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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袁老伯预付住院费的，是那个起先说话风凉，后又勇于救人的蓝衫道人。
艾米丽在门诊大厅里拦住了他，很感激地微笑，却不知该说点什么。
道人叹了口气：“无量佛，姑娘你好像也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难道真是因缘际会，让你和这老人有命中注定的一番遭遇？”
艾米丽是不信神佛鬼道的人，虽然也爱看个恐怖片，但啥算命啊星座啊她是毫不感兴趣，听道人这么一说，她摊摊手：“你们出家人不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既然让我赶上了，帮忙也就一伸手的事儿，要真走开了，以后心里真是有亏欠的。”
大厅里比较吵，来来往往的人也没多少注意他们，看来小城的报纸销量欠佳，看的人也少。
道人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往外走：“肉身脱去，魂魄散尽，对那些受尽苦痛的人来说未必就是坏事。可你救了，等他醒来，又得受困于精神之苦，痛不欲生，反倒生不如死了。”
“可怎么说也是条命呀，安乐死现在还是非法的呢。”艾米丽跟着道人往出走，边跟他理论，“再说你在桥上也就三两句话，我那里能明白的过来？你最后也不是从水里救的我们嘛。”
“我那是救你！”
“反正我是没做错，再说了，我也答应了黄老伯他们，继续冒充他女儿，让他安心瞑目。”
“荒唐，他要是再活个一年半载呢，你都一直守在身边？你又不是真乞丐。”
艾米丽一下愣了，她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虽然在公司里处理人际关系游刃有余，可毕竟经历的事儿少，她是来这里完成任务的，总不能把这意外插曲变成主旋律吧？
“所以啊，世间的人那，行善那有那么容易，这叫一时假慈悲，害了道德心。”
“什么假慈悲？”艾米丽生气了，“既然你这么说，不就给他养老送终吗？那我就有始有终，过两天就把他带回老家去，找个保姆照顾着，多大个事儿啊。”
俩人说话间已经走到街角的僻静处，道人看着她，捋捋胡须，又点点头：“不错，不错，姑娘你是个善人，那就凡事尽心，无愧天良。”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丸药：“你回去给老人服下，三日内他必无大碍，也会将你认作他闺女，你也就代人尽孝，让他不留遗憾地离开人世。”
艾米丽犹疑没接：“道长，你别拿些咒符神药糊弄，我可什么都不信。你这别是毒药，到时候我行善也变成谋杀了。”
道人微微一笑，把药丸放在她手里，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珠子递给她：“姑娘，积德行善必有好报，贫道无能，但愿在有难之时能救你一把。”
他指着那枚珠子：“此珠请你随身佩戴，若此生遇到离奇古怪、难以琢磨之事，就把这个珠子点燃，贫道自会感知，前来助你，切记莫忘！”
艾米丽后脊背嗖嗖发凉，她有点后悔刚才追出来，跟这么个神神叨叨的人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她想走，却又觉得迈不动腿。
道人从墙上撕下一张小广告，灵巧一折，一只仙鹤栩栩如生地就站在他掌心，紧接着张口一吹，那纸仙鹤膨胀开来，突地一声啼鸣，振翅落地，竟然有半人高低，引颈伸喙，活了！
道人纵身骑上，向艾米丽再三颔首：“有难燃珠，切记莫忘，贫道去也！”
说罢一声唿哨，那仙鹤就腾空而起，瞬间直上青天，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艾米丽刚才已看傻眼了，等醒悟过来后差点没吓跌。她赶紧揉揉眼睛，又使劲掐了自己的耳朵，确信这不是梦。
对，可能是变魔术，大变活人都可以，变个仙鹤算什么。艾米丽急急地往街上跑，碰见个人就问：“有没看见个仙鹤飞上天？”
人家都往天上看，然后摇摇头，艾米丽急了：“仙鹤上面还骑着个人呢！”
这下人家都翻白眼了，推开她继续赶路，还都咕哝一句：“神经病！”
艾米丽真是糊涂了，她又回到刚才道人骑鹤飞天的街角，抠遍了每个角落却都没发现什么机关，真犹豫她是不是不懂的时候，黄老伯来了。
他走得着急，喊道：“哎呀，姑娘，你别走啊，老袁醒来了，哭着要再去寻死呢。”
艾米丽脑子都乱了：“啊，你们不是说他肯定会神智不清吗？这样我去了有什么用，会被识破的。”
黄老伯也是六神无主，但艾米丽毕竟是能抓得着的救命稻草，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她又回到了医院。
柳依依做了个梦。
陕西关中，同州府境内的铁镰山崖凹里，长着一棵胳膊粗细的柳树，紧靠着柳树下的崖洞里，生活着一个狐的家族，成员并不多，只有狐爸爸、狐妈妈和一对女儿。
