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望见令牌的瞬息之后,高高坐在堂上的一方节度使,忽如患了羊颠疯一般,浑身上下、连皮带肉,一起颤抖起来。还未等阶下众人反应过来,这位似乎徒有虚名的唐璧大人,已突然领悟了传说中的瞬移**,刹那之间,于堂上移至宁缺身旁,嘴中不住喝骂卫士,双手却忙不迭的伸展,恭敬的将对方轻轻扶起。
寒暄几句,在断定这颇为消瘦的男子,确是靠山王新收的爵主后,极其不甘的唐节度,也只得放下一贯的官威,一面暗自咒骂对方的狗.屎运,一面满脸堆笑的赔罪奉承起来。至于秦暮,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被平安无事的送回居处治疗。而犹然身处行台之外的兰蓉,也由几名亲兵小心翼翼的护送进来……之后,还用问么?无非是请客吃饭赔罪送礼的老花样。
酒过三巡,宁缺仗着老爹的权势,狐假虎威的打着官腔道:“唐节度,我此次前来,是奉父王之命,催促你们山南各府速速侦破王杠要案。”
唐璧闻得此言,手中竹筷一颤,刚夹住的一个肉丸顿时落地。怔了片刻,他急忙起身应道:“下官敢不效力!只是,这些贼子……唉,总之,望王爷多宽限些时日。”
宁缺心道,莫说宽限几日,便是宽限百年也无所谓,最妙的便是永无所获。只是,心中虽有此意,面上还得收摄了笑容,肃然道:“唐大人,并非本爵刻意刁难,只是我家老头子近来火气甚大。大人若不抓紧,只怕这头上乌纱……”
唐璧一怔,随即明白对方所谓的“老头子”是指谁,顿时面色苍白、细汗迭出。须知,靠山王府向来统辖山南全省,唐璧虽是一方重臣,却仍受他管辖,况且杨林又是新帝亲叔,这层关系,任凭他人如何有功于国,也终究是胳膊扛不过大腿的。
见他如此神情,宁缺心知火候已到,不再多言,转而安慰几句。又饮得几杯,见对方始终心不在焉,也觉得无趣,干脆起身告辞。
唐璧也不强留,亲自送至府门,临别时,却也免不了要俗气一番,托出四样锦盒,道是送予爵主的“微礼”。自然,早有此意的男子也要谦逊一通,最后在对方的苦苦哀求下,勉为其难的收下礼物,宾主尽欢,告辞而去。
出得行台,宁缺见天色尚早,便寻了辆马车,向秦暮居处驶去。途中无事,气闷的男子便取出那四样锦盒检视一番。打开一看,果然都是微礼……只不过,微则微矣,价值嘛,却难以估量。
“这家伙倒懂得送礼,颇为迎合人心。”待到瞧见一只锦盒中的首饰时,他不由如此笑道。
或许是误会了自己与兰蓉之间的关系,唐璧居然准备了几份首饰相赠。其中最为名贵的,便是一串以十八颗??八颗大小相同、细莹明滑的海珠所制成的项链,以及一只纯以翡翠雕饰而成、又以宝石为眼的半透明凤钗,单单这两样,价值便不下万金,这位唐大人,倒的确下了一番工夫。
他正有些好笑,兰蓉已在旁轻声语道:“公子,秦大哥的居处到了。”
宁缺抬头望去,入眼处,恰恰是玉人儿素净素净的玉颈,心中不由一动,将她轻轻拉住。
兰蓉嘤咛一声,满脸红晕的望了过来,美目之中,莹莹带着许多水光,心中却如小鹿一般,不住的轻颤:“莫非……公,公子他……”只是,她意识中虽觉着不妥,怎奈全身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半点不由自己控制,仿佛全然听命于眼前这带着微笑的男子。
“转过身去。“宁缺朝她眨眨眼,轻声笑道。换来的,是一个婀娜多姿,微微颤抖着的背影。
饶是男子并不他意,见得此景,又闻着处子阵阵幽香,不由得生了些须绮念,徘徊许久,方才回身拣出那串珠链,轻轻的戴于那段玉颈之上。
兰蓉怔了片刻,随即一声轻呼:“公子,不可以的,这是别人送给你的礼物。”
“不要紧的,礼物本就是用来送人的。”宁缺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本是太子妃,这一路跟着我这穷光蛋,还要伺候我这蠢人,也真是苦了你了。”
“不会的……”兰蓉轻轻低下头去,“和公子一起,是寒儿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
“别说得这么肉麻嘛!对了,这珠链可好?”
“恩,很美,只是……”
“你喜欢就行了!再说,我也没娘子,唐大人这礼物,等于送鞋子给缺腿的。”
听他讲得有趣,兰蓉噗嗤一笑,忽又红了两颊,垂下头去,似乎想到什么。
“对嘛,小寒,其实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以后要多笑笑哦!”
