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暑假,学生放闲,而农村正是“双枪”大忙季节。甘木火照例是下田捡谷子,他略感忧愁。以前,他都是与石黑土一党一起去。那是一个很快乐的时光,大早出去捡一鱼篓子谷子回家吃早饭,然后去小河平桥上下与伙伴们戏水,随便在河里找一块石包包做擂台,只要长满绿苔而难以站稳就行,大家都脱光分作两帮去争夺,美名曰“争江山”。或者是“点点豆豆,阴阳吃寿,吃肉吃酒,快吃快走。”“走”字落到谁,谁就先走,随意蹲一个地方等着,等到走剩一个人,就由他来捉替死鬼。他捉之前先要问一声“好了吗?”大家齐声答:“好了。”他就先瞄一瞄看谁好下手,再开始捉,捉到谁,谁就是他的替死鬼。如此嬉闹一阵,看看那些农人吃过早饭挑着箩筐三三两两走过平桥又去收割稻谷,大家立即上岸穿衣,挎上小鱼篓又跟着去捡谷子。
现在,甘木火只能与石占金一起下田,可他不玩这些,他得展劲干,不然他爹又得拿他当新兵训练。这样,甘木火也就不好贪玩,因为一起去一起回,若果总是捡得比人家少的话,脸上不好看不讲,甘茂发也会小看自己,找自己麻烦。他不想这样,不想听那烦人的声音,更怕看到那双拳头。那拳头美名是劳动人民的拳头,可他并不只是用于劳动,他还会揍人。
这天响午,秋阳似火,从小河平桥望去,一田一田金黄的稻谷随风起浪。其中几丘稻田已经开镰,社员们正在紧张有序地割稻打谷,山弯里不时传来打谷机声的回响。
甘木火和石占金等四五个顽童在一丘离小河最近的稻田里,每人肩上都挂着一小鱼篓和一个细篾小纱撮箕围着一台打谷机转,正在争先恐后将妇女们割下的稻穗抱起来送到打谷机旁边那专门负责递把的人手里,若递把人手没空,就将抱来的稻穗码在他的脚前。
在打谷机的踏板上,一壮汉和一后生一边将打谷机踩得轰隆轰隆响,一边接过递过来的稻穗放在飞轮上滚。只听到唰唰声响,谷粒和碎草都落进了谷桶。
过不多久,落进谷桶里的碎草太多,有点挂飞轮了,打谷机就停了,壮汉走到谷桶前开始清理谷桶草。这时,甘木火和石黑土等捡谷子的人都奔过来,围着打谷机站成一个半圈,双手端着小纱撮箕接谷桶草。
所谓谷桶草就是被飞轮绞进桶里的稻草,隔不久就得从打谷桶里扒出来,以免占桶,因打谷人没功夫细抖,草里总会粘有很多谷粒,往撮箕里一丢,就会听到谷粒落在撮箕里的声音,“刷,刷”很好听。然后,捡谷人将谷桶草与撮箕一齐闷进水里一抖一漂,金灿灿的谷粒就落在撮箕里。此刻,泥猴似的顽童们会露出全身唯一干净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缺牙齿。
甘木火与石占金站在谷桶旁边,同样两手端着撮箕等那草团落进来,可是,那草团总是落在别人的撮箕,难得落到他两人的撮箕里,即使落了,也没有那谷粒敲打撮箕的声音,只有稻草杆杆嘭嘭地飞来撞击撮箕。甘木火自然清楚,只有绒毛稻草才夹得住谷粒,这稻草杆杆与谷粒就象筷子与鸡蛋,哪能夹得住半粒谷子来?可他受多了冷遇,也习惯了,由他了。可石占金心不平,嗡声嗡气问:“他们也不比我们多抱谷子,其实还比我们少,为什么总分得比我们多呢?”站在打谷机脚踏板上抽烟的后生听了没好气回答道:“这就不错了!你这两个小特务!要是我,连稻草都不分你们。”一妇女打趣道:“人家告密的又不是告你屋妹子,你们夹什么气呢?”后生笑道:“好!两个小特务听到了吗?她喜欢背后随时都有一双眼睛。打今儿起,你两个可以每夜躲在她家的床后面看她怎么与她男人打架。”甘木火做梦也不会想到报告男女私会与谷桶草会扯上关系,自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经验告诉他人家不和他俩好,所以,翻了几下白眼走开了。而石占金一心只在谷粒上,想都不去想,依然固执地站在那儿,直到人家收桶装运。