这时还是唐朝李氏的王家天下，关中一带土地肥沃，雨量充沛，四季分明但气候温和，沿洛河的岸边，总是时时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景色惹人醉，田野满丰收。
铁镰山是渭北高原处隆起的一块土疙瘩，古名商颜山，汉一代凿有龙首渠，因这土垣形似一把镰刀横亘于城北，老百姓都唤做铁镰山。
这山上草木丰茂，村落不多，垣四周沟壑万千，黄土又易掘洞筑窑且冬暖夏凉，因此野物繁多，大到豺狼虎豹，小到兔鼠鸟蛇，无一不栖息于此世代繁衍。
但狐就只有一家，它们是从秦岭山麓的终南山迁移而来。狐爸妈很能干，两个狐姐妹自记事起就没饿过肚子。等到能自立了，父母就把她们赶出去，自己也再次迁徙，不知去向，只临走叮嘱她们，永远不得去终南山，也永远要躲着来自终南山的狐，因为她们的父母，就是不为终南山家族所容，才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狐姐妹相依为命，靠着食物充足，日子倒也无忧无虑。安静的姐姐很满足这种生活，妹妹却个性活泼，天性好奇，常常走出父母给她们划定的圈子，深入到铁镰山更远的地方。
偶有一次，狐妹妹走迷了路，误入到人类的村落，她又渴又饿，顾不得父母远离人类的教诲，想找点水喝喝。
好在是春忙季节，村里没几个人，狐妹妹很容易地就进了个大院子，在屋角的水缸里饱饱喝了顿甘甜的井水。屋里盆中，居然还有两条鲤鱼游来游去，她高兴坏了，扑过去就咬住吃起来。
正吃着，屋外传来了一阵人语喧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狐妹妹开始时吓了一跳，等偷偷往外看，才见到厅堂里有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儿，在摇头晃脑地跟着老先生念书。
虽然是不让跟人类接触，但生活在人类主导的这个世界里，她又时常能见到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能听懂他们的喜怒哀乐，见到他们的悲欢离合，狐爸妈自小教过她们人言兽语，狐爸爸甚至常常翻看人类的书籍。
她已吃完了鱼，准备要抬脚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孩童们接着读道：“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狐妹妹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脑子里闪过一道光亮，好像是在黑暗中有人要给她打开一扇门。她也不知为什么，就呆立在原地，一遍一遍听着那些琅琅的读书声。
一直到晚上，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柳树下面的家。姐姐正在着急，见她回来忙关心地问长问短，她却无言无语，连姐姐特意留下的美味都毫无兴趣。
这个满月的夜晚，狐妹妹一直在柳树下发呆，后来她开始仰望星空，惊觉天地间另有一种从未领略过的东西，是她所接触的鸟兽所思所想之外的广阔天地，想来想去她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道。
这东西是什么？好像也不能当饭吃，可这东西就像有股魔力在吸引着，令她反复琢磨老先生讲给孩子们所谓道的含义。似乎能通，铁镰山间的万事万物都让这个字说明白了，又好像没通，她懵懂地不知自己是谁，又所处何地。
第二天，她强拉着姐姐要再去那个村落听老先生讲书，姐姐却吓得要命，搬出父母叮嘱的教条训斥她，还把她关在洞穴里。
但姐姐一个不留神，狐妹妹就逃出去了。而且再没有回来，直到一年之后，姐姐才在另一个村落的学堂倉梁上，找到了已是骨瘦如柴的妹妹，她竟然捧着一捆竹简，摇头晃脑看得津津有味。
妹妹被带回崖凹里柳树下的家，姐姐心痛自责，为她捕捉了好些猎物。妹妹在享受久违美味的同时，兴高采烈地给姐姐讲了一年来的经历，跟着几个村落的学堂，她竟然偷偷的学会了识字，还燃灯夜读，熟读《易经》和《河图洛书》。
姐姐听不懂这些，只知道她调皮不听话，令她辜负了父母所托。妹妹就给姐姐从身边事儿讲起，把那些管窥世间、洞察宇宙的精妙道理形象地展示给姐姐。
狐性聪慧，姐妹的父母也有意无意开启了一对女儿的智慧。姐姐一经妹妹讲解，顿觉这书中有无比的精妙，能化解厄难，知前人之事，避未来之险，实有大大的妙处。
自此，妹教姊学，共悟书乐，头脑日渐开阔，渐渐晓得了这天地间的些许玄机。在捕猎中也活学了人类的用天然坑穴做陷阱，前方诱敌后方突袭的招数。
终于，姊妹二人不再满足于在铁镰山苟活，想去同州城里，见识更多的世间稀奇。
突然，柳依依的梦境一闪，天地间风沙大作，一个道士凝眉立目，仗剑杀来。
柳依依大叫一声，蹭地从床上挺起。
房间里阳光明媚，她这个午间假寐，竟然睡得深沉。柳依依大口喘息着，一颗心剧烈地蹦跳，似乎要飞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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