦她的身份曝光,那枚钉入我们脊髓的钉子还能拔出来么?
最终我们没有抱团去送死,没了机枪的张威抱着一杠三星乱发善心塞到他怀里的M4A1步枪伏在我的右侧,而我仍拿着我的95式,我们一共只有两个弹匣,两个也是两种不通用的弹匣。对面的敌人并没有冒冒失的开枪,枪焰会暴露他们的位置。我上了刺刀在干裂的,偶尔窜出一截根茎黑暗的水泥地上一点点向前摸索。我拉住右手边的张威,前面隐隐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是衣物在人体的爬行下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显然我们的敌人不会轻易放我们过去侦察。于是我又下掉了刺刀拿在手上,这种可称狭窄的环境下,贸然开枪只会暴露我们的行动,我打算在宽约四米,高约两米的坑道中用刺刀抹断敌人的喉咙。我在暗暗戒备,一杠三星却在后面聒噪:“不许后退!冲上去!”我不知道他在黑暗中是怎么看到我的,或许是他又安排了新的排头兵。“哒哒哒哒……”前方的黑暗中传来机枪的轰鸣,略高的火线从我头顶飞过,结结实实的打在半掩的铁门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杠三星愚蠢的行为惹怒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更多的子弹呼啸而过,然后响起更多的叮叮当当声。饱和的攻击终于换来了我方粗陋阵地上的一声惨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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