这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眼看就要下雨。壮汉和后生等社员们或担或背陆续离田走上大路。其他顽童们的小鱼篓都沉沉甸甸的,见甘木火与石占金两人的小鱼篓一走一跳,听得出谷子在篓子里跳舞,就边走边笑:“两个宝又最少。再不走淋雨了。”刚才为他俩说话的妇女听后走过来在石占金耳边说了什么才背着谷子离开,走上大路后又交待说:“快先躲雨,不然就淋湿了。”
果然,天边飘过来一团乌云遮去半边天。甘木火急往岸上走。石占金却不忙,叫道:“让他们先走。他们那点算什么?我们等会儿就会比他们多。”甘木火以为是要继续捡,就说:“落雨来了。”石占金看看正在滚过来的乌云说:“我晓得有个洞可以躲雨,快来!”说着向田后坎走去。
甘木火跟去一看,只是一锅形岩,只能容一个半人,两人就挤一起坐下,用撮箕挡住脚。片刻,闪电撕破了长空,随着雷声滚过,雨丝乘风一浪一浪下来,弯河、梯田、尖山就象挂上垂帘,很是好看,但很冷,两人牙齿直打战,浑身发抖。石占金却显得高兴,说:“刚才那阿姨说桶里会丢下很多谷子。”甘木火听后脸上露出笑容说:“她心真好。”原来,生产队里收工时,因大家都累了饿了急着赶回去吃饭,所以桶里总是收拾不干净,特别是在水田里,桶里积了一层水,谷粒就更多。
行雨三阵过后停了,两人立刻一丘田一丘田去打扫谷桶,你扫一桶,我扫一桶,各有收获,小小鱼篓很快就满了。这时,两个人与其他顽童一样,除了张开的缺牙齿外,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立刻就去小河洗澡。
两人来到平桥下头将鱼篓放在沙滩上,连衣带裤跳进河里,正搓身上的泥巴时只见甘茂翠从平桥那头走来。她还是一手提着装猪牛屎粪的撮箕,一手撑着竹夹子,一步一顿的行走,因为大雨刚停,四野无人,她就成了诗里讲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白发拾粪妪,独过碧江水。甘木火心里奇怪:“人家都在捡谷,她独捡粪。难道粪会比谷值钱吗?”他这样想着,到上岸也没找到答案。
甘木火与石占金回到耳城时,其他顽童都吃过饭又邀伴准备出发,正叽叽喳喳说着捡谷子的事,其间,也有家长偶然问上一两句。因为捡了谷子嘛,就意味着有新米吃了,“新米饭豆荚汤,吃了三天就登钢。”不仅伢儿们爱谈论,家长们也很关心,既有相互关心的心意,也有相互攀比的心思。
所以,晚上石三喝了酒后问:“我儿今天捡谷子搞赢甘木匠儿了吗?”石占金坦然道:“打平手。因为见他老是被人家笑,就将扫桶的秘密也给他讲了。”石三一拍大腿夸奖道:“这才是我儿子!比要比,帮也要帮,不然还叫什么一对红呢?”
与此同时,甘木火一家人也正吃饭。甘茂发问:“我儿今天如何?”甘木火小心回答说:“打了个平手。因为他将阿姨讲的扫桶秘密也对我讲了。我扫桶时又发现飞轮的木条背面粘有厚厚一层泥巴,其实就是谷子坨,还没给他讲。”甘茂发得意地说:“行,我讲了,我儿今后肯定会比他石三儿有出息。‘人直无用树直有益。’‘猫儿若是不留一手爬树那一招,早就被老虎徒弟吃掉了’。”甘木火听后很是内疚,但想到一告诉他,今后自己又总要比他捡得少,要挨父亲那劳动人民的拳头,就自己安慰自己:“自己能发现,他迟早也能发现的,他实在没发现,到时自己率性慢残步了,就再慢点,让他多扫几桶就是了。”如此一想,他就心安了很多,又想起甘茂翠,转脸问麻金花说:“我今天看见甘驼子,人家都在捡谷子,即使那些不能下田的老婆婆,她们也会在田坎上翻稻草,一天下来也能得个一篓半篓的,就是得个半篓,也比捡粪强,可她为什么偏偏去捡粪呢?”麻金花笑笑还未出口,甘茂发就抢过话头说:“我讲你蠢,你硬讲你精。她一个地主分子敢去吗?边都不敢沾,到时明明是捡的,人家硬说你是偷的。她又是个起早贪黑的人,说得清吗?还是离远点好。”甘木火不再言语,一个声音说活该,一个声音说可怜,心里就像有人在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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