“……恩。”
秦暮的居处,倒有点象农民建房,占地颇大,里面却空空如也,往往连装潢也只搞得一半。见宁缺盯着泥胚墙诧异不已,带路的秦夫人便坦然解释道,当初买这屋子时,便是看中它的宽阔,只因了自己夫君略有薄名,时不时便有数位好友前来盘桓。地基若是小了,只怕习武都腾不出地来。
宁缺听得此言,也只能暗自感慨,这英雄豪杰,又要义气又要慷慨,只怕其中,十有**都是穷得落魄,自己是决计不当的。再行几步,便见秦暮正趴在前方竹床上,背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面色土灰,好在精神尚可。见得宁缺入内,他勉强撑起身子,微微笑道:
“逝兄弟,老哥我又欠你一命了。”
“半条而已,棍刑是死不了人的。”宁缺寻了张椅子坐下,兰蓉习惯性的靠近,替他轻揉着肩膀。
“这位是……”见得如此亲密的场景,秦暮不免诧异。
“这个嘛,说起来比较复杂。”宁缺挠着头,凑到对方耳边轻声道了几句。
下一刻,脸色大变的秦老大,难以置信的忐忑道:“你,你,居然让……当女婢?”
“寒儿心甘情愿的。”兰蓉以为秦暮有所不满,忙不迭的应道:“况且,公子对我很好。”
“真有你的!”秦暮呆了半晌,给那位幸运星重重来了一拳。
“不敢!不敢!”宁缺忍痛笑道,“哪有你秦老大厉害,居然敢冒冒失失承担下这王杠案。”
秦暮面上难得一红,尴尬万分:“莫要再说!都是老哥我一时功利心切,仗着有单二这位天下响马头子在,以为只要央他打听即可破案。唉!怎知他也寻不到线索!好厉害的贼子!”
宁缺顿时无语,若换了平日,单二定会将那杀千刀的贼人亲自绑到秦暮面前……只是,如今这种情势下,难道要单二、大哥、老三来个投案自首不成?
随口敷衍几句,两人不觉谈起那位靠山王杨林来。宁缺忽的想起秦父正是亡于杨林棍下,倒有些忐忑不安。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只得小心择词,言道自己因了意外,偶然成了靠山王的义子。
“无妨!将军难免阵前亡!先父与他各为其主,倒也不能怪他。”见宁缺有些不安,秦暮反而安慰道:“日后若有机会,我必与其在阵前较量一番。这衅仇之事,倒是不必。”
“如此最好!”宁缺闻得此言,大喜过望,不免对秦暮的豪杰气概又多了几分敬佩。
又攀谈一阵,眼见天色不早,两人便起身告辞。临行前,仗着有人撑腰的新角主,便叮嘱老友只管养伤,谅那唐璧也不敢来催促罗嗦。只是秦暮却摇头不从,言道自己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必要擒获那些贼子破案,方才消却心头之恨。宁缺见说不通,只得汕汕而去,只能寄望老天庇佑那三位“贼子”了。
此外,秦暮又道,再过一旬,便是他娘亲母寿诞之日,嘱托宁缺代邀单二等人一同前来聚会。宁缺自是满口答应,只苦了兰蓉,又要替这忘性甚大的主人多记一事。
晓行夜止,一路奔波,两位旅行者终于翌日黄昏时,遥遥望见了二贤庄的檐角。宁缺在马上直起身子,默默望着远处的炊烟时,不由得心中感慨不已,说起来,此处虽是他名义上的家园,却极少有安逸逗留的愉悦,隐隐约约间,难免缺乏了那一分亲切感……或许,自己也应该去寻觅一处真正与俗世绝缘的所在,伴着无尘几人,过一段逍遥自在的生活。
而之后,随着那个名字跃入脑海,在呼啸的风声,宁缺心中,却有一股暖流徐徐流淌起来。不知不觉中,心中早被那张许久未见的清冷颜容所占据。待到得庄前时,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叮嘱兰蓉跟随迎接的家丁自行入内后,便振开双翼,自行向后院翔去。
“那是师父吧!”
在高空盘旋的男子,静静望着下方,背对着自己、斜靠在池塘边的美丽人影。即使是从模糊不清的池水中望去,也能感受到那种令人心境平和的优美。黑色的长发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是在顶部略微盘了一个笄,自然的从耳边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衬托出肌肤的洁白如雪。逝长的身影,只是这样简单的坐着,也能令人感受到它的细腻与美感,让人不觉便想将其拥入怀里,好好的呵护一番。
“偶然露出如此柔弱的气质,也是一种……”宁缺看得口干舌燥,一对羽翼不自觉的停止了挥舞,其结果是……
“啊!”他以垂直下落的姿势,一个翻身,头朝下,笔直的撞入水中,没有带起一点水花。
“逝!”无尘吃得一惊,猛然站起身来。
“师父,我回来了!”扑腾在水面上的男子,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即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阿嚏”。
“坐好,别动!”
“我……阿嚏!”
“去了那么久,一回来就是这样出场方式吗?”
“阿嚏!那只是跳水表演而已。”
宁缺盘膝坐在湖边,无尘站于身后,用一条罗纱帮他擦着**的头发,淡淡的幽香随着清风,静静的在身边萦绕,令人心神俱醉。
“师父,你刚才好象有点不一样。“或许是感觉到心中的异动,他尝试着转移话题道。
“有吗?”擦拭的动作停顿了片刻,随即又加快速度。
“恩,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没有啊。”
“不对哦,你刚才的眼神很……温柔,似乎在想……晤!”
然而,下一刻,一条罗纱已堵住他的嘴唇,将所有疑问尽数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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